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丁香蘭氣得丟下砍刀、繩索,張開手向丁秀蘭撲去。兩個人從小便嬉鬧慣了的,丁秀蘭怎會輕易給她捉到呢?先見她柳眉一豎,便已預加提防;待她兩臂一張,急忙一哈,反向前衝,泥鰍一般自從她腋下鑽了出去,拍手笑道:“啊喲,沒捉到!”丁香蘭喝道:“瞧我捉不捉得到!”反手一撈,指尖似已觸到丁秀蘭的衣角,當即五指疾收,一把死死抓住,笑道:“哈,看你…咦?”笑聲未絕,驚覺抓中之物輕飄飄地,絕不是大活人的樣子,一看之下,卻是亂糟糟的一團麻繩。
原來丁秀蘭身法固然靈活,手段也着實狡猾,先前從丁香蘭腋下竄出之際,早將帶的麻繩取出,待見她反手來撈,順手在她手裏,使了個“金蟬殼”之計。丁香蘭微微一怔,待到明白過來,丁秀蘭已逃出數步,勢難追上,只得瞪着眼悻悻作罷。
丁秀蘭又慎重其事地倒退幾步,自覺再無被捉之虞,這才扯着耳朵衝丁香蘭吐吐舌頭,扮個鬼臉兒,裝模作樣叫道:“爹啊…救命吶…阿姐要殺人滅口吶…”丁老漢呵呵笑道:“死妮子,又發癲麼。留神妖捉了你去!”他話音未落,只聽丁秀蘭一聲尖叫,身子如紙鳶一般頭下腳上地騰空而起,直躥上丈餘高的竹梢。
跟着唰唰聲響,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巨手大力拉扯着,向竹林深處飛去,轉眼無蹤,只隱隱傳來幾聲呼喊。
那林梢密密的竹葉如遭風雹,撲簌着紛紛飄落,倒像是下起了漫天綠雨。這一下變故突如其來,全沒半分預兆,丁香蘭臉上笑意未盡,卻已是目瞪口呆。
她只覺眼前一花,似乎飛來一條藤樣的怪東西,眨眼間便捲走了妹子。只是那東西來去如風,自己本就看不清是什麼。丁老漢離得較遠,自然更加莫名其妙。但他到底年歲大,閲歷深,一覺事情不對頭,立時便反應過來,吼了一聲:“秀蘭!”循着那東西的去路飛步追去。竹林密密層層,原本無路,丁老漢急得額頭上青筋暴起,口中大聲咒罵,舉刀一通亂劈亂砍,硬是開出一條小路,追了下去。
丁香蘭呆望丁老漢身形漸漸消失,待要追去,只覺腿雙發軟,半步也難移動。她回想片刻前離奇的一幕,愈想愈是害怕,那條如手臂、長得看不到盡頭的大藤,在腦海裏也是越發的清晰。
“是了,剛才瞧得雖不十分清楚,但妹子確是給這怪東西捉了去的。那…那東西來得好快,到底是什麼?”她深一口氣,心中怦怦亂跳,想道:“那多半…那多半便是大家説的妖怪了。這幾年來,村裏不是有許多人給它捉去了麼?現下…現下可輪到秀蘭啦,這…這怎麼辦?”又想:“早先聽水生叔講過,有的妖怪捉人,是拿來煮了吃的,有的是要修煉妖法用,好再去害人。還…還有的男妖怪,是要…要女人替他生小孩子!”想到這裏,不的打了個寒噤:“妖怪都是又醜又兇,秀蘭…秀蘭可不要替他生…生那個小妖怪。”這般胡思亂想了許久,突然林子深處“呱”地一聲長鳴,不知是什麼鳥獸發出的叫聲,四下山谷裏頓時回聲不絕。
丁香蘭心下愈怕,尋思:“秀蘭不知是不是給妖怪捉去的?可是爹去尋她,為什麼這久也不見回來?難道爹也…我,我若是迴轉村裏,喊人幫忙,又有哪個敢來?便是…便是逍遙哥肯幫我,憑咱們兩人,如何鬥得過那妖怪?還…還不是白白送死?我若就這樣走了,爹跟秀蘭又怎辦?”思來想去,一時間心亂如麻,急得眼淚在眼窩裏轉幾得轉,終於奪眶而出。待到哭聲漸止,雙眼已是微腫,卻始終沒想出個法子來。
無意中瞧見地上的砍刀,想起是同妹子嬉鬧之時,自己隨手丟的,心裏一酸,暗自咬牙道:“罷了,倘若爹跟秀蘭真給妖怪害死了,我一個兒活在世上又有什麼意思?好歹也要瞧瞧去。
倘是給那妖怪發覺了,我…我一家三口兒便一同死了罷!”彎拾起砍刀,緊緊握在手中,一顆心反倒平靜下來。林暗如昏。丁香蘭循着丁老漢開出的小路,一路找尋,行了約莫一頓飯工夫,卻仍一無所見。
