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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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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藍的刺客頭子把小女捆在樹上,一面用藤條在她背上出美麗的花紋,一面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如前所述,他就是田承嗣,和薛嵩一樣,也是一個節度使。這就是説,他假裝是個刺客頭子,拿了老女的錢,替她來殺紅線,實際上卻不是的。他有自己的目的,想要殺死薛嵩,奪取鳳凰寨。我想他這樣説是想打擊女們的意志,讓她們覺得一切都完了,從此俯首貼耳──這個成語叫我想到一頭驢。當然,他的目的沒有達到。那個小女聽了,就尖叫道:老‮子婊‬!看你乾的這些事!你這是引鬼上門!那個老女一聲不吭,繼續磕着瓜子,想着主意。後來,她站了起來,走到田承嗣的身邊,説道:老田,放了她。田承嗣納悶道:放了她幹什麼?那女人説:把我捆上啊。田承嗣又納悶道:把你捆上幹什麼?那女人説:我替她挨幾下。田承嗣説:捱打是很疼的呀。老女説:沒有關係。我也該多挨幾下。這樣一來,這個老女就表現出崇高的神;用自己的皮去保全別人的皮。在這個故事裏,還是第一次出現了這種神。這説明我變得崇高了。看來,通過寫作來改變自己,並不是一句空話呀…

在這個故事裏,田承嗣是卑鄙的化身──現在我已認定,田承嗣本就不是學院派,他不配。起初我覺得,老女的自我犧牲會把他人兩難的境地。假如他接受了老女的提議,放了小女去打老女,崇高的神就得以實現,他所代表的惡就受到了打擊。假如他不打老女,繼續打小女,那老女就要少捱打。按照他惡的價值觀,少捱打是好的。老女的崇高神沒有受到懲罰,對他來説是一種失敗。照我看,他是沒辦法了。很不幸的是,田承嗣也有自己惡的聰明。他叫手下的人把老女捆在另一棵樹上(很不幸的是,鳳凰寨裏有很多的樹),同時加以拷打。小女還嘲笑她説:老姨子,瞧你乾的這些事!你真是笨死了。她只好搖頭晃腦地説:真是的,我笨死了。但是,小‮子婊‬,我可是真心要救你啊。小女乾脆地答道:救個──這其實不是一句有意義的話,只是一聲嘆;然後,她就低下頭去,閉上眼睛,忍受背上的疼痛。在這個故事裏,我想要頌揚崇高的神,結果卻讓惡得了勝,但我決定要原諒自己,因為我已失去了記憶,又是個蛋鬼,對我也不能要求過高。再説,惡也不會老得勝…

鼻血止住之後,我在家裏到處搜索,沒有找到户口本,卻找到了幾頁殘稿,寫道:“盛夏時節,在長安城裏,薛嵩走過金的池塘,走上一座高塔去修理一具熱水鍋爐…”在我失去記憶以前,這是我寫下的最後的字句。打個不恰當的比喻。這像是我前生留下的遺囑。看來,我想修理鍋爐不是頭一次了。我覺得可以從此想到很多東西。可惜的是,一下子不能都想起來。

以此為契機,我卻想起了這樣一件事:在大學裏,有個同宿舍的同學戴一副斷了腿的水晶眼鏡,不管我怎麼苦苦哀求,他都不肯摘下來叫我修理。這孫子説,這副眼鏡是他爸爸的遺物,他要就這麼戴到死…這眼鏡他小心藏着,不讓我碰。但我一見他用繩子接着眼鏡就心癢難熬。終於有一天,我在宿舍裏把他一悶打暈,並在他甦醒之前把鏡腿換上了…然後,他就很堅決地從宿舍裏搬走了。他倒沒有告我打他,只是到處宣揚我有神病。別人對他説:你可以把新裝上的鏡腿再拆下來,這樣,你父親的遺物還是老樣子。他卻説:拆了幹啥?招着王二再來敲我的腦袋?我沒有那麼傻!從這件事裏,我很意外地發現自己上過大學──我是科班出身的。現在我可以認為自己是個學院派的歷史學家,這是一個好消息。還有一個壞消息:我很可能是個有修理癖的瘋子。正如白衣女人指出的,我所指的自由派,就是些氣質像我的人。現在我知道了自己可能是瘋子,自由派這個名稱就有了問題:我總不好把瘋子算作一派吧。

我對自衣女人用腳來踢我的事很是不滿──就算我犯了瘋病,也是為所裏的器具損壞而瘋,是一種高尚的瘋病,踢我很不夠意思──最起碼應該了鞋在家裏踢,穿着鞋在街上踢是不應該的。但細細一想,她還是對我好。繼而想到,她説過,讓我騎車小心,還説自己不願意當寡婦,也是不希望我死之意。這使我從心裏到一絲暖意。説實在的,我自己也不想早早地死掉。我又回過頭來寫我的故事──我現在能做到的只是在故事裏尋找崇高。在這個故事裏,那個藍的刺客頭子,也就是田承嗣,逮住了兩個女,拷問她們薛嵩在哪裏──在此必須重申,田承嗣不是自由派也不是學院派,他哪派都不是。

