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傾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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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襄所謂“疏”便是疏在此處吧。他信他的兒子,知他的兒子,可他又忍不住擔心他的兒子,所以才會給無顏以可趁之機迫得他退步承諾,也以此引我來雁門轉移北胡人的視線吧?
可惜,晉穆何人,論智論謀和無顏夏惠不相上下,怎會任他們設局擺而毫無還手之力?齊夏想要讓北胡弱晉,無顏利用此機問晉襄要諾,夏惠利用此機安心戰對白狄,殊不知,殊不知,他晉穆恰恰要的怕就是這次北胡傾草原之兵南下的機遇。墨武繞兵敵後,我若猜得不錯,怕晉穆一旦逃離北胡軍營後,便是他們騎席捲草原、直搗北胡無人堅守的陰山龍城之時。
可見晉穆此次北上不僅不是和,而是戰,且不是小戰退敵,而是鐵了心要一戰滅匈奴!
我,還是不夠了解那温潤如玉的面容下他的詭譎心思和九曲心腸!
累到極致,想明白所有的事後,我神虛到幾昏在當地。墨離彎看着我,目關切,手臂垂下,想拉卻又不敢。我撐着胳膊費力起身,待要咬咬牙拼得最後一絲力氣站起身時,背後驟然一暖,有人緊緊抱住了我。
墨離眸一喜,立刻轉身離開。
我回眸,看清來人是誰後不又驚:“你此刻怎地會回來的?”月下,那人笑顏温柔俊朗,眸子粲如天上星子,不答只問:“你來這裏作甚麼?師父告訴我你的消息時,嚇得我差點魂飛魄散,所賴老天有眼,你無恙就好!”我默然低頭,堅持一會後終是無力地倚在他的懷中,輕輕説了聲:“我好累。”
“那就睡吧,休息一下。”他伸手撫摸着我的發,語音清潤如水、似風,聽得我不由自主地斂眸,舍下了全副心思,轉身,將腦袋靠向他的膛。
一瞬,睡意便朦朧-夢中東齊□正好,柳綠水靜,櫻花怒放滿庭。倏然間卻有股黑煙塵鋪天襲來,掩去了一切安寧後,耳畔陡地有廝殺聲大作,號角連綿不絕,鐵鼓錚錚撼天,入目雪海翻湧,狂沙卷石,戰場酣鬥慘烈,烽煙麾下,是白骨纏草、血飄浮櫓的荒蕪景象。
做得這種夢我即使睡得再深也會被驚醒。睜眼,卻發現那本不是夢。自己躺在營帳軟塌中,身旁不見一人,而帳外鼓聲陣陣,滾石轟隆,殺伐聲烈得令天地動搖。想起睡去前的局勢,墨武迂迴繞至陰山龍城,北胡人腹背受敵,匈奴王怕不是被惱得即刻動手攻雁門,便是立刻回頭援老巢。可惜,無論他現在走哪一條路都是被,此刻佔先機者是晉穆,而匈奴王唯剩得被動招架的餘地。
許是氣力殆盡的緣故,腦子思得片刻,眼前竟猛然一陣昏眩。我閉眸靜了一會,抬手額角想讓自己清醒些時,卻發覺掌心得有些異樣,掀了眼簾一望,這才看到自己手裏一直捏着的那張絲。
“多事之時不能伴你身側,體諒。我戰在外,你好好休息。切勿再憂,安心等我。”我看了幾眼,臉頰忍不住微微一紅,撐臂坐起身來,下榻後,聽着外邊沸騰如的喊打喊殺聲,又獨自對着那絲怔了許久-“晉。襄公二十四年。…寒冬,匈奴人毀約伐我,鐵騎三十萬突襲北方城池,破平城、代郡,壓兵雁門。雁門險地,外輻代郡之藩衞,內固河東之鎖鑰,抵三關,咽喉全晉。襄公病危降旨,穆侯獨北上和談休戰,匈奴人詭計多譎,嬗變不妨,扣留穆侯,未能。穆侯私命上將軍墨武潛兵敵後,一萬騎迂迴陰山龍城,拔之。
匈奴人慾退兵援巢,穆侯將狐之忌、墨離,領兵攔截雁門之北、平城之南,大戰。步兵居中阻擊,戰車弩兵遠程殺,鐵馬騎兵兩翼合圍,強攻,疲敵勞頓,重兵合圍,七,大破之,殲胡兵二十餘萬,白骨,血染雲屯,自此胡人不敢南下牧馬。
匈奴滅,邊城靜。河套之地盡歸晉圖。…雁門大捷後,深冬,十二月初九,朝,襄公與後同卒明德殿,子穆公立。”——-晉襄和姑姑殯天的消息來得猝不及防,自安城快馬加鞭來雁門通知晉穆回都繼位的金令使到達三軍行轅時,那刻已是深夜,晉穆剛將胡人徹底趕出了朔方之北後回到行轅,休息了還不過盞茶的時間,身上仍穿着那件濺滿血跡的金盔甲不及換下。
聞此事我和他俱是一驚。多大戰,他眸子裏瀰漫着的那股嗜血殺戮的兇狠和寡絕還未曾散去,此刻因晉襄乍死而又多添了分難解的憂傷,眼瞳幽黑冰涼,看得人心底既覺疼又覺森然可怕。
金令使退出行轅後,他嘆了口氣,緊緊閉上了眼睛。邊怪異地勾起了一個弧度,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似悵然,似解,襯着他滿身殷紅冰凝的血跡,那表情着實古怪得叫人不寒而慄。
可又叫人心憐心痛。
我強自定了定心神,上前伸了手將他身上的盔甲下。轉身,又拿絲浸過熱水,掂起腳細細擦淨他的臉。洗過後的面龐潔如白玉,柔如靜水,褪去了兇殘和血腥後,仍是那般地俊美動人。他依舊閉着眼,臉平靜,似入定,似假寐。只是他的眼簾有些不留痕跡的輕輕顫微,淺淺的水澤劃過睫,卻並非沾得是我手中絲上的濕潤。
我聲不動,拉過他在一旁坐下後,取下纏在他發上的金巾幘,緩緩梳順他凌亂散開的髮絲。
“夷光?”他突然喚我,聲音輕柔温暖,宛若什麼事也沒發生。
我手下動作一滯,答應:“嗯,在。”他又沉默了,半,我等不到他説話正待攏起他的髮絲梳成髻時,他卻猛地一個轉身勾住我的,抱着我橫倒在他的懷裏,眼睛半眯起,壓下來,輕輕吻住了我。
我一驚,本能地伸手想要推他。不等我掙扎,他卻抬了頭倏地離開,黑髮柔順似綢緞,輕輕地在我的肌膚上,微微的癢,微微帝。
他睜開眼,眸子明粲乾淨,秋霽一般的好看。
“陪着我,別離開。”他輕聲道,聲音沙啞低沉,有些疲憊,有些倦累。
我一愣,而後緩緩點了點頭,按在他前的手慢慢抬起過他的眼角,抹乾那點並不甚明顯的濕潤:“我會陪着你。”直到你成為一個真正的帝王。
後半句我未説出口,可他目一閃顯是明瞭。
他微微一笑,吻落在我的額間,而後鬆手放開了我。
“回安城吧。”許久,當我幫他的頭髮束好戴上了金冠,幫他將黑綾長袍穿好時,他低低嘆了聲。
“好。”我點點頭,繫好他間的玉帶站直身時,任由他忽然伸臂將我摟入了懷中。
嘴裏雖説走,他卻這般抱着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