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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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六這一天,對於鮑福來説,幾乎是一年當中最忙碌的一天。
早晨,天不亮他臉顧不得洗,就拉出自行車趕到蘆花村向西二十五里路的水仙庵集市上買魚和去了。因為不是逢集遇會,程漳集的街道上是沒人賣的。
去水仙庵這條道可不好走啊。二十五里路全是坑坑窪窪,要是遇上水旱天氣,就更糟糕了,不是泥濘滿地,就是塵土飛揚。
水仙庵因該村曾有一古庵而得名。它地處三縣界處,因為地理位置特殊,所以這裏一直成為多事地帶。儘管其他地方大講特講反對投機倒把,可這裏的投機倒把份子照樣成災。據説,早在解放前,這裏就是強人出沒的地方。現在它的官用名稱叫:馬王人民公社,隸屬邑城縣。
“馬王”的來歷要追溯到一九四七年。這一年的天,還鄉團頭子王平常糾集國民黨匪徒到水仙庵實施大規模的武力報復。羣眾被聚集在學校門前的廣場上。匪徒武裝妄圖從**領導人馬子千口裏得到什麼,他們把他綁在廣場附近的一棵大槐樹上。敵人對他實施了各種殘酷的手段都不頂用。為了殺一儆百,敵人最後決定對他當場進行開膛破肚。就在這時,一位年過半百的老者從容地走到台上,此人便是王平常的父親。還沒等敵人反應過來,王老漢就一刀將自己的兒子砍死,隨後便自殺成仁。為了紀念這位英勇不屈的**員和這位大義滅親的王大爺,一九五八年,人民政府決定將原來的水仙庵鄉改名為馬王人民公社。
“水仙庵”的叫法跟一位道姑有關。水仙庵始建於明朝永樂年間,原名為隴姑庵,一向香火旺盛。抗戰初期,一位法名叫水仙的年青道姑做了該庵的住持,水仙道姑不僅通經法,而且美麗善良,深受廣大信徒的愛戴。軍佔領邑城縣城後,我八路軍聯合地方民兵廣泛開展敵後游擊戰爭。一九四一年,軍為搜捕一名受傷的八路軍,來到了隴姑庵。敵人對水仙道姑軟硬兼施,她始終都沒有供出那位傷病員。敵人喪心病狂,最後扒光了她的衣服,把她活活地燒死在庵前。幾千名羣眾親眼目睹了軍這一殘無人道的罪行,同時也被水仙道姑大義凜然的神深深動。大概從那時起,隴姑庵的名稱逐漸被水仙庵所代替。
解放後,邑城縣委、縣人委先後就原隴姑鄉問題做過兩項決定:一、在學校前的廣場上建立一座紀念碑,號召人們將馬王英烈的事蹟世世代代傳承下去;二、將原隴姑庵拆除。然而在人們的心目中,馬王英烈固然功不可沒,水仙道姑也將芳千古。
話又扯遠了,卻把重要的事兒給忘了。鮑福這一天到底在忙個啥?原來,明天是他母親的三年忌。為了把明天的事兒辦的風風光光,他今天必須在天黑之前辦好三件事兒:第一、把和魚買回來,讓桂晴趕快蒸煮;第二、午飯後,他要趕到蘆花村向南十五里路的李蘇村取回罩子(一種用彩紙張紮成的房屋,祭祀時在墳前焚燒。…作者注);第三、晚飯前他還要趕到程彰集街道上租一套專門用於白事兒的禮盒。三件事兒都辦完了,晚飯後,所有的近門子他還得捱門捱户地通知個遍。如果大家沒有異議,次早飯後到鮑福家裏集合。
