第二十章離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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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陳子柚回到了地面的商業街,找到那家最近狂做廣告的新理髮店去修剪頭髮。她自從剪短了發,就再也沒留長過。
沒想到剪到一半的時候,就發現神出鬼沒的蘇禾施施然坐在她旁邊的那張椅子上,對理髮師説:“就剪那位小姐的髮型。”(下一段本是上章的,挪到這裏來)年輕的理髮師把雙眼睜張成圓型。因為陳子柚的頭髮此時正亂七八糟,本看不出型來。而且她們倆的臉型與長相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風格。在理髮師強烈的建議下,蘇禾總算改口,只要求他們把她的發稍修一下。
對面是一整面牆的鏡子,她倆可以從鏡中看到對方。
蘇禾優雅地笑:“我們真有緣,又見面了。”陳子柚面僵了僵,從鏡中看了一眼兩人的理髮師,努力地朝她擠出一點笑容:“是啊,真是巧。”結果蘇禾的頭髮比她完成得更快,陳子柚想甩掉這個麻煩女人的想法落了空,只能在眾目睽睽下被蘇禾挾持而去。當然,從表面上看,她倆是相攜而去的。
在安靜的包廂裏,陳子柚儘可能平心靜氣,其實心中早就肝火旺盛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陰魂不散?”蘇禾笑得很愜意。
“你究竟想怎麼樣呢?請你放過我好不好?我從沒主動招惹過你是吧?
蘇禾笑得舒展:“前一陣子,我家那位先生送我一個外號‘白開心’,據説全稱叫作‘損人不利己——白開心’,是一本書裏的角。你覺得恰當不?”陳子柚被她笑得發:“《絕代雙驕》中惡人谷裏的‘白開心’?”
“哦,原來你也讀過那本無聊的書啊。”蘇禾撫掌微笑“你瞧,像我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人,你問我‘為什麼’又能問出什麼答案來呢?”陳子柚無奈地説:“我承認,你有討厭我的理由。可是你難道不認為我是無辜的嗎?你與遲諾有恩怨,你應該去找他的麻煩;你與你丈夫有誤解,你應該去與他溝通。我沒有辦法替你解決任何問題,你又能從我這裏得到什麼結果呢?”蘇禾優雅一笑:“哦,你當然很無辜。你只不過是曾經令我‘刻骨銘心’的前任男友的現任未婚,又是我丈夫的前任情人與現在的神出軌對象而已。”陳子柚無言以對。因為她發現,面對蘇禾這種人,不管她講什麼,都有可能是自取其辱,不如靜觀其變。
但陳子柚的退讓並沒有換來蘇禾的沉默,那女人無限輕柔又憐惜地嘆一口氣:“果真是個老實孩子。你應該反駁我説,你的現任未婚夫與我曾經有染,而你的前任情人呢是我的現任丈夫,所以你也有足夠的理由討厭我,我跟你半斤八兩誰也別説誰。”
“我跟你的‘現任’丈夫才不是情人關係!”當那個字眼第二遍被她提及時,陳子柚忍無可忍地提高音量反駁。她話音剛落,蘇禾便又笑了起來,笑得十分暢快。於是陳子柚知道,自己又被戲了。
她十分惱火,又無法發作。她本來也不是特別強勢的個,不習慣也不怎麼擅長與人爭吵。當然,她在過去幾年中與江離城時時對峙,那是個例外,而且無師自通。
因為江離城的關係,她面對蘇禾其實是有一點心虛的,而且因為蘇禾是病人,她面對蘇禾時很有顧慮,雖然那個女人,除了瘦一點蒼白一點外,任何時候看起來都比健康人更力充沛。
恰有服務生送上濃湯,她端起試了試温度,一口喝下去。
蘇禾出舞台劇式的詫異表情:“你現在倒不怕我下毒害你了?”
“你想毒死我,何必等到現在?”
