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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隨手蒸散水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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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郎兩度造反,本該是個死,連同沾上一丁半點關係之人…如梁府和梁燕貞…一併誅夷,是先皇不惜與羣臣翻臉、當堂迸發驚天龍怒,一掌打塌了半堵宮牆,才保住十七郎的命,以及其他理當牽連之人。

只殺親與謀反的將士等,將原本以數萬計的誅殺名單,縮小到數千人,在圈的規格上,先皇陛下也無法再寬縱了。

否則難以服眾。川伯告訴她,十七郎被車囚發往白城山之前,綁在磔刑架上整整一個月,除了每喂兩次米湯糧吊着命,連解手都沒讓放下,就地便溺,每隔一兩以水龍沖洗,以免屎招腐。

難受是一回事,十七郎這麼驕傲自負的子,光這份折辱,梁燕貞便無法想像他是怎麼過來的。磔刑架立在皇城西門外。

那裏同時也是處決亂黨的刑場。十七郎被迫在那裏,眼睜睜看着他親如手足的下屬弟兄被斬首、凌遲、車裂,目睹他們死前的慷慨昂、求饒哀告、怨毒詬罵,乃至於變節誣攀,只求能逃過一死…那是活生生的地獄。

為避免武功超卓的十七郎掙束縛,親手擒下他的先皇既不肯廢麼弟的武功,應羣臣之請,打造一條天下間最堅固的鐵鏈,將他牢牢縛在刑架上,一幕不漏地看足了整整一個月的煉獄活景。

川伯説,平望那廂盛傳:被送到白城山的頭一年,十七郎整年都沒開口,餐飯三五頓裏才吃得一頓,大多數時間都在屋裏對牆發獃,‮夜午‬常在哭喊中驚醒,瑟縮在角落抱膝發抖,徹夜無眠,時哭時笑,正因如此,他才變成現在這樣麼?正尋思着。

一張黝黑麪孔闖入視界,小葉單膝跪地,向她伸出骨節嶙峋的糙大手。葉藏柯頭一回沒有迴避她的注視,眸底彷佛有某種強大力,只有砰砰震響的膛沒有變。

這令梁燕貞莫名地到安心,她隱約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我們走罷,小姐。”少年一個字、一個字説着,靜靜望着她。

“我帶小姐回家去。”但這是不可能的。梁燕貞嘆了口氣。粉頰所枕的腴軟跟着起伏。難道是新娘子也嘆氣了麼?馥郁的脂香令人懶洋洋地不想思考,女郎半閉星眸,無意回應少年的熱切眼神。

她一直頗以自己的為傲,能在“堅”與“綿軟”兩種看似扞格的屬中取得完美平衡,本就是造化之功。

但醜新娘的脯更軟更綿,香更甜潤,彷佛沁着汁似的,光靠眼可能會下意識地嫉妒抗拒吧?此刻她只想偎着,死都不肯起身。

“我們不回去。我們要去白城山,把阿雪…”

“…阿雪給他就行了,小姐。”

“顧叔叔説了,只要立下功勞,聖上定會…”

“…這不是咱們該管的事,不能再這樣了。”

“…准許梁侯府興復家門。連川伯…其他人都已犧牲,我們不能空着手回去,濮陰那廂已經什麼都沒有了,若不能完成任務,我們就一無所有了…”

“不會的,小姐。”少年鼓起勇氣,咬牙低聲道:“我會陪着小姐…”

“你是聽不懂麼?”梁燕貞忽然發怒,猛坐起身,披在身上的大紅禮服應勢滑落,出雪白的香肩。

“我們什麼都沒有了!沒了照金戺的銀錢,梁府連一天都支應不了,我們已經山窮水盡了。

你懂不懂?什麼都沒有了!你身上有銀兩麼,有能換取下一頓食宿的物事麼?你知不知道光是我們兩個人要回到濮陰,路上須多少花費!還是你要去屍身上搜,看看有無未毀的錢囊可使?”素來寡言的小葉猛然抬頭,一指獨孤寂,大聲道:“他的本事百倍千倍於我等,顧挽松為何要請小姐、請照金戺護鏢,難道不奇怪麼?我也想不明白是為了什麼。

既然如此,不是該遠離這種怪事才對?”取出一隻舊布囊,捏得指節發白:“我這裏還有幾十文,省點用可以買幾顆饅頭,我會打獵,給人打工掙錢,真要不行我可以去乞討,決計不會餓着小姐!

梁府有這麼大的屋宇,庫房裏有忒多物事,城外還有些許薄田…真要過子辦法多得是,什麼叫山窮水盡?外邊山窮水盡的人,小姐還沒看過!”梁燕貞當他是少不更事的小弟弟,被一頓搶白,居然一個字也辯駁不了,餘光卻往十七郎身上轉,連自己也覺心虛。小葉忍住眼淚,再次伸手。

“要興復家門,也不是靠他,他…他不珍惜小姐的。我…我會給小姐做牛做馬,會好好練武,一定…會有辦法的。我們走罷,小姐,回家去。”河風吹拂,偃草沙響,火焰燃燒的劈啪聲始終未斷,彷佛將這刻拉至無限長,像等待了一夜。梁燕貞從未如此際般,強烈意識到他是名成男子。

而非身前身後傻頭傻腦、只是長得高些的小男孩,異樣的陌生令她無法伸手,也不知如何拒絕,任由時間在靜默中溜走。早就沒有家了,小葉。你沒聽川伯説麼?那不過是個牢籠而已。