這兩個女人──一位學院派的女和一位現代派的女,表現出崇高的氣節,沒有告訴他。其實他本多此一間,薛嵩就在他們身後。黎明時分,薛嵩把他的柚木院子高高地升了起來,這片浮動的土地連同上面的花園、房屋,高踞在八柱子上,而那八柱子又高踞在林梢頂上,在朝霞的襯托之下,好像一個龐大無比的長腿蜘蛛。薛嵩站在這個空中花園的邊上,隔着十里地都能看見。而寨中心那片空地離得很近,頂多也就是一兩裏地。奇怪的是,那些刺客和兩個女都沒有往那邊看。

薛嵩遭人襲擊之後,一直在努力升高他的院子。院子越高,離地面越遠,也就越安全。他長時間地不言不語,好像怯懦已經食了他的內心。但到了黎明時分,他忽然吶喊一聲,從地上一躍而起,奔進房子去拿他的武裝。首先,他戴上一頂銅盔,這東西大體上和消防隊員戴的頭盔差不多,只是更高、更亮,盔頂有魚鰭一樣的冠子,用皮帶扣在頦下;這樣他一下子高了有一尺多。然後他又穿上護甲,這東西表面是一層發烏的青銅,鐫有大海和海上的星辰。在青銅後面是亮閃閃的黃銅,黃銅背後是厚厚的水牛皮。最裏面的一層是柔軟的黃牛皮。這個結構的奧妙之處在於青銅硬而且脆,可以彈開鋒利的刀鋒;黃銅質地綿密,富有韌,可以提供內層防護。至於牛皮,主要是用來緩衝甲面上的打擊;這就深得現代複合裝甲結構之髓。此後他穿上護襠甲,那東西的形狀就如一個龜頭向上的生殖器,其作用也是保護這個重要的器官;只是那東西異常之大,把大象的傢伙裝進去,也未必裝得滿──看到紅線疑惑的目光,薛嵩解釋了兩句:敵人也不知我有多大,嚇嚇他們──他把這個東西拴在間,拴上護肩甲、護腿甲、護脛甲,薛嵩威風凜凜,有如一位金甲天神。

但是,所有這些甲胃都只有前面,沒有後面;後面用幾皮帶繫住。所以,薛嵩也只是從前面看時像位金甲天神,從後面一看,着脊樑,光着股,甚是不雅觀。薛嵩用巨雷般的低沉嗓音説道:敵人只能看到我的前面,休想看到我的後面;這話説得頗有氣概。他還穿上了皮底的涼鞋,鞋底有很多的釘子,既有利於翻山越嶺,又可以用來踢人。着裝以後,薛嵩行動起來頗為不便,他有一把連鞘的青銅大劍放在地下。他讓紅線給他拿起來,以便拴在上。看到那劍又寬又厚,紅線就用了很大的力氣去拿。結果是連人帶劍一起從地下跳了起來,原因是那劍很輕。薛嵩抹了一下鼻子,不好意思地説道:空心的。把劍佩好,他把銅盔上的面具拉了下來,出一副威猛的面容。然後,這樣一位薛嵩就行動了起來,準備向外來的襲擊者展開反攻。

有關薛嵩的院子,必須補充説,它不但可以在柱子上升降,那些柱子又可以水平移動。只要轉動一些絞盤,整個院子連同支撐它的柱子就可以像個大螃蟹一樣走動,成為一個極為龐大的步行機械。實際上,薛嵩可以使他的院子向寨中的敵人發起衝擊,但要有個前提:必須有一百個人呆在上面,按薛嵩的口令扳動絞盤。假如有一百個人,這座院子就會變成一架可怕的戰爭機器,連同地基向敵人衝擊。不幸的是,此時院子裏只有兩個人,缺少了人手,它就癱了不能動。細究起來,這又要怪薛嵩自己。他只讓自己和紅線登上柚木平台,換言之,除了紅線,他誰都不信任…

白衣女人説,她最討厭我在小説裏寫到各種機械、器具;什麼絞盤啦、滑軌啦,她都不知道是些什麼東西。她説得有道理,但我滿腦子全是這種東西,不寫它寫什麼?寫高跟鞋?這種東西她倒是很悉,但我對它深惡痛絕,尤其是今天被穿着高跟鞋的腳踢了兩下以後,就更痛恨了。她聽了挑起眉來説:喲!記仇了。好吧,以後不穿高跟鞋。她就是不肯説以後不再踢我。我的背後繼續受到威脅…

