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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任闊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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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裏閣燭台高照,繡緯低垂,清月星輝穿透半開的窗扇照入閣中來,薄薄一層銀紗,朦朧罩上帷帳。

時已亥時,無顏卻還斜身靠在長塌邊看着卷奏摺,我即使躺着也睡不着,便拿起一卷書簡懶懶翻開在一旁陪着他。偶有江風吹進,衾錦絲薄,濕寒之氣直撲襲人,凍得人肌膚漸生涼意。

忍不住一個寒噤後,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正擱下書簡起身去關窗時,背後卻有一個温暖的膛依偎上來,手臂一勾,將我緊緊納入了他的懷中。

“冷?”無顏盯着手裏的書目不斜視,嘴裏輕輕問着,彷彿並不在意。寬大的睡袍散開來,半裹着我的身子貼近他,勾在間的手臂不知何時移到我的髮間,微微用力,按着我的臉頰枕在他的肩上。我垂眸,觸目望去盡見那明紫華衣上深深淺淺的瑞枝紋案。

我側眸瞅了瞅他正看的那份書,瞧了幾眼後不奇道:“晉國的密報?姑姑懷孕了?”頭頂上方那人聞言低低一笑,捲起書扔去一旁後,拿手摸摸我的腦袋,責道:“姑姑懷孕了是好事。怎地丫頭口氣如此奇怪?”我抬眸望了他一會,蹙了蹙眉,回憶着:“記得幾年前姑姑大病之後有特使來金城報王叔,説姑姑病後落下病,以後都不能再生養孩子了。你忘記了?”無顏微微一勾,不語,鳳眸一凝看着我的眼睛,眉宇間出幾絲神秘詭異的笑意。

我想了想,念及今傍晚晉穆離去後他和夏惠的古怪笑容不由得恍然大悟,揚臉,伸手點着他的口,問道:“這事和你有關,對不對?”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口裏嗔責,似是哭笑不得:“姑姑懷孕怎地會和我有關?丫頭休要胡説,也不怕別人聽了笑話。”我思了一下,點點頭,認真推算:“這麼説是和夏惠有關了?”無顏忍不住直皺眉,神頹唐苦惱,口中連連嘆氣:“丫頭的話總惹人遐思。姑姑懷孕自然只和晉王有關,怎地會和別人有關?別瞎猜了。”説了半原來他竟在糾結着我話裏歧義,難怪他和夏惠神那般古怪,可見是這緣由!明白後我不住臉上發燒,又羞又氣,忙握拳狠狠捶了他幾下。他也不躲,一反往常的風不羈,只看着我笑得温和優雅,看起來是留足了面子給我。

眼見他只發笑卻不出聲,而我捶了幾下後又覺雄,只得隨手胡亂他的口,硬着頭皮支支吾吾往下説:“我…我是説…她的病,怎地就好了?夏國不是號稱靈丹妙藥多,是不是和夏惠有關?”無顏微笑,提醒我:“還記得楓三去安城一事麼?”

“你的意思是楓子蘭治癒了姑姑?難道這才是他那一次去晉國的真正目的?”我凝神沉思,喃喃,“既如此,你們卻還連手除去了姑姑的孩子太子望?”一方為她治癒不孕,一方又殺她孩兒,一果一報,莫名得當真讓人費思。

“不除太子望晉穆心不安,姑姑也不會心死。她心不死,晉國便不可能亂。太子望生無實權,情迂腐得幾近庸人,貪小利而無大圖,這樣的人留着對晉國無甚好處,活着還不如死去。晉穆年幼逃大難…至於以後的難…”言至此,無顏輕輕一笑,目瞬間暗沉如深淵,“璧不過是幌子,楓三與晉穆謀太子望也是舉手之勞,他去安城真正要做的是為姑姑治病。現在姑姑再次懷孕,想必她也該取教訓,知道如何為如今這個孩兒一步步地綢繆劃策,不再重蹈太子望的覆轍便是明智。”明智?真難為你和夏國一步步為晉國“謀算”着,我失笑,揚眸看他:“那夏惠説和你有關又指什麼?”