正在心焦之際,忽聽前方傳來一陣“喀喀”的聲響。丁香蘭心中一跳,急忙停下腳步,凝神傾聽。四下裏原本寂如沉夜,這聲音忽高忽低,若有若無,令人不的骨悚然。丁香蘭屏住了呼,輕輕跨出一步,地上厚厚的枯枝敗葉,立時發出沙沙聲響。
這般躡手躡腳走得幾步,再去尋那怪聲,卻又聽不到半點聲息了。她此刻已近竹林邊際,透過稀疏的枝幹間隙,前方隱隱現出一片火紅,猛一看好像有一張極大的紅地氈,鋪展在山坡之上。
丁香蘭訝然細瞧,原來卻是一座花園,那朵朵紅花滿園怒放,是以打眼一望,火紅一片。丁香蘭微覺詫異:“我們小時候常來十里坡玩耍,記得這裏一直荒無人煙,只有大片大片的野竹林子。
怎…怎的只三、四年的工夫,便建起了這花園?難道是我的眼花啦?”快步鑽出竹林,眼前豁然開朗,羣山巍巍,山谷中果然便是一座花園。
那園中每隔數武,便栽着一株紅花,行行列列,排布得甚是齊整,算來不下百株。那花也生得奇特:株體長大肥碩,總有一人來高,花朵徑如車輪,紅如火,看上去豔麗異常,卻認不出是什麼品種。
更奇的是,這一園的花並未栽種在壟畦中,而是生在一塊巨巖之上。那巖面光滑平整,佈滿了一處處鍋蓋大小的孔隙,眾花竟是自那孔隙之中長出來的!
丁香蘭放眼望去,見這塊巨巖夾於兩峯之間,一望無際,直如一座海中孤島,花園雖然不小,卻也只佔了中心一點位置。
園花茂盛,紅似火,四下俱給青青的翠竹包圍着,一派紅綠相映,煞是好看。正看得入神,忽覺一陣微風面吹來,隨即嗅到一股淡淡的腐臭之氣。
那味道先是若有若無,隨着山風愈勁,漸漸濃郁起來,便似三伏天裏的死屍散惡一般,中人慾嘔。丁香蘭喉頭一緊,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幾乎將早飯盡數嘔將出來,忙不迭蹙眉掩鼻,半晌才適應了這股惡臭。
她心下奇怪,想道:“花園之旁,不香反臭,這是什麼道理?莫非有什麼野獸死掉了,腐爛發臭?”擦擦眼角溢出的眼淚,突然瞥見花叢之中,有一個人影在微微晃動。那人揹着臉蹲着,離自己不過數丈遠近,穿着一襲黑衣,身形婀娜,長髮垂,瞧後影似乎是個年輕女子。她不由更覺驚異:“這女人是誰?她…她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麼?”猶豫着不知該不該上前招呼。便在這時,那黑衣之人慢慢直起,轉過身來。只見她額前亂髮微分,出一張俏臉,柳眉彎彎,櫻一點,果然是個美貌的婦少,瞧年紀也不過三十歲上下。
她身形一動,丁香蘭立時瞧見她腳下一片血泊,血泊中一人渾身赤,蓬頭散發,正是丁秀蘭!丁秀蘭的雙臂已被人齊肩砍去,腿雙也給截至膝處,渾身血污狼籍,大睜着雙眼,不知死活。
她帶的那把砍刀斷成了兩截,遠遠丟在一旁。那黑衣女子左手提着一條白生生的斷腿,右手握着把模樣古怪的大刀,刀身灰暗無鋒,竟是以石頭製成。
那石刀圓鈍的刃口處,鮮血尚,一滴一滴,不斷落在丁秀蘭高聳的房上,血花四濺,噗噗有聲。便在丁秀蘭身旁,蹲着一個渾身赤、膚青灰的怪人,雙手捧着個血模糊的圓球,正狼虎嚥地啃咬。
那圓球之上鬚髮宛然,雙眼怒睜,正是丁老漢的頭顱!丁香蘭只覺腦中“轟”地一聲,耳中嗡嗡作響,手一鬆,砍刀落在地上,晃了兩晃,一頭栽倒。片刻即醒轉過來,腦子裏一片空白,心中大叫道:“我…我是在做夢,這定是在噩夢裏!等數過三下,再睜開了眼,那…那就沒事了。”睫微微抖了幾抖,慢慢張開雙眼,觸目便是幾條人腿人手,耳旁嗒嗒作響,扭頭看去,見那怪人蹲在自己身後咫尺,捧着爹爹的頭顱吃得正歡。