紅線以為,薛嵩會衝出自己的柚木城堡,向聚集在寨中心的刺客們衝鋒。這樣他將面對數十倍於己的敵人,前面雖然武裝完備,後面卻還股;這樣顧前不顧後肯定不會有好的結果。她對於戰爭雖然一竅不通,但還懂得怎麼打羣架。所以她也武裝了起來:把頭髮盤在了頭上,把家裏砍柴、切菜的刀挑了一個遍,找到一把份量適中,使起來趁手的,拿在右手裏。至於左手,她拿了一個鍋蓋。薛嵩家裏的一切東西都是他親手做的,既結實、又耐用,樣子也美觀,總之,都很像些東西;這個鍋蓋也不例外。它是用柚木做的。有一寸來厚,完全可以當盾牌用。紅線跟在薛嵩後面,準備護住他的後背,滿心以為他就要離開家去打手戰;誰知薛嵩不往門外跑,卻往後面跑去。他打開了庫房的大門,從裏面推出一架救火雲梯似的東西──那東西架在一輛四輪車上。紅線幫他把這個怪東西推到了門前的空地上,薛嵩用三角木把車輪固定住,把原來摺疊的部件展開來;這才發現它原來是一張大的不得了的弩。原來,薛嵩並不準備衝出去,他打算呆在城堡裏──也就是説,躲在安全的地方施放冷箭。既然如此,紅線就不明白薛嵩為什麼要作張作勢地穿上那麼多的鎧甲。我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是:造造氣氛。

薛嵩的弩車停在城堡的邊緣上。弩上的弓是用整整一棵山梨樹做成的,弓弦是四股牛筋擰成的繩子。他和紅線藉助一個絞盤把弓張開,裝上一支箭──那箭桿是整整的一白蠟杆,我以為叫作一支標槍更對。此時,這張弩的樣子就像一輛現代的導彈發架,處於待發的狀態。薛嵩登上瞄準手的位子,搖動方向機和高低機,把弩箭對準了敵人。如前所述,這裏離寨中心相當遠,只能看見影影綽綽的一羣人。就這樣一箭出去,大概也能着某個人。但薛嵩的伎倆遠不止此。他還有個光學瞄準鏡,由兩個青銅陽燧組成。眾所周知,陽燧是西周人發明的凹面鏡,原來是用來取火的。薛嵩創造地把它們組裝在一起,變成了一個反光式的望遠鏡。透過它看去,隔了兩裏多地,人頭還有大號西瓜大。他在裏面仔細地瞄準,只是不知在瞄誰。這個目標對我自己來説,是一個懸念。

我説過,從前面看去,薛嵩是一位金甲天神。從反面一看就不是這麼回事,因為他光着股。假如全身赤,這個部位倒是滿好看的:既豐滿、又緊湊;但單單把它在外面,就説不上好看,甚至透着點寒磣。這就如一位正面西裝革履的現代人,身後卻來,誰看了也不會説順眼。我們知道,渾身赤時,薛嵩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打扮成這個樣子以後是個什麼人,連紅線都不知道。他就這樣伏在弩車上,仔細地瞄準,然後搬動了弩機;只聽見砰地一聲,那支弩箭飛了出去…

正午時分,空氣裏一聲呼嘯,薛嵩的弩箭穿進了人羣,把三個人穿了起來,像羊串一樣釘在了一棵大樹上。這三個人裏就有老女,她被兩個刺客夾在中間,像一塊三明治。那弩箭從她的胃裏穿過去,她當然到鑽心的疼痛。她還知道,這是薛嵩搞的鬼,就朝他家的方向憤怒地揮了一下拳頭。但馬上她的注意力就被別的事情引過去了。在她身後那個刺客痛苦地掙扎着,把間的蔑條都掙開了,那個東西硬邦邦抵在她的股上,總而言之,他就像北京公共汽車上被叫作“老頂”的那種傢伙。她極過身去,憤怒地斥責道:往哪兒捅?這兒要加錢的,知道嗎?後面那個刺客被穿了心口下面的太陽神經叢,疼得很厲害,無心答理她。在她前面的那一位被從左背到右前斜着貫穿,傷口很長,已經開始臨死的搐,不聽使喚的手臂不停地碰到她身上。老女又給了他一巴掌,説道:擠那麼緊幹嘛,又不是沒有地方!那人倒着氣,勉強答道: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再後來,老女自己也沒有了力氣,不再爭辯什麼,就這樣死去了,臨死時,朝柚木城堡伸出右手的中指,這是個仇恨的手勢。這個老女留下了一個不解之謎:到底薛嵩是有意她呢,還是無意的。小女總覺得他是無意,我總覺得他是有意。當然,薛嵩自己總不承認自己是有意的。

