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搶先步上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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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訪無乘庵的順序排在養濟院之後,是有原因的。觀心庵頗受官民推崇,縣內香火不斷,知之者眾,無乘庵卻少人聽聞,彷彿出了東海武林,惟明師太的名氣還不如養濟院的比丘尼。
所幸客棧的堂倌是當地土人,依稀記得幼時村外有座新邸,廟不像廟,主人是名出手闊綽的尼姑,從不納香客,遑論祈福建醮做法事,子久了村人也無意與她來往。
就當是住了個離羣索居的隱士,在他的童年印象裏,尼姑不僅應該通曉作法驅、接生順產,有時還會治病拔牙,來送往無所不包。
就是把東海本地信仰的巫覡與佛門僧侶混作一處,放任想像失控的結果,因此對這個什麼都不做的尼姑記憶深刻。
聽貴客問起庵堂,才當作趣聞講了出來,被應風暗記於心,是“疑似無乘庵”名單上的第七順位。若非竹帚少女引他們來此,光是一一走訪清單所列,起碼要花上幾天的時間。
以江橙在降界中的表現,不像被長期軟的模樣,洛雪晴的母親將她寄在觀心庵,卻不肯透去處,可見有麻煩的是洛氏母女而非江橙。
若非如此,庵中女尼必會限制江橙的行動,並矢口否認她在此間,以免仇家追至。能被鹿希隨口亂編的老橋誘得直承其事,證明在中年尼姑心裏,保守江橙的行藏,還比不上她未婚有孕緊要。
然而畢竟是他人所託,不能輕負,故讓竹帚少女往江橙近常去的地方找找人,叮囑她早些回來之類…應風因此盯上少女,豈料一石二鳥,竟尋到無乘庵來。
應風打量內堂,確非佛門舍的模樣。惟明師太出身唐杜玉氏長房,乃家主獨生愛女,非但是名門中的名門,更是明珠裏的明珠,純以富貴論,決計不在當朝公主之下。
恁玉家老爺如何溺愛縱容,終究不能眼睜睜看愛女割捨塵緣,斷情絕愛,便出錢給她修了屋舍,總希望能回心轉意,重投懷抱…親情與意志拉扯的結果。
就是這座不倫不類、沒點樣子的“庵堂”江橙到後廚沏了茶來,一一斟上,一口一個“鹿姐姐”叫得十分親熱。
儲之沁抿了一口,蹙起描黛般的俐落刀眉:“這不是我拿來的‘湖雨香’啊,水也不對。你怎麼的?那壇東皋嶺雪靜置而成的‘三秋沉龍水’呢?”聽江橙回了幾句驢不對馬嘴,頓生不耐,索拉往後進,眼見為憑。
片刻江橙笑行出,不知用什麼手段擺平了小師叔,看似隨意落座,挨的卻是“鹿姐姐”而非應師兄。隨口問起龍大方,不知情的人見了,還以為她對龍大方有意,但眾人皆知不是那麼回事。
儲之沁新沏的茶果然好喝極了,連鹿希都能輕易分辨。江橙一通誇獎,小師叔差點飛上了天,哼的一聲,隨手將沁汗的卷鬢勾至耳後,喜孜孜鑽進廚房準備點心。言滿霜安坐如恆,最不像宅中主人,無論是江橙所沏。
或後頭儲之沁換過的新茶,她都不曾就口,二姝也不甚在意,似已見怪不怪。茶點意外地美味,小師叔廚藝了得,準備的時間短,代表動作練。衣發乾淨齊整,顯示烹飪手法足堪應付,不必非與灶炭爐煙相親。
吃喝最能打開話匣,尤其是共同經歷過的輝煌戰役,而在現實世界裏,看到活生生的應師…看到活生生的降界同伴的新鮮,更令少女們嘰喳個沒完,興奮得要命。
她們聊黑山老妖,聊巨蟒和“雨師”還有那嘴既碎又毒的運古。沒人提死去的高軒和雙胞胎,也不知是不是刻意迴避。
“是了,滿霜妹子,”應風見客套得差不多了。
不動聲切入主題:“令師不在庵裏麼?我對‘三絕’之名仰慕既久,想拜見拜見她老人家。”言滿霜低垂眼簾,小聲道:“師傅雲遊去了。只有我在。”江橙笑道:“所以我和小師叔才常來陪她。”笑容微凝,雖只一霎,一股異樣的僵硬寒涼之撲面而來,宛若烏雲籠罩,那是恐懼的氣味。只有從降界回來的人才懂:世上最可怕的,莫過於“身不由己”你沒法躲,因為不知要躲避的是什麼,難保下一次睜開眼睛,曾有的現實便不復存在,眼前只有活生生的地獄,各種可怕的死法令人目不暇給,惡夢彷彿永遠不會結束。
不敢閉眼,不敢睡覺,不敢放開衣袋裏或枕頭下的短刀。不敢褪鞋不敢洗浴,不敢以背示人,不敢走在陰影裏或無光處…再不敢一個人。如應風猜想,倖存的少女返回現世,開始…或説不得不…找尋夥伴。
