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卻未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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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休同微眯着眼眺望,良久才嘆了口氣,喃喃道:“你從我這兒,除挖走當大桐山之事外,竟連武功也盜了麼,顧挽松?”***坐於碎甲間的狼狽男子哈哈大笑,睜大血絲密佈的濁眸,從紊亂的額前垂髮間迸出獰光,很難分辨是陰狠抑或瘋狂。
“拿你本破手札而已,這不沒點用?説得多值錢似,我你大爺!”啐了口血唾,口吻鄙,宛若市井氓,這已是第三度變化,彷彿體內棲有三魂,令人捉摸不透。一旁梁燕貞終於回神,眥目裂,指着他顫道:“你是…顧挽松?你真是顧挽松!
原來是你…我阿爹與你相甚篤,你為何這般害我!”若非憐清淺拉住,已衝上前拼命。顧挽松斜乜女郎一眼,蔑笑:“你是梁鍞之女,卻未必是他的骨,更有可能是姐弟亂倫所誕下的孽種,你怎不去問你阿爹他是如何擺李川橫姐弟、傅晴章,乃至於你?
身為血甲之傳,説得什麼蠢話!”
“我才不是血甲之傳!”梁燕貞怒吼,渾身劇顫。
“你一生都是,想跑也跑不了。”顧挽松哼笑道:“連我都不敢確定,這東洲五道間還有多少血甲傳人,但我唯一肯定的。
就是隱於黑暗中的每雙眼睛無不盯着你,渴望親手劃開你的肌膚皮,瞧瞧鍛陽子的徒子徒孫體內,是不是留有他血洗天下的厲害傳承、究竟是個什麼模樣,也可能有人只是單純想找個支解你的藉口而已。
“你就算髮瘋,對他們來説還是太過甘美的獵物,你可是梁侯的女兒、獨孤家老十七的女人,姐弟亂倫所生下的怪物,偏又有具人已極的好皮囊,更別提是已知金字部的最後傳承…
恁誰都能在你身上找到下手的理由。待他們找上門時,你再哭喊着‘我不是血甲之傳’試試,看看有沒有用。”説着咧嘴一笑。
應風連在一旁聽着都覺頭皮發麻,簡直不敢揣想梁燕貞的受,然而他最想問的是顧挽松為何找上自己、找上指劍奇宮,雖説血甲之傳本就惟恐天下不亂,未必真有明確的目的。
但總覺顧挽松從十年前便已鋪下若干陰謀種子,汲汲營營,不應以一句“血洗天下”便輕鬆揭過。
“以你的武功,還不配抓我入降界。”果然滿霜率先發難,長杆一指,杏眸冷徹。
“説!是誰指使你的?那人現在何處?”顧挽松仰頭大笑,還未言語,冷不防被女郎“唰!”一杆搠中左目,杆尖快到就像蜻蜓翅膀猛一顫,失形不過霎那間,顧挽松左眼眶中突然爆出鮮血,柔軟的眼珠化漿迸出,狂笑頓時成了慘嚎。
“我的眼睛!”言滿霜長杆連點,迅捷無倫地封了他兩肩道,讓他連捂眼都不能,如蛆蟲般在地面痛得打滾搐,又倏地被一杆撞起,重重抵在檐柱下痙攣着。
半邊空蕩蕩的眼窩窟窿中泥血垂落,瞧着十分悽慘。
“你還有一隻眼,但我未必有忒好的耐。”言滿霜淡淡説道:“待我聽煩你的纏夾,又或死了心不以為能有答案,便從你的口牙卸起,一次一枚,你信不信我有這等功夫?”顧挽松疼得面孔扭曲。
他的臉本已極差,這下更是形似惡鬼,不知為何,應風總覺他瞧着像是在笑,那是瘋狂而非瘋癲,並不是失卻神智的模樣。
就算場面對顧挽松來説簡直沒法再更糟了,但似乎仍在降界之主的沙盤推演之中,是眾多可能裏的其中一個,而非某種無可挽回的失控意外。這種遊刃有餘的怪異從容,令青年心底莫名湧現不祥,然而卻毫無頭緒。以慘烈的程度來説。