放完了這一箭,薛嵩搖了搖頭,沒有説什麼。倒是紅線大叫起來:錯人了!然後,薛嵩在彎上裝上一支新弩箭,轉動絞車把弩張開時,紅線繼續呆呆地站着,也不來幫忙,忽然又大叫了一聲:錯人了!但薛嵩還是一聲不吭地忙着,張好了弩,他又跑回瞄準手的座位上去,繼續瞄準,而紅線則又一次吶喊道:錯人了!着自己人了!薛嵩回頭一看,發現紅線正用反的眼神看着他,就説:別這麼看我!這是打仗,你明白嗎?戰場上什麼事都會發生…説完,他就回過頭去繼續瞄準了。紅線定了定神,回頭朝寨心望去,發現那片空場上只剩了一個人──無須我説你就知道,原來那裏有一大羣人,現在都不見了。只剩下一個人,就是那個小女。説來也不奇怪,那些刺客發現自己在遠程火力的威脅之下,自然要躲起來。假如那個小女堅信薛嵩不會她,她也可以不躲起來。但實際上卻不是這樣──實際上,她也信不過薛嵩,但有一大夥人躲在她的身後,還有一個人從背後揪伎她的頭髮,讓她躲不開。現在,她面朝着薛嵩家的方向站着,滿臉都是無奈。

也許我需要補充説,薛嵩一箭死了老女和兩個刺客,使田承嗣和他的手下人大驚失,覺得他很厲害。他們趕緊躲了起來──當然,可以躲到大樹後面、躲到河溝裏,但他們覺得躲在小女背後比較保險。他們以為,這個女孩和薛嵩的情非比一般,她和薛嵩太太紅線又是手帕,薛嵩決不會她,因此,她身後一定是最保險的地方了。但薛嵩離他們很遠,所在的方位又是逆光,所以他們一點都看不到薛嵩在幹啥;假如看到了,一定會冒出紅線一樣的疑問:敵人都躲了,只剩一個自己人,你瞄的到底是誰呀?假如他們知道這問題的答案,更會大為震驚。實際上,薛嵩瞄的就是小女,雖然他不想死她。他把瞄準鏡的十字線對在那女孩的雙正中,心裏想着:天賜良機!他們排成了一串…這一箭可以穿透十二個人。這説明他想要死的決不是小女,而想要穿過她,死她身後的十一個人。當然,我們知道,這個女孩被穿透後之後,很難繼續活下去。但這一點薛嵩已經忘記了。他只記得死了十一個人以後,就可以奪回鳳凰寨了。我發現,只要我開個惡毒的玩笑,就可以得到崇高。薛嵩把弩箭瞄準小女,就是個惡毒的玩笑;但崇高不崇高,還要讀者來評判。他瞄得準而又準,正待扳動弩機,忽然聽見砰地一聲響,整個弩車猛地歪到一邊──原來是紅線一刀砍斷了弓弦。薛嵩從歪倒的弩車裏爬了出來,扶正頭上的頭盔,朝紅線嚷道:怎麼搞的?你搞破壞呀你!但紅線一言不發,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她的眼睛不瞪就很大,瞪了以後連眼眶都看不到了。

那個白衣女人看過我的故事,搖搖頭,説道:你真糟糕。在這個故事裏,薛嵩一箭死了老女,又把箭頭對準了小女;她就是指這點而言。我問:哪裏糟糕?她説:想出這樣的故事,你的心已經不好了。我連忙伸手去摸左時,她又喝道:往哪兒摸?沒那兒的事!我説你品行不好!如你所知,我現在最關心這類問題,就很虛心地問道:什麼品行叫作好,什麼品行叫作不好?她説出一個標準,很簡單,但也很使我吃驚:品行好的男人,好女孩就想和他做愛。品行不好的男人,好女孩寧死也不肯和他做愛。我現在的品行已經不好了,這使我陷於絕望之中。

實際上,是薛嵩的品行有了問題。我發現他很像我的表弟:如前所述,我表弟的手腳都很小,他的皮膚是棕的,留着一頭板寸。傍晚我們到王府飯店去看他,坐在lobby裏,看着大廳中央的假山和人造瀑布。我表弟講着他的柚木生意,有很多技術的細節,像天書一樣難懂。許多年前,薛嵩就是這樣對紅線講起他行將建造的鳳凰城。他在砂地上用樹枝畫了不少波狀的花紋,説道,長安城雖然美麗,但缺少一箇中心,所以是有缺點的。至於他的城市,則以另一種圖樣來表示,一個圓圈,周圍有很多放出的線條。紅線沒看出後一個形狀有任何優點,相反,她覺得這個圖樣很不雅,像個眼。不過她很明智,沒把這種觀説出來。實際上,薛嵩説了些什麼,她也沒聽懂。薛嵩是説,這座城市將以他自己為核心來建造。它會像長安一樣美麗,但和長安大不相同。它將由架在眾多柱子上的柚木平台組成,其中最大最高的一個平台,就是薛嵩自己的家。這個建築計劃我表弟聽了一定會高興,因為這個工程柚木的用量很大,他的柚木就不愁賣不出去了。