臨近吃午飯的時候,鮑福才辦完了第一件事兒。這時他已經熱得汗浹背了。
就像進行接力賽一樣,桂晴沒顧得上吃飯,就緊張地投入到她所分工的工作中去了。桂晴的任務也很繁重。她既要煮、炸魚,又要蒸饅頭,等等。這十碗饅頭十碗是絕對不能少的,何況一桌豐盛的供品不僅僅需要這些。另外她還要趕着給文氏做孝衣,還要準備香燭紙馬等等。以上的每一件事兒都是不能提前完成的,因為村裏有種説法,白事兒上所用的物品提前準備好了是不吉利的。除此之外她還得把孩子照顧得好好的,把羊喂得飽飽的。
晚飯時分,上述事務基本就緒。鮑福草草扒了幾口飯就開始下通知了。儘管這是一項很煩瑣的事兒,但畢竟容易到位,因為晚飯前後,家家户户都有人在,有的甚至相互轉達一下同樣能達到目的。
最後一位被通知的人就是他的鄰居。鮑福明明知道,昭闐有工作在身,是不能參加這項活動的。但是不能參加也得通知,這叫人到禮不差。村裏的虛禮很多,稍一不慎就會造成麻煩。當然,昭闐是有修養的,他決不會計較這些小事兒。所以鮑福最後通知的人才是他。
黃臉婆聽到鮑福喊門,急忙跑到堂屋的鏡子前梳了梳頭,然後才去開門。
三個孩子正圍坐在一塊吃飯,一看到鮑福進來了,紛紛站起來叔叔長叔叔短地叫着。鮑福招呼他們坐下,回頭問黃臉婆:“二哥咋還沒回來?”黃臉婆把嘴撅成了一木樁:“他啥時候還記得有這一家子人家?哪一天不是到了天黑得對臉兒看不見人的時候才回來!也不知道又去找哪個爛貨去了。”鮑福知道再等下去又得聽黃臉婆一大堆骯髒話,於是告辭道:“嫂子,我就不等了,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兒,就是商量一下明天去文家屯的事兒。反正前兩天我已經給他打過招呼了,等回來了你再轉告訴他一聲就行了。”説完,轉身就走。黃臉婆緊跟在他的後面:“要不要女的去?要不,我準備一下。”
“不用了,你吃飯吧。”鮑福剛要出大門,面碰到了昭闐。他們倆就在大門口站住了。
鮑福説明了來意。
昭闐聽了,點着一隻煙:“我考慮在這風頭上,你多花錢是小事兒,萬一上面説你這是搞封建信,你咋辦?”鮑福低着頭用腳轉悠一個泥蛋蛋兒,有些心不在焉地説:“這都是你大嬸子張羅的,不然她跟我生氣呀!我想讓桂晴好好勸勸她,誰知桂晴剛一開口,就被她罵了一頓。”他抬起頭來認真地説:“我看也沒什麼。前幾天村東馮家那邊不也是這樣辦的嗎?”
“你跟他們不一樣。”昭闐把煙從嘴裏拔出來“你現在剛剛被確定為考察對象,文圭汝、馮保才一直都在盯着你呢,我勸你還是謹慎一點兒為好。”鮑福忽然高興起來:“二哥你這一提醒,我倒有了主意,明天你就等着瞧吧,我讓你一百個放心,啥事兒沒有。”
“什麼主意?”昭闐驚疑地問。
“這你就甭管了。你回去吃飯吧。”鮑福笑笑,扭頭便走。
昭闐見他走了,便“咳”了一聲,搖了搖頭,回家去了。
鮑福回到家裏,對桂晴説:“你先在家裏先張羅着,我到文圭汝家去一趟,一會兒就回來。”桂晴不解地問:“你去他家幹嗎?”