他嘴角血水溢,雙手和滿臉都染得血紅,卻渾如未覺,兩隻圓眼骨碌碌亂轉,笑嘻嘻盯着自己。丁香蘭嚇得尖叫一聲,不知哪來的一股力氣竟然撐起了身子,連滾帶爬逃出丈許。驚惶中瞧見丁秀蘭微微眨了眨眼,大悲之際微覺一喜:“秀蘭還沒死。”嘶聲叫道:“秀蘭!你…你怎麼樣?”拼命向前爬去。丁秀蘭面如死灰,張了張口,卻沒發出半點聲音。那怪人被叫聲一嚇,手一抖,啃了一半的頭顱掉在地上,滾了數滾,卻給一隻腳踏住。
丁香蘭這才看清,那黑衣女子也已然轉到自己身後,目光冷冷地望着自己。她手中的人腿和石刀已丟在丁秀蘭身旁,光潔的纖足踩在丁老漢頭顱上,血映襯之下,顯得愈發白皙。
丁香蘭顫聲道:“你…你…你是誰?幹麼殺…殺了秀蘭跟我爹?”耳中只聽一陣急促的“得得”聲響,卻是自己牙齒互碰,渾身抖得厲害。
黑衣女子淡淡地道:“我是個苦命的女人,給人得沒法,才躲來這裏種花。”頓了一頓,又道:“這女孩子叫秀蘭麼?她還沒死。我只殺男人,不殺女人的。”丁香蘭瞧了一眼丁秀蘭,緊緊閉住了眼,不忍再看,淚珠撲簌簌落在衣襟上,瞬間便打濕了好大一片。想到妹子片刻前尚同自己嬉鬧,此時卻與老父雙雙死在這女人手下,簡直就如一場噩夢。
猛聽黑衣女子大聲叱罵道:“你這傢伙,真是餓死鬼投胎,一天到晚便儘想着吃!快滾回去罷!”丁香蘭抹抹眼淚,見那怪人蹲在黑衣女子身邊,伸着手去勾她腳下的頭顱,卻給她發足踢了個筋斗。那怪人望着黑衣女子,口中“嗚”吼叫數聲,似是心有不甘,卻無可奈何,又向丁香蘭一瞥,轉身爬到一處孔隙之旁,鑽了進去。
黑衣女子呆立片刻,慢慢向丁香蘭走來。丁香蘭見她兩眼之中冷光凜然,越走越近,不知要以什麼狠辣的手段對付自己,剎那間只覺手足冰涼。
黑衣女子緩緩向她掃視一眼,裙角帶起的微風颯然,卻徑直走回丁秀蘭身旁。丁香蘭嚥了口唾沫,啞聲道:“你…我們又沒得罪過你,求你放過了我們罷。”黑衣女子挽一挽衣袖,又掠一掠頭髮,冷冷道:“我説過啦,我只是個種花的女人,你求我放過你們,是什麼意思?這可不懂。”停了片刻,似乎想起什麼,臉一霽,張手向四下比了比,興沖沖地道:“對啦,這些花都是我自己種的,已經…嗯,已經是一百零三株啦,你瞧瞧漂不漂亮?老實跟你説,我的花跟旁人種的花可不大一樣呢。”丁香蘭心裏突地一跳,依着她手勢向身周望去,只嚇得渾身孔都綻了開來,顫聲道:“這…這…”只見那滿園的鮮花竟赫然是一個個女人!那些女人個個面慘白,雙目緊閉,就如同大病初癒一般,頭臉被碩大的花瓣緊緊包裹着,全身赤,上肢皆無,雙卻飽滿異常。
下半身在大腿近地之處,生出千百條細小的赭紅鬚,入岩石上面的孔隙之中。常人若不加細看,真難以瞧得出她們本來面目。黑衣女子咯咯得意而笑,道:“怎麼?你是在誇我的花漂亮罷?”丁香蘭道:“你…你就是捉了我們村許多人去的…妖…妖…”她嚇得心膽俱裂,最後一個“怪”字再也説不出來。
黑衣女子怒道:“誰説我是妖怪?那都是旁人胡説八道!我住在這羅剎嶺上,所以名字叫作羅剎女,可不是什麼妖怪!”丁香蘭道:“你…你不是妖怪,為什麼…為什麼害死我妹子跟爹爹?”那羅剎女道:“什麼害死不害死的?這般難聽!我瞧這老頭子七老八十的,也沒幾年活頭啦,所以砍了他餵我的花種。那是害他嗎?”一指丁秀蘭:“我瞧這小姑娘秀蘭生得俊俏,便想幫她多美上幾年,更不能算是害她。”丁香蘭怒道:“你…你…你又説不是害他們!”握緊雙拳,便衝過去同她拼了。但自出孃胎一十九年來,何嘗與人打過一場架?拌過一回嘴?遑論殺人了。
猶豫來,猶豫去,終是邁不出腳去,只急得掌心裏濕漉漉地,滿是汗水。
羅剎女“呸”地一聲,向丁老漢的頭顱啐了一口,恨恨地道:“這些臭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我老公待人最和善不過了,可…可還不是給那惡人殺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