身在鳳凰寨內,薛嵩總要談起長安城。起初,紅線專注地聽着,眼睛直視着薛嵩的臉:後來她就表現出不耐,開始搔首姿,眼睛時時被偶而飛過的蝴蝶引過去。在王府的lobby裏當然沒有蝴蝶,她的視線時時被偶爾走過的盛裝女郎引過去,看她們猩紅的嘴和麪頰上的腮紅,我猜她是在挑別人化妝的病──順便説一句,我覺得她是枉費心機,在我看來,大家的妝都化得滿好──對於我們正在説着的這種語言,她還不至全然不懂,但十句裏也就能聽懂一到兩句。等到薛嵩説完,紅線説:能不能問一句?薛嵩早就對她的不專心到憤怒,此時勉強答道:問吧!這問題卻是:雪是什麼呀?身為南國少女,紅線既沒見過雪,也沒聽説過雪,有此一問是正常的。但薛嵩還是覺得憤怒莫名,因為他這一番舌又白費了。我的表弟一面説柚木,一面時時看着我的表弟媳,臉上也出了不滿的神,看得她説了一聲:“excuseme”就朝衞生間走去了。那位白衣女人説了一句:“excuseme”也朝衞生間走去。後來她們倆再次出現時,走到離我們不遠的沙發上坐下了──女人之間總是有不少話可説的。現在只剩下了我,聽我表弟講他乏味的柚木生意。

我已經知道柚木過去主要用於造船,本人甚至用它來造兵艦,用這些兵艦打贏了甲午海戰──由此可以得到一個結論:這種木頭是我們民族的災星──而現在則主要用來製造高檔傢俱,其中包括馬桶蓋板。他很自豪地指出,這家飯店的馬桶蓋就是他們公司的產品,這使我動了好奇心,也想去廁所看看。但我表弟談興正濃,如果我去廁所,他必然也要跟去。所以我坐着沒有動:兩個男人並肩走進廁所,會被人疑為同戀,我不想和他有這種關係…我還知道了最近五年每個月的柚木期貸和現貨行情,我表弟真是一個擅長背誦的人哪。我雖然缺少記憶,但也覺得記着這些是費腦子一──這種木頭讓我煩透了。後來,我們在一起吃了飯。再後來,就到了回家的時刻。我表弟希望我們再來看他,不知道為什麼,我有點不想再來了…

晚上我回家,追隨着那件自的連衣裙,走上樓梯。走廊裏很黑,所有的燈都壞了。我不明白為什麼沒人來修理。樓梯上滿是自行車。我被車把勾住了袖子,發起了脾氣,用腳去踢那些自行車。説實在的。穿涼鞋的腳不是對付自行車的良好武器──也許我該帶把榔頭出門。那個自衣女人從樓梯上跑了下來,把我拉走了。她來得正好,我們剛上了樓,樓下的門就打開了,有人出來看自己的車子,並且破口大罵。假如我把那些罵人話寫了出來,離崇高的距離就更遠了。此時我們已經溜進了自己的家,關上了門,她背倚着門笑得透不過氣來。但我卻笑不出來:我的腳受了傷,現在已經腫了起來。後來到了牀上,她説:想玩嗎?我答道:想,可是我品行不好呀;她又笑了起來,最後一把抱住我説:還記着哪,這似乎是説,白天她説的那些關於品行的話可以不當真。有些話要當真,有些話不能當真。這對我來説是太深奧了…

有件事必須現在承認:我和以前的我,的確是兩個人。這不僅是因為我一點都記不得他了,還因為懷裏這個女人的關係。我一定要證明,我比她以前的丈夫要強。現在我們在做愛。我不知別的夫婦是怎樣一種作法,我們抱在一起,像跳貼面舞那樣,慢條斯理──我總以為別的姿勢更能表達我的情。於是,我爬了起來,像青蛙一樣岔開了腿。沒想到她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説:別亂來啊,就在我頭上敲了一下。正好打中了那塊傷疤,幾乎要疼死了。不管怎麼説罷,我還是堅持到底了…

我現在相信薛嵩的品行的確是不好的。以前紅線不知道他有這個缺點,所以愛過他,很想和他做愛。現在看到他死了老女,又想死小女,覺察出這個問題,就此下定決心,再也不和他做愛。她甚至用仇恨的目光看看薛嵩的頭盔,心裏想着:這裏沒盛什麼真正的智慧;裏面盛着的,無非是一包軟塌塌的、歷史的臍帶…

3薛嵩的所作所為使紅線大為不齒,我也被他驚出了一身冷汗。如你所知,我因為寫他,品行都不好了。但我總不相信他真有這麼壞。他不過是被自己的事業了心竅而已。身為一個男人,必須要建功立業…