此刻的顧挽松就像第六輪降界當夜,在養頤家內遭同伴集體背刺的應風,若易地而處,那時逃過一劫的他,眼下甚至想不到能平安身的辦法。
“…這個問題,你似乎應該問我。”眾人聞聲轉頭。
只見黑衣雪膚的美婦扭着葫蘆似的小,木屐跨過庵門高檻,小手裏拿了方雪白布巾頻頻擦拭,額角、雪頸,乃至出襟的高聳脯間掛着晶瑩汗珠。
在他人身上興許有些狼狽不堪,於她卻是更添離豔,直令人想伸舌舐,正是莫婷之母、擁有神醫之名的“冥迢續斷”莫執一。
言滿霜柳眉微挑,並未答腔,但氣勢迫人慾窒,只消美婦説錯一句,顧挽松便是現成的榜樣。
“天底下無無味、內力難以察覺的蒙汗物藥,在我所知裏有三十七種。”莫執一抹着手信步而來,彷彿逛集子揀花布般,巧笑嫣然中帶着一絲慵懶,嘴角的淺淺梨渦既嫵媚又嬌俏,竟隱有少女之。
“這廝軟磨硬泡向我討了五種,我觀察這宅子裏的模樣,至少有三種能行。你若不急在這會兒要知道,給我三天的時間裏裏外外查上一遍,我能告訴你他用的是哪一種。”庵內偏間的房門推開尺許又迅速關上,卻是莫婷來到廊間,揚聲道:“…母親,解藥哪兒?”與接替儲之沁來偏間幫忙的洛雪晴並肩而出,一貫淡漠的俏臉上掠過一抹憂。
言滿霜明白她是喊給自己聽的,意思是“她是我娘,你儘量別傷害她”對莫執一冷道:“因為你是莫婷的母親,這條幼稚的緩兵計,我便不同你計較了。
我留着他的牙,是讓他能自個兒説,還是你覺得沒這個必要?”握着杆底的小手倏忽屈伸“啪!”打落顧挽松一枚門牙,老人嗚的一聲側倒,顫抖着扭動了兩下。
“我能取出你的連心珠。”莫執一面微變,咬牙強笑道:“你點我的道縛在一旁,由婷兒執刀,我説她做,保證沒有風險。
比起追究前事,往後怎麼安生過子更重要罷?你可廢了他的武功,狠狠教訓一頓也無妨,留條命給我就行。怎麼樣?”按莫婷所説。
她母親任妄為,眼裏只有自己,是世間最不該做大夫的人,言滿霜不以為她同羽羊神之間有什麼情義氣,能讓她跳出來保人。
瞧瞧美婦人,再瞧瞧面灰敗不成人形的顧挽松,女郎的目光移到了廊間微憂的莫婷臉上,心念微動,突然冒出一個看似荒謬、卻能合理解釋一切的答案。
(原來莫婷竟是她倆的…)莫婷明顯不知此事,而莫執一併不想讓別人知道,自也包括女兒在內。言滿霜沒遲疑太久。
她欣賞莫婷,不排除與這名小輩結,但她們還説不上是朋友。將來莫婷若有恨,那也不是她的問題,顧挽松諸惡做盡,自己難道還沒有覺悟麼?
莫執一察覺女郎的殺意,白巾一扔,左手高舉起一隻小青瓷瓶,寒聲道:“能救葉藏柯的解毒丹在此,天下間只此一瓶,竹虎那廝可沒有第二條毒源活臂。
顧挽松若死,我便砸了瓶子,大夥一翻兩瞪眼!”梁燕貞大叫:“不可!”餘光見憐姑娘作勢奪藥,挽之不及“垣梁天策”呼嘯而出,砰的一聲槍桿對撞,硬生生將長杆蕩了開來,卻未進,舉起左手作阻卻貌,急對眾人道:“且慢!大夥有話好説,先別動手。”向言滿霜出求肯之,難掩哀容。言滿霜果然未再進…橫豎顧挽松也動彈不得…另一廂的憐清淺卻無停手之意,纖掌翻飛,幾可雙手圈握的薄薄柳絞擰之間,身形若怒海扁舟,彷彿被騰挪閃退的莫執一帶着走,怎麼也甩不開。
兩隻玉一般的小手一沾上袍袖,轉眼便束腕纏肘攀緣直進,整個人“爬”上莫執一的藕臂也似,淡紫衫影徑卷她左手,目標仍是藥瓶!(這是…《鶩下驚濤手》!)《鶩下驚濤手》乃漁陽七砦中,號稱武功第一的落鶩莊嫡傳武技,融拳、掌、擒拿於一爐,兼具“順勢而為”及“稍沾即落”兩大特點,練到極處時,能任意化被動為主動。
