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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星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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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景琮一直知道姜雲舒與其他人不同,她自稱是清玄宮門下,手中的內門劍牌更是如假包換,可為人處世卻並沒有何喬那種近乎於嬌氣的天真,甚至與阮梨這樣標準的名門弟子也不相同,反而像是被從枯山深處或莽荒之間驟然拎到了世上,因為來得倉促,骨子裏那點被險山惡水磨出來的散漫與孤戾還沒來得及完全散去。

無論她若無其事地開多少玩笑,也都無法全然抹去這種與周遭格格不入的覺。

但盧景琮過去只覺得她不過是處世乾脆狠辣了些,無論是拷問供還是動手殺人,連眉都不皺一下,可直到此時,才恍然發覺,不僅僅是對待別人,就連自己的命她也同樣視如草芥,絲毫沒往心裏擱。

若是換一個人,盧景琮必定會覺得這本就是個喪心病狂的瘋子,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之下,他卻只是忍不住隱隱地替她難過起來。

姜雲舒囑咐完那句在她看來十分要緊的正事,半天沒聽到回答,不由奇怪地瞧了眼對面神黯然的青年:“哎,你聽見了沒有啊?”她活動了一下被接好的肩膀關節,越過盧景琮往回走,口中低低地又囑咐了一遍:“你也看到了,我現在好像有點心神不屬,要是哪天真壞了事,你可千萬別優柔寡斷——唉,算了,這樣吧,你要真下不了手,至少得把我修為廢了,回頭要是運氣好能出去,就把我扔給含光真人,他知道我這是怎麼回事。”盧景琮強壓下心頭波瀾,卻仍不住詫異道:“清玄宮的含光真人?他是你的…”姜雲舒沒回頭,衝等在另一邊的幾人揮了揮手,像是急於結束這個話題般簡短答道:“我的師尊。”隨後,揚聲説道:“勞各位久等了,此地危險,若沒有其他事情,咱們這就出發如何?”她的情緒恢復得太過迅速,就好像剛才那片刻的慌亂失神本沒有存在過似的,盧景琮只得把越來越深的疑惑暫且擱置,心事重重地跟了上去。

存亡關頭,什麼讓人牙酸惆悵的傷悲秋和風花雪月都得讓位靠後。

一番混亂過後,石與四下的巖壁都已經破碎得不成樣子,活像個剛被人刨過的亂葬坑,幾縷煙塵落下,放眼望去,姜雲舒這才注意到,廣闊的岩石地面好像在一夜之間被釘耙縱橫耙了一遍,曾經高聳的石刺要麼碎裂成一片石灘,要麼就乾脆地陷入了深深淺淺的裂隙底下,小荷似的只出尖尖的頂角。

費勁地站了起來,何喬連忙搭了把手,隨後似乎有點期待地小聲喚道:“盧大哥…”盧景琮仍有些心不在焉,一時誤會了她的意思,以為是要自己背梁上路,略一猶豫,終於還是歉意婉拒道:“抱歉,得先勞煩幾位師妹了,眼下許多法器莫名被封,前路未明,在下需得潛心推算,可能無暇顧及其他。”何喬頓時傻掉了。

姜雲舒聽着這廂雞同鴨講,差點沒樂出來。她連忙乾咳一聲,説道:“確實前路難測,要不我去前面探一探?”盧景琮立刻抬頭不贊同地看了她一眼,很是受不了她這恨不得衝鋒斷後一肩挑的勁頭,斷然拒絕道:“不必,我來帶路就好。”説着,又取出了他那隻小羅盤。

姜雲舒十分識時務,當即聳聳肩不説話了。

可剛走了沒多久,她就又忽然疑惑道:“我説,你們發現沒有,這地方咱們剛來過?”盧景琮腳步一頓,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到一小撮亂石——正是小半個時辰之前被何喬踢到了個小坑裏頭的。

