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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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非凡又突然笑起來,雙肩一聳一聳,非常得意的樣子,説:“熊雄現在最頭痛的是兩個人,一個是我,過去縣裏的老領導;一個是你的老同學劉差配,他是個癲子!”李濟運問:“星明現在怎麼樣?”李非凡説:“他到處説,要上北京告狀。他説,我是癲子呢,老舒和老劉就不是癲子。老舒和老劉是癲子呢,我就不是癲子。二者必居其一,必須要個説法。”
“要出事的。”李濟運嘆息道。
李非凡看看時間,説:“我走了。”李濟運説:“乾脆再坐坐,請你吃晚飯。”李非凡説:“那不行,那不行。老大是快退休的人了,你還年輕,真不能讓你受連累。出去吃飯,他們就會看見我倆在一起。吃飯你放心,老大餓不着。我出門只要徑直往省政府走,他們就會出面請我吃晚飯。”李非凡站起來,鬼裏鬼氣一笑,輕輕地説:“田廳長那裏我就不去了,怕他罵人。他肯定怪我這人太不爭氣。”李濟運送他到電梯口,沒有陪他下樓去。電梯門快關上時,李非凡又衝他嘻嘻地笑,肩膀一聳一聳的。好幾天以後,他不時會想起李非凡進電梯去的樣子。真想象不出此人不久前還是烏柚縣人大主任,成天在主席台上正襟危坐。
二十八傳聞王廳長要升任省人大副主任,繼任廳長的將是田副廳長。田副廳長自己不透消息,李濟運也不方便打聽。回家過年之前,李濟運去田副廳長辦公室坐了十幾分鍾。他沒話找話,問:“田廳長回老家過年嗎?”田副廳長説:“老人都已過去,我好幾年沒回烏柚過年了。”李濟運説:“我還是要回去,兩邊都有老人。”他原想閒談幾句,看田副廳長是否有要緊話説。可談的都是無關痛癢的,他便告辭了。
年過得冷清,幾乎沒幾個人上門。李濟運沉住氣不説,舒瑾卻早忍不住了:“怪了,今年!”偶有來拜年的,舒瑾格外客氣。但只要客人一走,舒瑾就會説:“來的都是幾個不中用的人。”正月初二,雲生打電話,説來看看李主任。李濟運覺得奇怪,
雲生實在犯不着來拜年。
雲生在烏柚官場説不上得意。朱達雲提拔當宣傳部長了,
雲生去當政府辦主任,卻只因他資格太老。他給李濟運打過電話,説他當政府辦主任談不上重用,但畢竟比信訪局超
些。信訪局沒一天好
子過,他實在是不想幹了。
雲生提着一個編織袋,進門就説:“鄉里的東西,臘魚、臘
、臘豆腐。”李濟運笑道:“
主任,你客氣什麼呀?”舒瑾倒了茶上來,説:“
主任太客氣了。你是濟運的老兄,拜什麼年呀?”李濟運笑笑,給
雲生遞煙,問他在哪裏過的年呀?孩子回來了嗎?去了鄉下沒有?都是些客套話。李濟運不想説是非,省得惹是非。
雲生卻終於説了:“李主任,我平時不給領導拜年的,今年你這個年我一定要拜。聽説今年沒人給李主任拜年了,我聽了氣憤。”李濟運仍是不語,舒瑾卻火了,問:“為什麼?他們?”
雲生説:“都説李主任馬上要調走,用不上了,哪會來拜年?”舒瑾冷笑道:“我濟運調走,也是升官!去坐牢呀?還沒調哩!”李濟運不想讓這話題繼續下去,就説:“沒人拜年,説明縣委的文件有人聽了,這是好事!”舒瑾不明白,問:“什麼文件?”李濟運説:“每年
節之前,縣委都要下個廉潔過年的文件。”舒瑾笑道:“狗
!提醒大家拜年吧!”李濟運嚴肅起來,説:“舒瑾,你怎麼這樣説話?”
雲生勸勸舒瑾,又説:“李主任我最瞭解,他這人過得硬,我佩服!他管信訪這幾年,我從沒捱過批評。我這人其實是老油條了,你批評幾句沒關係的。”李濟運有心逐客,便説:“
主任,你留下來吃中飯吧,我倆喝幾杯。”
雲生看看時間,説:“中飯時間還早哩,我就不打擾了!”舒瑾説:“
主任別客氣,坐坐嘛!”
雲生不肯再留,執意要走了。李濟運就提了他的編織袋,説:“
主任,老朋友就不要客氣。”
雲生搖頭道:“幾樣鄉里的東西,我提回去就是笑話了。”李濟運説:“都有,都有。我也沒什麼打發你的,東西你拿回去。”
雲生就有些生氣了,説:“李主任,你這樣我就不好意思了。”李濟運只好把編織袋放下,同
雲生握手。
雲生走了,舒瑾説:“提蛇皮袋拜年,還真少見!”舒瑾喜歡把編織袋叫做蛇皮袋。李濟運不答腔,坐下來換台。電視裏都在鑼鼓喧天過
節,很沒有意思。官場上早沒人提蛇皮袋拜年了。會做事的都是年前去辦公室彙報工作,把拜年的禮數盡了。也有上家裏去的,也有年後去辦公室彙報的,但都不會提蛇皮袋子。不過,
雲生同他並無利益往來,人家上門來坐坐,已經夠意思了。
舒瑾問:“年前有人到你那裏嗎?”李濟運不想多説,只道:“沒有。”舒瑾説:“往年可是排隊啊!年前排到年後!”李濟運卻想老婆真不曉事。
李濟運在家待了三天,差不多都是賴在牀上睡覺。他同朱芝打過幾個長長的電話,他倆在縣裏倒不好怎麼見面。朱芝看上去心情平穩,聽不到她半句牢騷。她在烏金鄉定了個聯繫村,李濟運知道那個村,叫蛇溪村。朱芝説年後去找他幫忙,跑幾十萬塊錢給村裏修路。
他偶爾接到舒瑾電話,説是誰拜年來了。他就在電話裏同人家客氣幾句。這些人上門拜年,不僅不會給他帶來安,説不定還會給他帶來麻煩。他們多是官場上的失意者,牢騷很多,話也很多。他們到李濟運家拜了年,到外頭去就會張揚,顯得自己如何講義氣,不是那種趨炎附勢的人。這些話在外頭傳多了,對他沒有半點好處。他打電話告訴舒瑾,叫她不要接陌生電話,不要放人進門拜年。可是舒瑾不聽,她説就是要看看誰是他真正的朋友。他不想在電話裏吵架,就隨她去了。
李濟運成天糊糊地睡着,不時會驚醒過來。他知道自己已陷入一個僵局:沒有人給他拜年,他也不給別人拜年。他不是不想給別人拜年,而是找不到可以去拜年的人!官場上的人,沒有地方去拜年,肯定就沒戲了。
李濟運回到家裏,舒瑾拿出一個本子,説:“都在這上面,不上一萬。”李濟運接過本子,見上面寫着拜年人的名字,不到二十個人。他記住了這些名字,就把那頁紙扯下來撕碎了。傻老婆,記什麼名字?有人犯事,從家裏查出送禮單子,可給檢察院省了好多事。
離上班還有兩天,李濟運打了田副廳長電話:“田廳長,新年好!我想來拜個年,晚上在家嗎?”田副廳長問:“你回來了?”李濟運説:“我還要兩天回廳裏。”田副廳長説:“你別講客氣,回來時一起吃個飯吧。”李濟運説:“很近,我晚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