忽從防禦方變為主動壓制的一方,可説是看起來毫不刁鑽,實際遭遇卻令人頭痛至極的一門絕學,據傳與鎮莊神功《明霞心卷》同為昔金貔朝開國功臣舒夢還所創。
“鶩”字雖是野鴨之意,但落鶩莊之鶩指的卻是“鶩舲”也就是小船。扁舟隨怒濤擺盪而不覆,正是此功髓,應風曾於通天閣中翻閲過相關的記載,頗不以為然。
直到此際見得憐清淺施展,才知是想像的貧弱侷限了視野,鶩下驚濤手果然不凡,絕不在本山通天劍指之下,而女郎倏忽間撲向藥瓶的驚人速度,並無奪物之審慎。
在應風看來更像是意圖毀物,想起在養頤家當夜,女陰人冷不防將韓雪踢回火場的突兀之舉,心念微動,茅頓開…韓雪與葉藏柯,都是梁燕貞的“過去”這女陰人是有意識地在抹消梁燕貞的過往!窺破她真正的意圖,應風本想發動“無界心”奪藥,卻在虛境中被冒牌貨叔叔打了回票:“兩刻間都別想了。
最好也別遁入識海…我是無所謂,倒是你,想把腦子煮成一盅熱騰騰的打滷豆腐花麼?”猛將他踢了出去。
果然應風回神一陣暈眩,伸手往鼻下抹得一縷殷紅。千鈞一髮之際,一人忽從莫執一身後冒出,六隻白生生的纖美柔荑三向對掌,清脆啪啪響落,莫執一與憐清淺已被來人隔開,正是莫婷。
她見憐清淺退走,轉對母親一伸小手,沉聲道:“…拿來!”莫執一隨手掠了掠鬢絲,嘻笑道:“哎呀呀,你個丫頭來攪什麼局?娘差點便得手啦。”左手指處與手背上的纏絲鏤空金飾微微一晃,又恢復成死物的模樣,原來她是故意讓憐清淺順藤摸瓜欺將上來,以素蜺針拿下她。
憐清淺退回梁燕貞身畔,輕聲道:“力有未逮,小姐恕罪。”梁燕貞並未責備她,只道:“莫再輕舉妄動。”對她的魯莽獨斷沒有一絲疑心,足見信任。除言滿霜之外,在場還有一人也看出了莫家母女和顧挽松的關係,那便是應風。
畢竟他與母女倆都有過親密接觸,人在歡時最不容易掩藏自己,哪怕未曾深談,肢體動作、對慾望最直接的反應等也足以透夠多的訊息。
莫執一素來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對他人受全無同理,具有非常鮮明強烈的血甲門格,只對莫婷才偶有例外,這已是她人生中並不多見的温情。顧挽松若有相近的地位。
那隻能是莫婷的生身之父。莫婷似也明白母親不會給藥,餘光瞥見應風鼻下有血,不用猜也知是三龍漦運用太過所致,不覺多瞧兩眼,出關懷之。
阿妍順着她的眼光回望,才發現阿雪竟出鼻血,連忙取出手絹為他擦拭。本想問他那個女人是誰,猶豫之間,又將疑問生生咽回。眼看情況陷入僵局,眾人的眼光又回到言滿霜身上。
羽羊神既是她憑一己之力拾奪下來,自然也只能由她來決定生死,站在九淵使的立場,這廝最好是死得乾淨俐落,眾人自此重獲自由,再不用擔驚受怕,龍方颶等人知曉厲害,能不造次那是最好。
若還一意來為難,顧挽松便是現成的榜樣。辵兔也是四羊神之一,真要究責,算起來肯定是筆血帳,如令眾姝失卻寶貴的處子之身的地宮瓣室,便是出自辵兔神的謀劃,更別提柳玉骨等投靠龍方的玉霄派弟子。
然而,葉藏柯卻是己方盟友,一力對抗竹虎與連雲社諸人,不能棄於不顧。拿廢了的顧挽松換解藥,救葉藏柯一命,似不是很困難的決定。
只是誰能保證陰謀家的陰謀不會死灰復燃,錯過了今夜斬草除、徹底解決此事的機會,明晚還能睡得安枕麼?鹿希動了動嘴,卻未出聲,姣美的杏眸直勾勾地望着言滿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