他當下臉突變,握着羅盤的手指驟然收緊。

幾人見他眉頭深鎖、口中唸唸有詞的模樣,都覺出了隱約的緊迫,誰都沒出聲,全默默地盯着他的舉動。

不過盞茶工夫,盧景琮臉更難看了,他心裏似乎正在天人戰,又過了好半天,他眉頭驀地鬆開,嘆道:“罷了!”而後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拔下束髮長簪,扯開衣襟,反手往心口刺去。

他的動作太快,誰也阻攔不及,何喬愣了一霎才尖叫起來,當下就要撲上去,梁也是大驚失,卻比她反應快一點,忙不迭地拽住她:“別添亂!”白玉長簪霎時刺破皮,姜雲舒覺得她彷彿都聽到了玉石摩擦骨頭的聲音,她雖然忍住了沒動,但卻還是控制不住地起了一身驚悚的雞皮疙瘩。

玉簪入並不太深,但盧景琮臉上卻像是在轉瞬間被蒙上了一層灰似的,連眼中的神采都黯淡了幾分,他的手有些顫抖,好像連那個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羅盤都託不住了,卻咬牙將它抬高到了前,把刺入心口的玉簪猛地拔了出來。

一蓬殷紅的心頭血全都噴濺在了那灰撲撲的羅盤上面。

他也隨之耗盡了力氣似的,身體打了個晃,何喬急得不行,若不是正扶着梁,沒法撒開手的話,應該早就衝過去了。

姜雲舒瞥她一眼,過去託了盧景琮的胳膊一把,助他重新站穩了。

盧景琮地笑了笑,沒急着處理傷口,反倒先以指為筆,蘸着血在羅盤上面畫了幾個沒人見過的咒符。那不起眼的小羅盤頓時光華大盛,盤面上倏然顯出了無數道細小的裂痕,從每一道裂縫裏頭都隱隱透出明湛清光來,隨即,裂開的外皮簌簌剝落,彷彿由繭化蝶一般,眨眼間就出裏面的真面目來。

那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看起來像是個小巧的八卦圖,只有銅錢薄厚,通體剔透晶瑩,然而卻內篆星盤,中央最顯眼處七星相連,直指北辰,而四周無數極細小卻又異常清晰分明的繁星一刻不停地圍繞中間的北斗運轉,若是盯着看久了,彷彿連神智都要不知不覺地被進去。

阮梨愀然變,失聲道:“七星定靈盤!盧師兄,你難道…”盧景琮忽然轉頭深深看了她一眼,阮梨便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生硬地一抿,把最後幾個字給了回去。

可她就算沒把話説完,在場之人卻都明白那必不是什麼好事。

姜雲舒毫不遲疑地按住了盧景琮剛要搭到星盤上的手,正道:“可會有傷命壽元?”盧景琮微怔,隨即淺笑搖了搖頭。

姜雲舒卻並未就此作罷,又問:“有損修為?”這一回,盧景琮沉默片刻,老實承認:“有一些,不嚴重。”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略顯灰敗的臉上突然詭異地泛起了一點血,此地無銀地補充道:“真的沒有大事,你不必為我擔心。”姜雲舒狐疑地瞅了瞅他,一時沒發現破綻,便又轉頭去看似乎知情的阮梨,見她也點頭保證了,這才終於放開手:“你多加小心。”盧景琮面上那抹血便更明顯了幾分。

他低咳一聲,穩下心神,指尖點在星盤正中,晦澀難辨的咒訣從他口中低低地誦出來,隨後,他好似不經意地隨手一撥,滿盤星子就全都天南地北地糊成了一鍋粥,姜雲舒分明見到搖光撞上了天樞,文昌與天紀混成一團,簡直凌亂得慘不忍睹。