男子組和鹿希自稱奇宮弟子,但登上龍庭山不代表能走進奇宮,稍有江湖常識的人都知道。
以她們低微的武功,更可能碰了一鼻子灰,連被懷疑是有心刺探的細都不夠格。相較之下“東溪養濟院”毋寧是更明智的選擇。
言滿霜和儲之沁接連找上江橙,三姝相認之後,因無乘庵只有言滿霜獨居,説話不怕被旁人聽去,索改於此間聚會,商量如何與龍庭山的其他人取得聯繫。
***棹影心燈慧劍門説穿了,是座連庵號都沒掛上的鄉下宅院,應風不認為惟明會在別處有個什麼百八十人的門派勢力,就是師徒倆相依為命。其師若在,言滿霜豈能被擄至降界,而師尊卻渾無所知?
惟明可能死了,可能被挾作人質,讓言滿霜乖乖聽話,也不排除真是外出雲遊去了,反正無乘庵地處偏僻,以言滿霜的武功,一般的情況下自保有餘,沒什麼好擔心。應風對惟明師太的去向毫無興趣,這個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
只是以最渾不着意的姿態,喚醒少女們對降界的記憶,本質上跟拍桌大吼“你們夠了沒有”沒兩樣,卻能維持翩翩佳公子的形象,可謂一石二鳥。
江橙的悚慄迅速染了儲之沁,廳堂內的啁囀笑語突然靜下來,只有言滿霜依舊垂眸無語,彷彿人偶一般,鹿希看在眼裏,端茶就口,把發言權逕付身畔愛郎。
應風若無其事地討了紙筆,卻未書寫,環視三姝,緩緩開口。
“我同你們一樣,非常害怕。”望着詫異抬頭的江、儲二女,丰神俊朗的風雲峽麒麟兒神自若,含笑道:“不只我,龍大方、運古、顧…就沒有不怕的。害怕很好。
怕,是讓我們團結一致、從降界生還的依憑,而非投緣與否。
“諸位興許會覺得驚訝,初入降界時,除龍大方與鹿希以外的其他人,都看我不順眼,因為我身屬的風雲峽三百多年來,總壓在龍庭山的其他派系頭上,倒不是我這人有多惹人厭。”促狹是非常有效的籠絡討好,雙姝都笑了,神情明顯不再那樣緊繃。應風正道:“説這些,是想讓各位知道,降界同盟不是個人的選擇。
其實是沒得選,所以它跟外頭那些因意氣相投的盟誓不同,若不能全信,一遇危難就會不攻自破。”江橙道:“師兄所言有理。
但人心隔肚皮,怎樣才能説得上完全相信?”開口前瞥了鹿希一眼,猶豫片刻,終於還是説了,應風道:“很簡單,把心中不可告人的秘密説出來,自然能贏得信任。做為換,我和鹿希也會對諸位説。”
“等、等一下!”儲之沁漲紅了粉臉,像要掩飾心虛似的氣洶洶起身,纖指一戟:“你…你不要説得一副人人都有虧心事的樣子!”率先發難的江橙反倒不好幫腔了,又氣又好笑的瞪着她,你這分明就是有啊!
“那我換個説法罷。”應風好整以暇,怡然道:“你們只消説得我信了,我就能讓其他人也信你們。倘若三位善於説謊,能把我們倆都瞞過去,我也認栽。
沒什麼見不得光的事不成問題,就説自己的事,説到我們倆覺得夠了,我就信你。”江橙與儲之沁面面相覷。
“信任本就是這般簡單暴、又毫無道理的東西。”青年潤了潤筆尖,低頭振筆。
“在等待的過程中,你們不妨想一想,拿什麼來説,才能得到我和鹿希的信任。”儲之沁一怔。
“等什麼?”
“等人。”應風淡淡一笑,不再言語。
氣氛一下子變得既凝重又詭譎,完全就不是能喝茶聊天的情況。言滿霜始終靜默,而鹿希大概是世上最不怕尷尬的人了,依舊斯文地細嚼慢嚥,半會兒都不肯歇。應風几上的紙她瞥了一眼,所寫均是兩字一組,首字似都一樣,只是筆畫甚繁,一下子不易辨認。
此前愛郎並沒有同她打過招呼,説要來這麼一出,果然在觀心庵玩得太殘,報復轉眼即至。至於還有什麼人要來,鹿希也很好奇。
不出一刻,院外響起馬蹄輪軋的喀噠響,男人的嗓“噫”的一聲,緩緩靜止於門前。片刻後車馬聲再度響起,漸行漸遠,顯然是放了什麼人下車。三姝換眼,言滿霜率先起身,越過門檻的同時手裏多了柄長杆,看來在宅邸各處都藏着武器。
只比她稍慢一些,儲之沁與江橙各擎兵刃,與接應鹿二人時的輕鬆全然不同。門環“叩叩叩”地響起,儲江雙姝散在門廊下,以防來人破門。
言滿霜匿於廊檐底,若有人飛越門牆,少不得要嚐嚐杆頭的滋味。
“應師兄、小師叔,各位師姐…是我。”穿透門隙的聲音略有失真,但依舊動聽。
儲之沁立時辨出來人身份,見江橙俏臉沉落,搶先步上階台,不忘回頭警告她:“在這兒別動。我開門去。”江橙微微一怔,意識到她正盯着自己手裏的短劍,餘光瞥見應鹿二人並肩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