“這可難説。我這人,最見不得別人過得比我好。以前你已經夠可憐,我害你沒什麼成就。如今你風得意,這時害你需要一點技術含量,又比較有趣。”她端起面前的湯,輕輕吹一吹氣,抿了一口,又皺眉放下“雖然一樣的配料和做法,但總歸是比不上原先的味道了。”因為陳子柚並不回應她的自説自話,於是蘇禾又講:“你可記得上次我就是在這家店裏喝湯?這家店原先的老闆娘,煲湯功力無人能比。可惜沒人再能喝到了。”陳子柚這才意識到,這家店正是上回被蘇禾的手下挾持來的那一家。
看到蘇禾的面容似出一絲傷,陳子柚習慣地問了一句:“那位老闆娘怎麼了?”她話説出口又覺得自己好多餘,其他場合她可以這樣配合,但對方是蘇禾,她哪有配合的必要。
“上個月過世了,癌症。那一天,是她最後一次親自下廚。瞧,很多機會都是稍縱即逝。”陳子柚怔了怔,想起蘇禾的病,對她滿腹的不滿與不耐煩瞬間轉成一點同情。她靜默了片刻,放緩語氣,誠懇地説:“我一直都該謝謝你的。無論你為了什麼,總之幫過我好多次。你是個好人,好人會一生平安的。”蘇禾不可思議地問:“好人?你這是在説反話諷刺我嗎?我生活裏最大的樂趣就是做壞事和缺德事:誰的老公有了新愛的別人了,我總是想方設法要讓他老婆知道的;誰家姑娘被遇上擅長花言巧語的優質男人了,我是一定要打破她的美夢的。還有,凡是招惹過我的人,令我不舒服的人,我也是一定要讓他更不好過的。”與她溝通如許困難,陳子柚本來就無心應戰,早生出臨陣逃的念頭。她只作沒聽見剛才那番話,站起來説:“謝謝你的湯。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蘇禾又笑了:“這個時間,這條路段,這麼漂亮的小女子,很危險呢。你未婚夫來接你?哦,你倆本來是在一起的吧,為什麼只你一個人逛來逛去?”本來之前陳子柚還懷疑過,遲諾説她也在現場的話是圈套,現在倒完全相信了。這個極品女人,明明一切都是她搞出來的,現在居然笑得這麼落落大方,無城府的樣子。
陳子柚忍得太辛苦:“你這樣執着地挑撥我和他的關係,只是為了讓我們分手嗎?分手了又怎麼樣呢?他一樣能過得很好,我也是,你一樣是白開心。換個角度説,人非聖賢,誰沒有一些缺點,如果因為這個就要分手,那世間就不可能有長久的情侶和夫了。”蘇禾駭笑:“當初,我聽説,你走得何等的有原則有尊嚴又有氣節,我由衷地敬佩了許久,心裏當你是不同一般的女子。原來,你只不過是個也會向現實妥協的世俗小姑娘嘛,因為遲諾長得帥,家世好,可以給你舒服的生活,所以即使他做人陰險,連你都可以利用,你也可以選擇失明?”她字字句句其實都戳着陳子柚的痛處,但陳子柚已經亂了套失了衡的心中還是有一把尺子的,那把尺子告訴她,至少目前她與遲諾還沒分手,所以他的形象她是要維護的,他倆應該是一致對外的。她説:“同樣的一件事,站在不同的立場和角度,就會得出完全不同的結論。有些人認為重要的事,在另一些人的眼中,卻不足為道。反之亦然。無論他對別人怎樣,至少他對我很不錯。而我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對我好的人,以及一個安定的未來。每個人都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連神靈都干涉不了,何況你不是神。”蘇禾又笑:“咦,你怎麼知道,我經常錯把自己當神呢。我只是奇怪呢,既然你這麼願意委曲求全,你想要的東西這麼微小,為何當初不接受江離城的照顧與補償呢?你想要的那些,他全都能給你,只多不少。而且你不覺得從任何一個角度講,他都比遲諾強多了?他比遲諾更帥更有錢,做人比他厚道,做事比他有格調。