但就在這混亂到了極點的一刻,卻又有新的秩序憑空產生。

盧景琮神智空明,眼中除了剔透閃耀的星辰之外再無他物,彷彿牽絲引線似的,修長的手指靈巧地在不同的星宿之間穿梭,時不時地點向某一顆錯了位的星…

這麼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之間,星盤發出“喀”地一聲脆響,其上的每一顆星子都像是終於歸了位,該隕落的隕落,該隱沒的隱沒,而剩下的半盤繁星光芒一閃,竟形成了個全新的詭異星圖。

姜雲舒一直盯着這星盤觀察,便第一時間地發現了原本定盤的北辰已經不見了。

而正當此時,就聽梁突然喊了一句:“快看天上!”晦暗不明的天空之中,翻滾的濃雲驟然散開,在這一瞬間出了其上空曠而慘白的背景來,在那一片慘白之中,有什麼東西逐一亮起,漸漸形成了一整片獨立於宇宙之外的星空,每一顆星都正與盧景琮手中星盤上的星子彼此對應。

盧景琮終於舒出一口氣來:“僥倖成功了。”他便指向與之前截然不同的一個方向,説道:“往那邊走,秘境定盤之星已經隕落,隨時可能全境崩塌,那邊是距離咱們最近的生門所在!”眾人皆是心頭劇震——北辰隕落,秘境將要崩塌!

法器被封,還能用的要麼是靠符陣催動的,要麼是古之聖物,無論哪樣都遠水解不了近渴。幾人短暫地換了個眼神,阮梨與何喬一左一右架起行動不便的梁,姜雲舒攙了盧景琮一把,靈元運轉到極致,朝着“生門”的方向疾行而去。

好在秘境構建並非一蹴而就,其間被刻意設置了種種複雜的靈力勾連與制約,這才得以穩定存在千萬載,即便如今瀕臨末,也不會在一夕之間全盤崩潰。

南海秘境原本算不上十分廣大,據稱御器七八天就可以橫貫東西,但自從出現種種異象之後,卻像是一滴墨融入了一盞清水之中,被驟然稀釋開了似的,怎麼也走不到頭,中途更是極少遇上其他人,也不知是因為地域太過廣大,還是大部分人沒有這麼好的運氣撐到如今。

直到抵達終點,一行人也只在一片滴水成冰的雪原中見到了兩個僵冷垂死的師兄妹。

就在幾人全都疲力竭之時,盧景琮終於説道:“就是這裏了。”他説完,便第一個坐到了地上,往後一仰,像是要就此一睡不起。

剩下的人裏也就何喬這傻有傻福的完全沒受傷,累雖累,但還能強打神稍稍看顧下那對途中所救的師兄妹,連姜雲舒都覺得全身都要散了架子,不得不拋開別的心思,打坐調息起來。

等她從入定之中清醒過來,就聽盧景琮説:“現在大概已經是三月底了,最多再有幾,秘境就要完全閉鎖,若那是咱們還沒找到出去的辦法…”眾人剛緩過一口氣來,就又面面相覷,若是那時還沒出去,大概就得被這隨時要塌的破房子砸死在裏面,和斷壁殘垣一起爛成泥了。

姜雲舒就忍不住嘴欠道:“哎,聽你説的好像咱們不死不行似的,那這‘生門’究竟‘生’在什麼地方了,投胎的時候能個隊、早生出來幾天麼?”剛被救的那個小姑娘沒見過這種死到臨頭還耍貧嘴的,不由“噗嗤”一笑,立刻發現場合不對,一雙大眼睛正在骨碌碌地轉,就被她師兄一把捂住了嘴。

盧景琮無奈道:“我也不知道,七星定靈盤是古時聖物,雖然它自己擇我為主,但以我現在的修為,也無法真正掌控…能推算出生機所在,已經是它網開一面了。”姜雲舒翻了個白眼,起身拍了拍灰:“算了,我去四周看看。”可她剛走出棲身的樹林,就愣住了。