我説過,薛嵩在長安城裏長大。後來,他常對紅線説起那座城市的美麗之處。他還説,要在湘西的草地上建起一座同樣美麗的城市,有同樣緻的城牆、同樣縱橫的水道、同樣美麗的水榭;這種志向使紅線深為動。從智力方面來看,薛嵩無疑有這樣的能力。遺憾的是,他沒有建成這座新長安所需的美德──像這樣一座大城,可不是兩個人就能建成的啊。

身在鳳凰寨內,薛嵩總要談起長安城裏的雪。他説,雪裏帶有一點令人賞心悦目的黃,和早時節的玉蘭花瓣相仿。這些雪片是甜的,但大家都不去吃它,因為雪是觀賞用的。等到大地一片茫茫,黑的河上方就升起了白的霧;好像這些河是温泉一樣…假如能把長安的雪搬到這裏就好了──起初,紅線專注地聽着,眼睛直視着薛嵩的臉;後來她就表現出不耐,開始搔首姿,眼睛時時被偶而飛過的蝴蝶引過去。

薛嵩描述的長安城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在雪地上縱橫着黑的河岸。在河岸之間,着黑透明的河水,好像一些動的黑水晶。但這也沒什麼用處。住在這裏的人沒有真正的智慧,滿腦子滿了歷史的臍帶。河水蒸騰着熱氣,五彩的畫肪靜止在河中,船上佳麗如雲。這也沒什麼用處,這些女人一生的使命無非是親近歷史的臍帶,使之更加疲軟而已。她們和那位建造了萬壽寺的老佛爺毫無區別…

忽然間薛嵩驚呼一聲:我的媽呀!我都幹了什麼事呀…然後他就坐在地上,為死了老女痛心疾首,追悔不已。首先,他在弩車的輪子上撞破了腦袋,然後又用白布把頭包了起來。這一方面是給死者帶孝,另一方面也是包紮腦袋。然後,他又在肩上挎了一束黃麻,這也是給死者戴孝之意。這都是漢人的風俗,紅線是不懂的,但她也看出這是表示哀痛之意。然後,薛嵩就坐在地下嚎啕痛哭,又用十指頭去抓自己的臉,抓得鮮血淋漓。這些哀痛之舉雖然真摯,紅線卻冷冷地説:一箭把人家死了,怎麼哭都有點虛偽。後來薛嵩拿起地上那把青銅劍,在自己身上割了一些傷口,用這種方法來懲罰自己。但紅線還是不動。最後他把自己那歷史的臍帶放在側倒的車輪上,想把它一劍剁下來,給老女抵命,紅線才來勸止道:她人已經死了,你也用不着這樣嘛。薛嵩很聽勸,馬上就把劍扔掉了。這説明,他本來就不想失掉身體的這一部份。不管你對上述描寫有何種觀,我還是要説,薛嵩誤殺了老女之後,是真心的懊悔。其實,我也不願給薛嵩辯護。我對他的故事也到厭惡。假如我記憶無誤,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薛嵩在鳳凰寨裏,修理翻掉的弩車。如前所述,紅線一刀砍斷了弓弦。假如它只是斷了弦,那倒簡單了;實際上,這件機器複雜得很,很容易壞,而且是木製的。不像鐵做的那麼結實;翻車以後就摔壞了。薛嵩把它拆開,看到裏面密密麻麻裝滿了木製的牙輪、塗了臘的木杆、各種各樣的木頭零件。隨便扳動哪一木杆,都會觸發一系列複雜的運動。這就是説,在這個龐大的木箱子裏,木頭也在思索着。這東西是薛嵩的作品,但它的來龍去脈,他自己已經忘掉了。所以,薛嵩馬上就被它引住了。他俯身到它上面,全神貫注地探索着,呼之不應。觸之不靈。紅線在地下找了一竹籤,拿它扎薛嵩的股。頭幾下薛嵩有反應,頭也不回地用手攆那不存在的馬蠅子;後來就沒了反應。這件事使紅線大為開心。她也俯身到薛嵩緊湊的部上,拿竹籤扎來扎去;後來又用顏塗來塗去,最後紋出一隻栩栩如生的大蒼蠅。此後,薛嵩在挪動身體時,那蒼蠅就會上下爬動,甚至展翅飛。這個作品對薛嵩很是不利──以後常有人伸手打他的股,打完之後卻説:哎呀,原來不是真蒼蠅!對不起啊,瞎打了你一下。由此看來,假如紅線在他身上紋一隻斑鳩,他就會被一箭死。那箭的人自會道歉道:哎呀,原來不是真斑鳩!對不起啊,把你死了…