遲諾只不過家庭出身比他強點有限罷了,可是呢,小姑娘,沒有公婆和一大家子親戚需要侍奉的生活會更美好。瞧瞧,你做人多麼雙重標準,厚此薄彼。”陳子柚被蘇禾的奇怪立場搞到幾乎要崩潰。她將以前與她的接觸片段回想了一下,心中也有了幾分不確定的了悟。她説:“我不太明白你究竟想做什麼,也不想明白,但我可以替你解答。也許他是個好人,而且,他對我的好,我都知道。可是,他是間接害死我父母與外公的人,他毀掉我的整個世界,無論他做了多少事,這個事實永遠改變不了。我可以原諒他,甚至謝他後來為我做過的一切,但我絕對不會忘記,誰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有一樣生活裏最起碼的東西,並不值錢,但是遲諾或者別的男人都可以給我,只有他永遠給不了,那就是心靈的安寧。如果跟他在一起,我會夜夜惡夢,夢見我死去的親人,夢見我死去的青。我絕不會這樣對不起自己。”當她説完這一番長篇大論後,蘇禾終於放過了她,不再戲耍她,也不再嘲她。只是在她轉身離開時,用她幾乎聽不輕的聲音自言自語:“也是傻瓜一個。如果你也到我現在的地步,你就會知道,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真正重要的。”陳子柚已經頭痛裂,不願再去想她那話中的含義,她甩甩頭,努力忘記,迅速離開。
傍晚,陳子柚坐在城市廣場的中央看夕陽西下。這城市的空氣質量一直不佳,天灰濛濛的,太陽像一個顏不太新鮮的鴨蛋黃,慢慢陷入一碗藍灰的海藻湯裏,越來越小,倏地不見,而天仍然很灰很亮,不見雲霞。
她想起了與外公一起看夕陽的那些傍晚,同一座城市的藍天下,那時的夕陽真的很燦爛。為了不讓疑似眼淚的東西出來,她仰頭看向天空,天上有一隻風箏,就像學步的嬰兒,飛得不穩,跌跌撞撞,但因為被保護得很好,始終沒有落到地上。
當她脖子和眼睛都發酸時,她恢復了平視,然後她看見了遲諾就站在她的前方,神如同她與他初識之時温和而淡然。
遲諾説:“無論你怎麼看待我做過的那些事,我只能説,那是我的方式,即使你失望,我也不可能改變。但是有一點,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喜歡你,愛上你,這個事實絕對沒有摻假。”陳子柚看着他,不説話。
遲諾又説:“我承認,我嫉妒那個傢伙。他與你曾經在一起的事實,令我更討厭他。但這一切都與你無關,我一直明白。你在我心目中,始終是最好的。請你相信。”陳子柚低下頭。天仍然未黑,但地上已經看不到任何影子。
她將手放入遲諾的掌心裏,輕輕握住他的手,也被他緊緊握住。她輕輕地説:“我相信。”陳子柚與遲諾第一次差不多也是最後一次的爭執,就這樣不聲不響地結束了。
因為很多東西都挑明瞭,彼此心中又存了一點芥蒂,他倆相處得比以前更加小心翼翼。遲諾待她更加耐心而細心,而她回應以温柔服從。從外表看,他倆是絕對般配的金童玉女。
有時陳子柚也會到不安。她會在深夜裏突然醒來,無法入眠,然後她會問自己,這是否真的是我想要的生活,想要的男人?我是否真的不會後悔?
這個問題的答案,之於她始終是一團亂麻。她在縱橫錯的混亂思緒中只明白一件事,她其實只不過希望像大多數人一樣,有一個最正常的生活,白天時可以牽掛,夜晚時有人陪伴,然後生一個孩子,她會將自己成長中所有的遺憾都補償給他或者她。
遲諾完全可以給她這樣的生活。他夠強大,只要他願意,可以替她和孩子遮風擋雨;他長得不錯腦子也聰明,他們的孩子不會很醜很笨;他家境好,他們的孩子將來不會受欺負;而且他看起來似乎很愛她,又很瞭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