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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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同意。一條人命絕不止十元。”遲暮眉目懶洋洋,口氣仍是温潤。
“那你覺得,吃了救命餐與接受居所接濟的人,該付的利息應是多少?十元?還是金錢不能衡量?”氣氛霎時滯止,她幾乎可以聽見大樓外的車水馬龍聲,一如明白他言下之意的紛亂。
她愣然,覺指尖緊繃。救命餐救命餐!前幾天快餓昏街頭的救命餐…
她口舌乾澀,想尖鋭回擊“就算是被人救了命也不代表得一輩子效勞,不代表一輩子要…”但對上細長的藍眸,到了嘴邊的字詞完全消失,還沒來得及反應,他薄邊滾出一句輕淡:“從今天起,你是我遲暮底下的“魚”我不會虧待你。”簡潔。
她忘了自己是怎麼離開那間辦公室的,只明白他説的利息是人情債。
遲狐狸表面看似悠來慢去,實則迅速確實;她坐在辦公位子上,攤開手中一疊資料,了燒燙的頰,深深吐納,然後,電腦鍵盤喀啦喀啦…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可是——接連下來的一個月,公司內人事大搬遷,有人升、有人降,有人貶至邊疆;隨着股票節節高升跟年終獎金的發放,李衰衰彷彿看見公司的風水正在動。
或許遲狐狸真的有三兩三,她都分不清他究竟是用對人,還是用對什麼奇門遁甲的風水;看着自己桌上擱着的金元寶撲滿,很多人桌面上也都有。辦公室哪些地方更動過,她也不是很清楚。
這個月訂單奇多,喀啦喀啦…指頭在鍵盤上飛舞。就算辦公室言蜚語四處蔓延,她仍無動於衷;她的職位沒升也沒降,薪水仍是九五加滿,座位不但沒調動,還多了一項新工作——關於言的內容——別造孽別造孽,她別造孽就好。
“遲總早!”她身旁同部門行政助理起身打招呼,她也趕緊起身。
他温温一聲,湛藍的異樣神采。從一開始簡潔的“茶”濃縮成更簡的無字。
她“啊”的一聲看到螢幕內容,腦子差點爆炸,眼前的電子表單何時被自己打滿“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
佛法無邊、功德無量。她默默按下清除鍵,滿滿一整頁、二頁、三頁…呃,多得讓眼睛瞪圓。
“不錯喔,遲總經理很喜歡你泡的茶哦。”行政組長找她聊話的次數變多了,就算見着她將表單打滿誇張翻天的字句也不理會。
“可是…”
“遲暮是妖怪”這句話差點飆到嘴邊,又硬生生回肚裏,擠出另一句:“遲先生…遲總經理從來不喝那些茶。”或許常聽別的同事遲總遲總的叫,她還是習慣叫遲先生。
“那自然是因為遲總很喜歡你啦,你這麼年輕又可愛,誰不喜歡呢?哦呵呵呵。”小聲逢加重“遲總”兩字,組長拿起她桌上一疊文件,頭也不回地擱至後方的桌上。
“那個小妮,衰衰手上資料太多了,以後你要幫忙多分擔喔。”眼神諂媚地看着李衰衰,意思是:以後多幫忙美言幾句吧。
就算辦公室裏朝氣十足,仍是社會縮影,不免勾心鬥角。
派遣行政助理的位置沒變,但改變還是有的,是好是壞?
“她哪裏可愛了?”聽見旁邊同事咕噥,李衰衰低下頭,她也不願意呀。主管一離開便主動拿回文件,充耳不聞同事間酸人的閒言閒語,繼續輸入輸入,然後再度清除、輸入、清除…最後“啊”一聲才想起某事,倏地起身至茶水間,腳步連同一陣陶瓷鏗鏗鏘鏘。
茶葉飄香,聞在鼻腔裏卻是另一番滋味。
有一就有n,有n就有n+1。主管狗腿,同事疏離,人人傳她是總經理包養的大紅人,還有更難聽的內容紛紛出籠。
是啊…確實是寄妖籬下。能在地段好的都市免費住包水電的豪華套房,不愁吃穿,還有人打掃,就算她沒接納大部分——也算是變相的包養。
社會現實,講“利”她早早就體會到了,打從十歲多就體會明白。
當小時候睡覺睡到一半,被壞人自牀上揪起,父母被跪地上無助問錢在哪時,一次兩次,她就慢慢明白了…
鏗!她放下托盤,避開他桌前最近每多出來的熱騰騰早餐,大概是秘書蘇晶特意幫他買的。這隻妖怪還真會指使人啊。
“遲總,抱歉打擾。”快來他也不喝,燙也不喝,涼也不喝,整壺滿滿,一如斐悦説的挑嘴。他大概是尋她開心吧,想着想着,她一腳步轉身。
“沒什麼忙活吧?”他懶洋洋地窩在沙發上叫住她,瞄眼她粉衣服線頭鬆的袖口。
“坐,嚐嚐。”她不吭一聲地端起茶杯,知道欠他欠得更多了。外頭地下錢莊的債,幾天前通通結清,聽説對方收到一張白名片,上頭只有三個字,跟天有關。
她受得心虛:有些惠,在情勢下不得不接納。接了,大概命她走東就走東,或許哪天要她滾蛋就滾蛋。
李衰衰連來因他而再次受到人情冷暖,落差太大。和受“妖”好處,卻猜到他是想要圖謀利益,再好的茶入口也苦澀,她問:“我泡的茶是不是很難喝?”他視線落在擱着的早餐上,指頭微微一動。
“是不好。”她皺起眉,決定把上次未出口的話説完,目光避也不避,直直瞅着他。
“人也是要尊嚴的。就算有恩於我,也不可以把我的尊嚴踩到底。若你只是想利用我或尋開心,以後煩高抬貴手,該還的我會還,再多我怕以後還不起。”
“你是這麼直接對我,還是説話一向都這麼直接呢?我是真覺得茶葉不太好。”遲暮笑出聲,眸底如盛夏夜空。他現在的身份,哪個人不急着對他逢巴結,何況是受過他恩惠的人。但李衰衰就像最底層的一硬刺荊棘,堅持説出自己的想法,不跟人勾搭逢。
不過,刺歸刺,卻鈍得不需提防。
“我早明白你跟其他魚不同。”説這句話的同時,他人已在漂亮玻璃缸前,裏頭五顏六的燈,將兩潭寶藍映得更撲朔離。
“魚?”又是魚這字眼!上次他便是如此對她説的。
他拿出一罐飼料,倒了倒,缸內一羣金黃的滑亮簇擁過來,潑啦潑啦。
“魚沒飽和神經,能吃就吃,不知節制。瞧…貪嘴。”他瞧字往上揚聲。
“尤其是缸子裏的更明顯,有其他搶食者更刺食慾。給得多,它們就要得多,給的沒了…”合上的飼料罐在水面上空晃,底下魚羣仍潑啦潑啦,爭奪本不存在的飼料。
幾個機員工見他站在辦公室隔窗旁的身影,更賣力地忙碌起來,不一轉眼,整間辦公室全忙碌了起來。公司最新傳的秘密謠言——哪個部門最先達到他要求的目標成績,便有機會晉階,獲取包多利益。
她看着魚羣爭奪。遲暮自當上總經理,公司同事常私下傳着他許多不為人知的背景,像在説政黨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