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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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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節:“怕”也是一種可貴品質(1)“怕”也是一種可貴品質他説是馬上出來,卻嘩啦嘩啦了老半天。老同學之間本來話題很多,可聽着洗漱間的水聲,李濟運卻得無話找話。他脖子上越來越不舒服,乾脆取下領帶進包裏。熊雄就笑他又不是接待外賓,何必得西裝革履的。李濟運就自嘲,説縣裏的領導,老要坐主席台,人模狗樣慣了。熊雄説自己在漓州沒資格坐主席台,穿衣服可以隨便些。好不容易等到浴室門開了,舒澤光伸出頭來問:“沒有女士吧?”沒聽到回答,舒澤光穿着三角短褲,躡腳跑了出來。

李濟運笑道:“洗這麼久,你是殺豬啊!”烏柚人説人洗澡洗得太久了,就説他殺豬。殺豬要、刮皮,跟洗澡好有一比。

舒澤光笑笑,説:“我這幾個星期被得很臭了,要好好洗洗。”聽他一語雙關,李濟運佯作生氣,説:“老舒你莫扯淡!”説着就去了門口,喊服務員收拾洗漱間。

熊雄講客氣,只道:“沒事的。”舒澤光又借題發揮,笑道:“李主任,市局領導不怕我髒,縣裏領導嫌我臭狗屎。”服務員恭恭敬敬説聲打擾了,進屋打掃洗漱間。李濟運説:“老舒你莫開玩笑了。熊局長很關心你,專門趕來看看。你受委屈了。”熊雄説:“我知道之後,不便説什麼,卻一直關注。老舒這個人,我瞭解他。”舒澤光不住搖頭嘆息,道:“您兩位,年紀都比我輕,但都是我的領導,我很尊重你們。有的人,你尊重他,他不尊重你!”第62節:“怕”也是一種可貴品質(2)李濟運明白他話裏的意思,怕挑破了大家面子上不好過,忙説:“老舒,有些話我們不要説。情況都清楚了,這就行了。話説回來,黨員幹部,尤其是擔負領導職務的幹部,接受組織調查,也有這個義務。我知道你聽了這話不高興。我承認這是官話,但擺到桌面上講,還就是這個道理。”舒澤光説:“李主任,你我瞭解。你隨便怎麼講,我都沒有意見!”熊雄也幫着李濟運做工作:“舒局長,不管怎麼講,我們還是要謝時代的進步。放在三十年前、四十年前,關你進去,只怕就出不來了。現在還是講實事求是,還是講依法辦事。”舒澤光微微閉着眼睛,像是強忍心頭的疼痛。聽着熊雄説完了,他慢慢睜開眼睛,説:“我在裏頭,你説不怕嗎?也怕。我怕什麼?我是後怕。我有機會受賄嗎?有!我缺錢用嗎?缺!我想錢嗎?也想!我不是説自己如何廉潔,如何高尚。我是膽小。別人貪污沒有事,那是別人的運氣好。我要是貪污了,肯定就出事了。你看,我沒貪污都被白整了一回,説明我運氣是不好嘛!”李濟運拍拍舒澤光的手,説:“澤光兄,你怕得好!世間多個怕字,會少很多罪孽。常説,凡人怕果,菩薩怕因。善因有善果,惡因有惡果。菩薩高於凡人,就是他明瞭因果。凡人往往自作自受,就是從一開始就錯了。拿我們凡人的話講,怕不是懦弱,它是佛門倡導的一種可貴品質。”舒澤光笑了起來,説:“李主任這麼一説,我突然就高大起來了,心裏還有一種神聖。我原以為自己沒有栽下,只是僥倖哩。”

“你們李主任腦子好使,嘴皮子更好使。不然怎麼叫智囊呢?”熊雄也笑了“濟運你學林出身,卻是五花八門都講得出道道。老舒,你們李主任是我們同學中間文才最好的。”李濟運道:“你的文才更好。你也是學林的,卻成了物價局長。”熊雄大學畢業,分配在市物價局。他先是極不滿意,埋怨專業不對口。可他幹了幾年,發表了不少物價方面的論文。很多專業學物價的拿不出文章,他就顯得出類拔萃。八年時間,就做到了物價局長。

李濟運肚子裏還有些話,怕説出來人家笑他迂。他想起了自家客廳那幅畫。那畫並沒有題目,他想若要有個題目,應該叫做《怕》。他是剛才悟到的,也許正是那幅裏的禪機?佛門正是教人怕!心頭有個怕字,便會敬畏常住。

