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年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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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着那斗篷錦面發出的聲音,女人開始軟倒,像一攤泥,自己的頭慢慢縮向自己的腳,中間像是沒了身子,她的身子空了。
這時,一輪光亮的月輪升起,照花了所有毆鬥人的眼。
那個少年猶自在苦拼,卻猛地覺得自己的手裏已經輕了,覺得身邊人的手劈了下來、刀卻沒落在自己身上,發覺自己手腕已被一個人攥住,像拖死狗一樣地把他從街心拖了出來。
他下半個身子全拖在街上的泥漿裏,眼睛還看得到場中傷與未傷的兩撥兒人,無論敵我,手中那黑鐵的、他們自詡煉的刀,都已中斷——斷得都不曾壯烈。
2、"救我幹什麼,你又不是我娘。"華年只好心地笑笑:"就當我是你爹吧。"少年失血過多,本已昏過去了。人中重重地疼過一下後,剛醒過來,就對自己想象中的娘發怒。及至看清他眼前坐的是個男人,不由怒道:"我還是你爹呢!"那男人笑笑,沒説話。
那小子接着又怒氣衝衝地衝着男人喊道:"你是她新找的姘夫?"華年一巴掌就向那少年臉上摑去。那少年的臉登時墳起一指高。他勉力忍痛,還是吐出了一顆牙。
華年只淡淡道:"你就這麼急着給你娘找姘夫?如果是,我不妨考慮。"他的氣度寧定,眯起了一隻眼:"你叫什麼?你爹看來是楚雄,看你的刀法是他的架路,可連半成功夫都沒練到。你這樣的功夫,他要是從墳裏探出半個身子,都會羞得滿臉通紅的。"那少年又羨又怒地看着他的風度,張口就要怒罵。
華年卻忽低下了頭,撿起那少年剛吐落的牙齒,又拈起那女人剛剛給他縫衣服時借的針,就向那牙齒上穿去。那針竟在那顆牙上生生鑽了個!
華年手一緊,按住針頭針尾,直接把它扣成了個鐵釦,然後一伸指,就在那少年頭上截下了截頭髮,把那顆牙齒系成一鏈子,拍放在那少年面前桌上。
少年本已驚呆,又不甘受制於人,猶待掙扎。
華年淡淡道:"這針是你娘借來的,我剛才縫你皮上的傷口用過,後來你娘又用它縫了你的衣裳。"
"你們這幫小混賬,不是很想掛一枚狼牙在脖子上來炫耀嗎?那掛上你自己一顆狗齒吧,也算紀念。"那少年神暴怒起來。
華年卻一語斬截:"你給我省省。信不信,你只要再有一句出言不遜,我有本事立時剝了你的褲子,連小衣都不留,拖着你的那條受傷的狗腿,讓你牙磕着地,走遍你打江山的這片街區。你不是要拼碼頭嗎?那我讓你先亮亮你的榔頭。我有本事讓你一輩子在這裏抬不起頭來!"少年本已失血的臉這時更不由白了白。他們這時坐在一個小飯攤上。
華年忽冷喝道:"吃飯!"他在少年面前放好了一雙筷。
只有兩碟菜:一碟白菜,一碟鹽水花生,還有一大碗泡了開水的冷飯。
少年是着淚把飯吃下去的。
從來沒有人敢這麼管教過他,他有生以來也頭一次面對別人這樣的嚴厲。可不知怎麼,這嚴厲卻讓他到一絲…安全。
在那男人帶給他的巨大恐慌中的,卻渾雜着一點、讓他羞憤加的、"安全"。
他吃完了就被扔在牀上,睡了。華年卻走出那個小店。天已經黑了,路上的雪冒着黑黑的寒氣,這裏是城南,離那條血拼的街道已有很遠。
本是個有點荒涼的地界,可轉過街角,沒有房屋的空地上,一輛馬車旁邊掛着一盞馬頭燈,在那兒等着。
華年怔了怔:"你還沒走?"
"我還沒有謝謝你。"華年笑了笑:"謝什麼,你就是不在,我看到了也多半要管的。"他眼角劃過了細細的皺紋,不知怎麼,這皺紋給那燈下的女人看着,讓她覺出了一點信任與安全。所以她能用柔啞的聲音説:"原來你行俠仗義,都跟我們這些寡婦弱女無關?"她的角現出一點笑紋。
華年看着她:她是不算年輕了,她的臉也不再是清皎冰潔的百合花瓣。馬頭燈黃黃地着她的臉,讓她臉上的皺紋淺淺復淺淺,有一種復瓣疊枝的美,像晚秋的菊落在霜華上的影子,直如描畫,但實在自然。
華年忽有了一種一個成年男人遇到了一個成年女人的那種覺,一個懶於故事的人遇到了一個真有故事的女人的那種覺。
他的心被輕輕撥了。
那女人低聲一笑:"我可不可以,請你喝酒?"酒是這個年紀才能品出味道的東西。不是少年,少年喝酒是為了給人看。這個年紀的酒,滋味有如聽一場訴説。
所以他們面前多出了幾盞酒——市酒、玫瑰重升、開遠的雜果酒、楊林肥酒。
"都是滇酒。"女人悠悠然説。
看着華年端着那盞楊林肥酒,她又微微一笑,都有一點風情了:"肥酒是綠的。蒸酒的時候,上面吊一塊肥,肥油一滴滴地滴在酒裏,不知怎麼這酒就綠了。"
"你很懂酒?"華年小心翼翼地把筷子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