在鳳凰寨裏,此時到了臨近中午的時分。天氣已經很熱了,所以萬籟無聲。所有的動物都躲進了林蔭──包括那些刺客和小女。但薛嵩還在修理他的弩車,全不顧烈的暴曬,也不顧自己汗下如雨。起初,紅線覺得薛嵩這種專注的態度很有趣,就在他股上紋了只蒼蠅,後來又在他脊樑畫了一副棋盤和自己下棋。很不幸的是,這盤棋她輸了。再後來,她覺得薛嵩伏在地上像一匹馬,就把他照馬那樣打扮起來一一在他耳朵上掛上兩片葉子,假裝是馬耳朵;此後薛嵩的耳朵就能夠朝四面八方轉動。搞來一些乾枯的羊鬍子草放在他脖子上,冒充鬃;此後薛嵩就像馬一樣的噴起鼻子來了。後來,她拿來一孔雀翎,在他門裏當作馬尾巴。這樣一來,薛嵩的樣子就更古怪了。

後來,那孔雀翎轉來轉去,趕起蒼蠅來了──順便説一句,自從紅線在部紋上了一隻蒼蠅,這個部位很能招蒼蠅,而且專招公蒼蠅。這不僅説明紅線紋了只母蒼蠅,而且説明這隻蒼蠅很是,是蒼蠅界的電影明星──這就像有鬼魂附了體一樣,簡直是追星族。一隻金頭蒼蠅在遠處嬉戲,這本是最不引人注意的現象,這卻已警惕起來,自動指向它的方向。等它稍稍飛近,羽的尖端就開始搖動,像響尾蛇搖尾巴一樣,發出一種威脅信號;搖動的頻率和幅度隨着蒼蠅近的程度越來越大。等到蒼蠅近翎所能及的距離時,它卻一動也不動了;靜待蒼蠅進一步靠近。直到它飛進死亡陷阱,才猛烈地一,把它從空中擊落。你很難相信這是薛嵩的門括約肌創造了這種奇蹟,倘如此,人的眼兒還有什麼做不到的事情呢?我倒同意紅線的意見,薛嵩有一部份已經變成馬了…

這種情形使紅線大為振奮,她終於騎到他身上,用腳跟敲他的肋骨,催他走動。而薛嵩則不搖首振奮,搖動那孔雀翎,幾乎要放足跑動。照這個方向發展下去,結果是顯而易見的:薛嵩變成了一匹馬。在紅線看來,一個丈夫和一匹馬,哪種動物更加可愛是顯而易見的。特別是她覺得這匹馬沒有,皮膚細膩,騎起來比別的馬舒服多了…

但是,故事沒有照這個方向發展。薛嵩對紅線的騷擾始終無動於衷,只説了一句“別討厭”就專注於他的修理工作。這態度終於使紅線肅然起敬。她從他身上清除掉一切惡作劇的痕跡,找來了一片芭蕉時,給他打起扇來了…雖然這個故事還沒有寫完,但我已經大大地進了一步。

現在,萬壽寺裏也到了正午時節,所有的蟬鳴聲嘎然而止。新粉刷的紅牆莊嚴肅穆,板着臉述説着酷暑是怎樣一回事。而在鳳凰寨裏,薛嵩蹲在地上,膝蓋緊貼着腋窩,肩膀緊夾着腦袋,手捧着木製零件,研究着自己製造的弩車──他的姿式純屬怪涎,絲毫也説不上。但紅線卻以為這種專注的神十足。因為她從來也不能專注地做任何事,所以,她最喜歡看別人專注地做事,並且覺得這種態度很…與此同時,薛嵩卻一點點進入了這架弩車的木頭內心,逐漸變成了這輛弩車。就在這時,紅線看到垂在他兩腿之間的那個東西逐漸變長了,好像是垂出來的內臟──眾所周知,那個東西有時會變得直撅撅,但現在可不是這個模樣。僅從下半部來看,薛嵩像匹剛生了馬駒的老母馬。那東西澤深紅,一端已經垂到了地上。這景象把莊嚴肅穆的氣氛完全破壞了。開頭,紅線用手捂着嘴笑,後來就不笑出聲來了。薛嵩傻呵呵地問了一句:你笑什麼?紅線顧不上回答。這種嘻皮笑臉的態度當然使薛嵩惱怒,但他太忙,顧不上問了。那個白衣女人對這個故事大為滿意,她説:寫得好──你們男人就是這樣的!這句話使我如受當頭喝。原來我們男人就是這樣的沒出息!