第63節:請老舒來查縣委書記的問題請老舒來查縣委書記的問題聽得敲門聲,猜到是劉星明來了。開門一看,果然是劉星明,還有明陽和艾建德。彼此握了手,道了客氣。劉星明直話直説:“澤光同志,組織上接到舉報,肯定要查查。我倆要是換個位置,你也會查我的。你沒有問題,我們都很欣。今天,我同明陽同志、建德同志、濟運同志,專門請來了熊局長,陪你吃個飯。”

“人大李主任、政協吳主席,他們倆另外有接待,就不參加了。”明陽説。

“我是自己主動要求參加的。舒局長,得罪了!”艾建德笑道。

舒澤光説:“艾書記,我當時真的很恨你。平時面的,你幹嗎那麼兇?你非得把我關幾年,你才高興?”艾建德臉紅了一下,馬上就平復了,説:“我今天就是專門聽你罵來的。”

“舒局長,你們劉書記、明縣長經常同我説起你,他們對你一向很關心。”熊雄出來打圓場,他這話是現編的,卻誰都願意認賬。

舒澤光也不想給臉不要臉,場面上的客氣話免不了説了。李濟運見他沒那麼犟,也就暗暗放心了。時間差不多了,下樓去吃飯。見舒澤光去洗漱間取了髒衣服出來,劉星明笑道:“老舒就是有個!我批評過你,你還是要在客人房間洗澡。”舒澤光也笑笑,説:“我是大事聽領導的,小事聽自己的。”熊雄笑道:“各縣物價局長中,我最喜歡舒局長的格。”進了餐廳包廂,劉星明請熊雄坐他右手邊,要舒澤光坐他左手邊。舒澤光死也不肯,説這個位置是明縣長坐的。明陽硬拉着舒澤光,一定要他坐下。舒澤光哪裏肯坐,兩人僵持不下。劉星明説:“澤光,説明白了,今天就是請你吃飯。要不是熊局長來了,你得坐我右手邊。你就不要講客氣了。”熊雄説:“舒局長,你聽劉書記安排。”舒澤光這才坐下,仍是侷促不安。一頓飯下來,只是找各種理由敬酒。先是大家敬舒澤光,再是舒澤光回敬各位。舒澤光酒量並不大,兩輪剛完舌頭就大了。他端着杯子,結結巴巴敬了劉星明,然後説:“劉…書記,我現在有個請求。”劉星明怕他有非分之請,謹慎地説:“明縣長、熊局長都在場,你有什麼話儘管説。”舒澤光説:“請免去我的局長職務!”劉星明聽了,鬆了口氣,説:“澤光同志,你對我仍然有意見,我可以理解。但你不能拿工作出氣。”舒澤光醉醺醺地搖着腦袋,那腦袋軟軟的像橡皮做的。他這麼搖了半天橡皮腦袋,説:“我不是出氣。我在物價局不會再有威信了。我不要錢,大家都得不到錢。不知道各位記得《紅樓夢》裏的故事嗎?賈政到外地做官,他自己兩袖清風,跟在背後的嘍都撈不着好處,全都跑…跑光了。水至清則無魚,我終於明…白這句話的道理了。”劉星明笑笑,説:“澤光看書好記啊。澤光,你只是擔心這個的話,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你把幹部的總體水平看低了。幹部隊伍不是一團漆黑。就拿你們物價局來説,有問題也就是餘尚彪他們三個人嘛!”

“冠冕堂皇!冠…冕堂皇!”舒澤光結巴着。

李濟運怕他説出更難堪的話,便説:“酒我看差不多,吃點主食吧。舒局長,你先吃點水果?”舒澤光揮手一笑,説:“放心,我醉了,心裏明白。如果按立案標準,沒幾個乾淨幹部,統統法辦!統統法辦!我心裏清…楚,只是睜隻眼閉隻眼。幾千塊錢的事,我裝糊塗算了。沒想到他們幾萬幾萬的要錢!物價局只有我舒某一個人經得起調查。你們幾位怎麼樣我不敢保證。”舒澤光果然越説越難聽了。他説到你們幾個人,抬手滿桌劃了個圈。他這麼一比劃,覺在座幾個人,就像一把稻草,緊緊捆在一起了。只需劃一火柴,這捆稻草立馬就成灰燼。熊雄想打破尷尬,開起了玩笑:“我建議乾脆請老舒當紀委書記!”