她正站在兩地分界,背後是枝蔓橫生的古林,而身前則是茫茫戈壁。

——嚴格來説,也不能算是戈壁,那大片的荒地就好像曾是什麼山靈水秀之地,但就在方才卻不幸毀於大火了似的。

一股熱撲面襲來,只見無數岩石被烈火焠過,失卻了本身的顏和稜角,大多融進了黑晶般的地面,只有少數曾經的巨巖還依稀保有過去的形態。

而在她正對之處,便有這樣的半片山壁,像是一隻從廢土之中拼命掙扎伸出的焦黑的手,孤單而僵硬地直指蒼穹。曾經堅硬的岩石被高温融化,好似滴到半途便凝固了的燭蠟,姿態扭曲地懸在同樣黢黑的山壁上。

姜雲舒本來沒覺出有什麼不對,直到她聽見了不合時宜的一道水聲。

她驀地就想起了葉清桓曾經提起的地方,心中微微一動,疑道:“莫非這山並非是秘境異變之後才如此的?”她便縱身飛掠過去,繞到了山壁另外一側。

這一邊略低一些,少了遮擋之後明顯能夠察覺到山體上一道刀斧劈開般的裂隙,而一股活水就從那裂隙裏頭汩汩出,稍微離近一點,就能覺到陣陣沁人心脾的寒意,連周圍躁動未散的火行靈元都被壓制住了。

姜雲舒圍着山壁轉圈的時候,其他幾人也陸續跟了上來,雖也訝異於眼前景象,卻不明白她為何如臨大敵似的盯着那山壁間的一道寒水不放。

姜雲舒思索片刻,終於站定下來,沉道:“這地方我聽人提起過,本以為只是個藏寶之處,但如今——”她望向盧景琮:“既然你説生機繫於此處,我懷疑其中可能另有玄機。”她話音方落,盧景琮便深一口氣,説道:“既如此,我與你同去,至少有個照應。”何喬也立刻道:“我也去!”姜雲舒哭笑不得:“別添亂,你去幹嘛,哭給我解悶麼?”見何喬鼓着臉不説話,她只好肅容道:“梁師姐和那邊兩位道友都傷得不輕,尚無自保之力,如今盧兄妄動七星定靈盤,只怕內傷比他們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咱們裏尚能一搏的不過三人,你非要與我同去,是打算把所有人的安危全都給阮師姐一個人麼?”何喬急道:“可是…”姜雲舒沒等他説完,打斷道:“別‘可是’了,就算沒有妖獸異象,別忘了咱們身後還有追兵呢,你們若不平安,我就算探出生路又有何用!”她轉頭看向盧景琮:“盧兄以為呢?”盧兄…盧兄正在為這與眾不同的稱呼神思不屬呢。

他明知道不過是個隨口的稱呼罷了,可心裏卻一陣一陣地波瀾起伏,耳邊嗡嗡作響,好像有千百朵花一起開放似的。

姜雲舒不知道他這時候在發什麼呆,就只當他默認了,輕輕把何喬往回一推,轉身便走。

盧景琮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喚道:“承明!”姜雲舒眨眨眼:“還有事?”盧景琮微有些赧然地垂下眼,將氅衣除下,小心翼翼地披在了她肩上,那衣裳竟因地制宜地縮小了一圈,十分合身地貼在了她身側。盧景琮這才退後幾步,臉更紅了,輕聲説道:“此衣由青鸞羽煉化而成,雖然輕薄,但防護之效遠勝其他,你…此去恐遇艱險,如此至少能多一分把握…”姜雲舒訝然,於修士而言,這等防禦之器從來都是極為珍視之物,而如今盧景琮居然毫不遲疑地就給了她,她又不是母豬下凡,自然能想明白其中含義,就忽然覺得這件輕若無物的衣裳重逾千斤起來。

可她猶豫了一下,卻並未推辭,只鄭重道:“放心。”她把避水珠繫好,對兩人揮揮手,回首淡淡一笑,便縱身跳進了山壁間的寒潭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