我終於明白了我為什麼對自己不滿:我是一個男人,有着男的惡劣品行:俗、野蠻、重物輕人。其中最可恨的一點就是:無緣無故地就想統治別人。在這些別人之中,我們最想要統治的就是女人。這就是男人的惡行,我既是男人,就有這種惡行…

看過了《甘澤謠》的人都知道紅線盜盒的故事是怎麼結束的:薛嵩用盡了渾身的解數,也收拾不了田承嗣。最後是紅線親自出馬,偷走了田承嗣起卧不離身的一個盒子,才把他嚇跑了。現代的女權主義文論家認為,這個故事帶有婦女解放的進步意義,美中不足之處在於:不該只偷一個盒子,應該把田承嗣的腦袋也割下來。這真是高明之見,我對此沒有不同意見。我要説的是:的確存在着一種可能,就是薛嵩最終領悟到大男子主義並不可取,最終改正了自己的錯誤。但是冰凍三尺非一之寒,一個人在改變中,也會有反覆。因為這個緣故,每次看到薛嵩的把把變變直,紅線就會奮起批判:好啊薛嵩!你又來父權制那一套了!讓大家都看看你,這叫什麼樣子?而這時薛嵩已被改造好了,聽了這樣的指責,他到羞愧難當,面紅耳赤地説:是呀是呀。我錯了…下次一定不這樣。

可借僅僅認錯還不能使那個東西變細變軟,它還在那裏強項不伏。於是,紅線就吹起銅號,把整個寨子裏的人都招來,大家開會批判大男子主義者薛嵩,那個直的器官就是他思想問題的鐵證。説實在的,很少有哪種思想問題會留下這樣的鐵證──而且那東西越挨批就越硬。久而久之,薛嵩也有了達觀的態度,一犯了這種錯誤就坦白道:它又硬了,開會批判罷──這哪叫一種人過的生活呢。好在有時紅線也會説:好吧,讓你小孩吃巴巴,就躺下來,和薛嵩做愛──像這樣的生活能不能叫作快樂,實在大有疑問…

這樣寫過了以後,我忽然發現自己並沒有統治女人的惡劣品行。我能把薛嵩的下場寫成這個樣子,這本身就是證明…我和他們沒有任何關係。順便説一句,我想到了自己對領導的許諾──我在工作報告裏寫着,今年要寫出三篇《神文明建設考》──既然説了,就要辦到。這個故事我準備叫它《唐代鳳凰寨之神文明建設考》。白衣女人對此極興奮,甚至倒在雙人牀上打了一陣滾;這使我到一定程度的滿足。滾完了以後,她爬起來説:可別當真啊。這又使我如墜五里霧中:我最不懂的就是:哪些事情可以當真,哪些事情不能當真。

不久之前,萬壽寺廁所的化糞池堵住了,噴湧出一股碗口細的黃水。這件事發生在我撞車之前,這段時間裏的事我多半都記不起來,只記起了這一件。它給我帶來了極大的痛苦,因為我只要看到那片黃水,就有一種按捺不住的慾望,要用竹片去把下水道捅開──連竹片我都找好了。而那位自衣女人見到我的神情,馬上就知道我在想什麼。她很堅決地説:你敢去捅化糞池───馬上離婚。因為這個威脅,那片黃水在萬壽寺裏蔓延開來。這種體帶着黃泡沫,四處動。領導打了很多電話,請各方面的人來修,但人家都忙不過來。後來,那片黃水漫進了他的房間。他只好在地上擺些磚頭以便出入,自己也坐在桌子上面辦公。有些黃的固體也隨着那股水四下漂。黃水也漫進了資料室,裏面的幾個老太太也照此辦理,並且戴上了口罩。與此同時,整個萬壽寺瀰漫着火山噴發似的惡臭。全城的蒼蠅急忙從四面趕來,在寺院上空發出轟鳴…這種情形使我怒髮衝冠。沒有一種道理説,所有的歷史學家都必須是學院派,而且喜歡在大糞裏生活。豁出去不做歷史學家,我也一定要把壅的大糞桶開。

在此情形之下,那個白衣女人斷然命令道:走,和我到北京圖書館查資料去。我坐在圖書館裏,想到臭轟轟的萬壽寺,心癢難熬。而那位白衣女士卻説:連個助研都不給你評(順便説一句,我還沒想起助研是一種什麼東西),你卻要給人家捅大糞!我的上帝啊,怎麼嫁了這麼個傻男人!後來,我逃了她的監視,飛車前往萬壽奪,在路上被面包車撞着了。因為這個緣故,她在醫院裏看到我時,第一句話就是:你活該!然後卻哭了起來。當時我看到一位可愛的女士對我哭,到莊嚴肅穆,但也覺得有點奇怪:既然我活該,她哭什麼呢?我絲毫也沒有想到這種悲傷的起因竟是四處漫延的大糞。當然,大糞並不是肇事的真正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我是現代派,而非學院派。現代派可以不評助研,但不能坐視大糞四處漫延…那白衣女人現在提起此事,還要調侃我幾句:認識這麼多年,沒見過你那個樣子。見了屎這麼瘋狂,也許你就是個屎克螂?我很沉着地答道:我要是屎克螂,你就是母屎克螂。既然連被撞的原因都想了起來,大概沒有什麼遺漏了。薛嵩走上塔頂去修理鍋爐的故事跨過喪失的記憶,從過去延伸到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