“紀委書記?”舒澤光哈哈一笑“沒用的,沒用的!縣委書記有問題、縣長有問題,縣紀委敢查嗎?艾書記,你自己説,你敢查嗎?”艾建德被問得不知如何説話,只是嘿嘿地笑。劉星明自嘲道:“我有問題,不要老艾來查,就請你老舒來查!”第64節:真真假假場面話(1)真真假假場面話熊雄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玩笑引得舒澤光更加胡説。他示意李濟運,快些結束飯局。李濟運喊了一聲,他的司機朱師傅進來了。

“朱師傅,你送舒局長回去休息。”舒澤光果然酒醉心裏明,站起來説:“我知道,我…的話説直了,你們聽着不高興。我回去了,你們繼續説吧。熊局長,對不起,我喝多了,失…陪了。”明陽不怎麼説話,直到舒澤光出去了,他才説:“熊局長,真是不好意思。專門請您過來,看這種笑話。”劉星明卻説:“也沒關係。老舒這個人,熊局長又不是不瞭解。再説了,人家也的確説的是直話。加強幹部廉潔建設,形勢的確嚴峻,任務非常艱鉅。”李濟運忙起身倒茶,他忍不住想打哈欠了。服務員看見了,飛快地接過茶壺。李濟運並不是真要倒茶,他只想轉身掩飾哈欠。他在這種場合,聽見官腔就犯困。

劉星明舉了茶杯敬熊雄,説:“熊局長,您要多來縣裏指導。我待過,凡是上級部門的領導來了,必須向縣委、縣政府報告。如果縣委、縣政府事後知道,算是部門領導失職。”熊雄説:“我到縣裏來,都只是業務工作。我同各縣物價局長都説過,一般不要驚動縣裏領導。縣裏工作很忙,我很清楚。”劉星明説:“熊局長,您到別的縣去我不管,到我烏柚來,我一定要出來陪您!”明陽又不説話了,獨自埋頭煙。李濟運知遊戲規則,場面話的真真假假瞭如指掌。劉星明平出面陪同的,都是上面要害部門的領導,市物價局長他是不會陪的。市物價局長來了,明陽有空明陽陪。明陽要是不在家,管物價的副縣長陪。熊雄是個聰明人,他説不驚動縣裏領導,也是給自己留面子。種種規則很微妙,彼此都心照不宣,小心遵循。也有那懵懂魯莽的,到了下面就四處打電話,別人不是説在省裏,就是説去北京了。他可能就在你隔壁包廂,冷不防就撞見了。

第65節:真真假假場面話(2)喝了一會兒茶,輪到李濟運講規則了。他説:“劉書記、明縣長,你們二位休息去,我陪陪熊局長。”劉星明説:“不不,我要陪熊局長喝喝茶,去房間還是找個地方?”李濟運説:“劉書記你放心,我一定陪好熊局長。不瞞兩位領導,我倆老同學還有私房話説。”明陽就打圓場:“劉書記,既然這樣,我們就不妨礙他們老同學了。”大家都輕鬆了,握手言笑,歡然而散。去了房間,李濟運問:“要不要去洗個腳?”

“扯扯談吧。我不喜歡洗腳,多半也是講客氣。老同學,沒必要。”熊雄倒是個實在人。

李濟運説:“專門請你過來看舒澤光發寶氣,真是不好意思。”

“沒事的。”熊雄説“可是我覺得,沒必要請這頓飯啊。他沒有問題,人出來不就行了?哪天你們某位領導做報告時,臨時稿發揮,表揚他幾句。”李濟運解釋説:“老舒的老婆格不好,不就是怕她鬧事嘛!”熊雄笑笑,言又止,卻終於講了:“我説呀老同學,你們有人心虛。聽説是讓舒澤光做差配他不願意,還罵了娘。有這事嗎?”

“我倆私下裏説吧,真有這麼回事。但我不相信因這件事就要整他。”李濟運其實就相信劉星明故意整人,只是不便説出來。成鄂渝來縣裏找事,劉星明總懷疑舒澤光説了壞話。舒澤光沒有説選舉上的任何事,只是抱怨社會風氣不好,也沒有點到任何人和事。朱芝事後同李濟運閒扯,把成鄂渝在烏柚找了什麼人,聽見了什麼話,細細説給他聽了。朱芝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有在會上講過多細節。她只需把記者擺平,盡到責任就行了。

熊雄言又止,喝了幾口茶,到底還是説了:“濟運,你是局中人,不便直説吧。我兩個人的話,絕不過耳。我看人十有八九不會錯。我看你們劉書記為人不太好,明陽縣長可能實在些。”李濟運人在烏柚,老同學面前也得謹慎,只是含糊地説:“他倆自有個,人都不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