“好事兒,回來再告訴你。”衝她神秘地一笑,拔腿要走。
桂晴上前攔住:“敢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吧?你説,到底有啥事兒?不然我不讓你去。”鮑福趴在她的耳朵上小聲耳語了一番。桂晴聽了,詫異一笑:“什麼?這主意你也想得出來?趕快去呀!去晚了人家可就睡下了。”兩支煙的工夫,鮑福便滿面風地回來了。
“説好了?”桂晴迫不及待地問。
“還用問嗎?”鮑福很自信地回答“那邊的事兒就這樣定了。這會兒咱倆再共同想想,明天的事兒還有什麼沒考慮周全的。”兩人又想了一會兒,覺得沒什麼不妥了,才熄燈睡下。
次早飯後,二十多號人陸陸續續地來到鮑福家裏,文氏一一跟他們寒暄。每個人都把一包用草紙封好的點心和和一刀火紙給桂晴,這叫“抓果錢”看着人都來得差不多了,有人開始提醒鮑福:“人馬上就到齊啦,準備上路吧。”這時,有一位五十多歲的人提出一個問題:“今兒咱去的人倒不算少,鮑福大侄子辦的供品也很像樣,可是咱們當中真正懂禮數的卻沒有一個。那文家屯在咱這一帶可是最講究禮數的,咱禮數不周也不是件美事兒呀!”大夥兒一想,確實是這個理兒,於是便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普遍認為鮑福應該在街面上請一位懂禮數的老人帶領着比較好。
鮑福説:“這事兒我考慮到了,他隨後就來。”話音剛落,只見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神抖擻地步入院子。老者瘦短身材,稀疏的幾白髮梳向腦後,佈滿皺紋的臉上架着一副老花鏡,尖尖的下巴上颳得光。他上身穿一見布白褂,外罩一件黑綢子夾襖,下身穿一條黑布褲,腳蹬尖口布鞋,全身都是新的,活的一種紳士風度。
大家一眼便認出他是文圭汝的父親文先實老漢。大家有的稱呼他大爺,有的稱呼他大叔,也有的稱呼他大爺爺,還有的稱呼他老爺爺。彼此見了面,都親熱得跟一家人似的。老漢不像他的兒子那樣讓人難以接近,老人家一向格朗,言語風趣,有問必答,毫不遮掩;他雖然年逾古稀,但仍然嗓音尖亮,樂唱健談,無拘無束。在村裏人看來,他是一位最懂得禮數的老人。然而,僅僅因為他是大隊二號人物的老爺子,所以人們平時跟他接觸説歸説,笑歸笑,一般家裏有事兒是輕易不敢驚動他老人家的。能把這麼一位重量級的人物請來辦事也只有鮑福能做得到。於是人們又不由得讚歎起鮑福的膽識來了。
那麼,鮑福為什麼敢考慮先實老漢呢?難道他就不知道文圭汝最反對封建信嗎?原來,鮑福跟文圭汝之間還有一層更深的關係。最初文氏嫁到鮑家,是文先實老漢做的保媒。蘆花村的文家與文家屯的文家是同一血脈的兩個支派。文先實與文氏的父親是同宗弟兄,兩人私甚厚。若論血緣關係,鮑福應該管文圭汝叫舅。然而文圭汝卻説,早些時他跟鮑福的父親同時參加過區武工隊,鮑福的父親任區武工隊副隊長的時候,文圭汝還是他的部下呢。文圭汝一生最強調工作關係,因此他堅持讓鮑福叫他大爺。早些年,兩家還稍有走動,只是到了後來,隨着思想觀念的分歧,兩家才顯得生疏起來。然而這種生疏也僅僅侷限於文圭汝和鮑福之間。昨天昭闐一提到文圭汝,鮑福馬上就想起了他的父親。這些年文家那邊因為文圭汝太看重政治,因此家庭被得貧困潦倒。不僅四個兒子沒有完成一房親事,就連文先實老漢瀕臨暮年,都沒有過上一天舒心的子。一家老小一年到頭不是菜粥,就是高粱羹,何嘗聞過一絲葷腥。為此,先實老漢常常藉故散發怨氣,文圭汝只能忍氣聲。昨之事,文圭汝不是沒有耳聞,而是故意裝聾作啞。鮑福找文老爺子出陣,壓兒就沒有希望他展示什麼禮數上的才華…鮑福從來都不把禮數當作一回事兒…他之所以這樣做,一是想堵一堵母親和舅舅的口,特別是舅舅的口,二是想借此機會讓文老爺子美美地吃上一頓。總而言之,這是件兩全其美的事兒。既然明兒辦的是你文家的事兒,那文老爺子出陣就是再風光不過的了。即使禮數上有閃失,那也不關我的事兒。另外文老爺子也沒有理由不去,只要他堅持要去,誰也攔不住,萬一文圭汝要攔,那隻能招致雞犬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