他們把我養在裏頭,每天看膘養肥了沒,估量着什麼時候能完入口…現而今,也要換你餵養了麼?也不知過了多久,少年低頭拱肩,舉袖一揩臉面,雙膝跪地,磕了九個響頭,起身抱拳。

“既如此,小葉走了,小姐保重身子,早返回濮陰。”抹去淚水的爍亮雙眸轉向獨孤寂,定定望着他,並未開口,意思卻再清楚不過。獨孤寂饒富興致地看着,聳肩一笑。

“眼神不錯,沒廢話一堆也很好,我總算沒走眼。你既放棄她,後白雲青山兩不相涉,死活與你何干?江湖就是這樣,不要婆媽。”適才趁着主僕倆説話,野人踅到阿雪藏身的箱子,變戲法似的從箱底取出洗淨的白中單、中褲、鱗靴等穿上,外罩一襲厚繭綢裁製的紺青蟒袍,袍上的四爪蛟蟒以金、綠、橙、紅、銀等五絲糸繡成,栩栩如生,極為威猛。

原來他老早便把衣衫與阿雪藏在一處。都説“佛要金裝,人要衣裝”即使蟒袍金線黯淡,頗見陳舊,獨孤寂仍是披頭散髮,一臉的憤世嫉俗無事不鄙,穿上紺袍鱗靴後整個人都神起來。

這位昔的冠軍侯、差點封了親王的十七爺不着玉帶,取而代之是一條巴掌寬的厚革,有幾分武將圍的味道,更添凜凜威儀。他從小葉藏身的箱裏拾出那本《焠擊青罡》,扔了給他。

“有志於武道,東海是最好的去處,底藴最深,藏龍卧虎,能在東海佔一席之地,天下武林才有你的位置。

況且這本武冊的源也不在東海,尚未大成以前,倒不用擔心有人上門尋你晦氣。好自為之。”少年接過邊緣燒燬、被水浸濕的秘笈。

想起最初是川伯教了自己武藝,才有其後種種機緣,默然收入襟裏,手貼褲縫,衝披髮落拓的侯爺一鞠躬,再不看女郎一眼,回頭大步邁入夜,依稀是往東而去。

梁燕貞幾度喚,卻怎麼也開不了口,心中空蕩蕩的,彷佛有什麼被風吹去,隨少年的背影消失於夜幕盡頭。

一會兒肩上忽暖,卻是醜新娘替她拉起襟領,如溺者忽見浮草,輕道:“我…是不是該叫他回來?或讓他回濮陰看顧宅子。這孩子一向聽我的話,只是一時…”

“他不是孩子了,你做好了和一個男人,在一個屋檐下朝夕相處的準備麼?若沒有,還是莫喚為好。”少女撫她肩背,淡漠的口吻聽起來格外老成,彷佛青傲人的體下,住着的是一縷蒼老的幽魂。

“他有多歡喜你,決定就有多少份量。我瞧他是下了決心,要給你一輩子。以同樣的決心轉身,除非是一劍殺了。才能留得人下。”梁燕貞“嗚”的一聲掩口,背脊輕顫,深幾口氣才忍住嗚咽,怔望着地面發呆,淚水仍撲簌下,掛於頷尖。

阿雪走到她身畔,沒敢伸手,就站着陪伴。醜新娘摸他的發頂,淡道:“你陪姐姐,嗯?”起身衝獨孤寂一抱拳,左手尾指微翹,月下看來格外幼細白,瑩然如玉,與她黝黑醜陋的麻子臉極不相稱。

“告辭了,請。”沒等獨孤寂開口,逕朝翻覆的馬車行去,料想行囊銀錢、換洗衣物等尚在車內,縱使少女貌不驚人,總不能穿着單衣上路。

“…你説扮成媒婆那人叫梅檀,莫非是指劍奇宮""字輩弟子,"無"字輩的徒弟?”獨孤寂從背後叫住了她,拖着鎖鏈緩步追上。

梁燕貞和阿雪相扶而起,唯恐他暴起殺人,又不知該怎麼辦,只能焦急張望。

“鱗族重男而輕女子,據説龍庭山上只收男徒。""字輩的弟子為什麼要抓你?”少女並未停步,也沒有加速逃離的意思。

甚至沒把白好看的小手伸向脅下劍鞘,只瞥獨孤寂一眼,無意並肩也不避轉,本懶得理會,完全把他當成路邊搭訕的無聊男子,自行自路,隨口淡道:“誰知道。總不會是因為好罷?”這下獨孤寂連嘲笑她貌醜的哏都不好使了,頗有些憋屈,哼道:“説不定是配種,就憑你?話説你還真有把握我不打女人啊,瞧你這小股撅的,江湖上打聽打聽,誰敢同你家十七爺這般説話…嘖,人呢?”轉身不見人影,翻覆的馬車之中一陣窸窣,想也知道是在翻找衣裳更換。獨孤寂自討沒趣,回見梁燕貞與阿雪緊張地望向自己,招手讓她們過來,示意無事。

心念微動,抬腳一踢車廂,冷笑:“哪兒啦,股沒有?爺爺來瞧瞧。”車內的布摩擦響驟停,獨孤寂正捧腹,忽聽她喃喃道:“原來十七爺也配種麼?瞧不出啊。”獨孤寂一口老血差點噴在廂板上,覺內傷都要發作起來。

再踢車廂幾腳也不解恨,索不與村姑一般見識,拖玄鐵瑚金鍊來到河邊,將鏈上的血污屑清洗乾淨,隨手蒸散水漬,纏繞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