“哦,”他淡淡一應,橫眸,鳳眸裏鋒芒淺淺縈迴,燈火映照着他長長的睫落下疏疏陰影,一道一道,沉入眼底,襯得那目裏那陡然現出的幽暗更加模糊不清,“我不過給姑姑提供了一些可用可信的名冊而已。”

“你是説潛在晉國朝廷的密探?”無顏笑而不語。

他雖不説我卻也瞭然,如此之舉不過是為了利用姑姑之手來架空晉穆在晉國的權力和地位。只不過言及晉穆和姑姑,似乎還有人總在被遺忘的角落未曾提及——我嘆息一聲,放不下心,問他:“你不是説襄公心機極深?他能放任姑姑亂朝,能任自己的兒子被制肘奪權?到時會不會連累那些密探,白白損兵賠將?”無顏勾眸,風倜儻笑顏剎那妖惑媚人:“本公子豈會做那等蠢事?放心,我給姑姑的,不過是些小卒,真正的禍害豈能這麼早就浮出水面給襄公和晉穆抓個正着,總要慢慢地鬥,才有意思。”

“那晉穆這次離去是——”

“做戲麼,自然全套才彩。你單單一人的戲怎能有趣,總要他也來陪陪你,那才好玩。”言罷,他想想,鳳眸輕睨,又笑道:“再説這次的戲是夏謀為主,他想挑戰強晉,我不過隨手推了一把而已。晉朝深不可測,夏國智囊甚多,所以這次兩虎相鬥,是福是禍,賠損大了的,總不會是我。”我低下頭,伏在他前,沉不語。

他伸手撫摸着我的臉,默了一會,忽道:“不許你去想他。”

“沒想。”敷衍。

“當真?”他抬手輕輕挑起我的下巴,垂眸盯着我的眼睛,看清了之後方笑,命令道,“以後也不許想。”這麼霸道!

我蹙眉,也不知他在忌諱什麼,於是懶得理他。正要翻身睡下時,窗扇陡然咯吱作響,江上大風起,繡緯飄開,勁風急卷帷紗,船倏然搖晃起來,燭台將傾,光影飛亂,拍打船壁,水花聲簌簌不絕。

我愣了一下,隨後伸了胳膊緊緊抱住身旁的人,擔憂:“這船,不會就這麼翻了吧?”無顏失笑,見我不滿抬頭後,他抿抿,神認真,口吻卻還是漫不經心:“翻了便翻了吧,有我陪你,怕甚麼?”我想想也對,心一鬆,便自轉身去一旁安穩睡覺,任自己身在的船在江中飄搖起伏、危危搖晃。

燭光忽暗,身旁那人也躺了下來,拉了拉蓋在身上的錦被,勾手將我摟入懷中。

一睡沉沉。

睡夢中恍惚聽到遠方傳來了刀劍相鬥時器具鏗然作響的聲音,只是一會,空中又聞得幾下短促明亮的短笛鳴嘯,不消片刻那搏鬥聲音止歇下去,而後萬物俱寂,聲也停了下來,耳邊一陣靜籟。

朦中,我似乎聽到無顏低聲一笑,輕輕道了句:“果然。西戎…英蒙子…”-翌卯時,侍衞行舟至武陵。

我早早醒來,梳洗過後恰聽得樊天重重的咳嗽聲在艙外響起,於是轉眸看了看艙裏錯金銀麒麟紋的銅漏壺,眼見無顏昨吩咐時辰已到,便伸手去將他搖醒。

彼時天幕仍暗,正是破曉前夜濃到極致的時候,星輝散去,江邊霧氣瀰漫,高高低低的蘆葦湮沒在濛的水氣下,燈火一照,森森陰陰的密影間直透着股迫人的寒氣。幾隻歇在荊棘水草下的白鷺聞水槳聲響撲哧驚飛,啾啾鳴叫瞬時劃破晨間清靜。

無顏換過衣袍,坐在書案旁批着昨夜看好的幾個奏摺時,我攏指幫他束起高髻,戴上華貴溢彩的金發冠。

“你來武陵是找英蒙子的,不是來看出的,對嗎?”我輕聲問。

他似奇了一下,手下筆跡略一停留又揮灑繼續,口中笑道:“丫頭怎麼知道的?”我不答,轉身倒了兩杯茶,看着他,又道:“昨夜拜訪鳳君山莊的是西戎族人吧,曾聞英蒙子娶了他們一族老族長的女兒,不知是也不是?”無顏放下筆,看着我笑:“丫頭昨夜沒睡着,聽到那邊的動靜了?”我點點頭,抿了一口茶,道:“也聽到你説的話了。伯繚招惹西戎的人也是要引英蒙子出山對不對?只是你作甚麼要找英蒙子?”無顏捲起批好的奏摺,,神微顯疲憊:“無翌該有個老師來教。英蒙子賢達在外,博識在內,更兼多智多謀以為天下之聖。只有這般人來教無翌,才擔得起一國君王之遠途。”

“據聞英蒙子桀驁疏狂,不屑名利,不喜權貴,你能請得動他?”無顏微微勾,一笑,眸清朗如秋瀾:“我請不動,自有人請得動。”我好奇,忙問:“是誰?”無顏略抬顎,看向守在窗外那個修長拔的身影,淡淡一笑,道:“白朗。説起來他祖父白乾真是奇人,不僅與息朝伯繚等故,還對英蒙子有相救和成人之美的恩遇。若白氏後人開口,自然能勸服英蒙子出山。”我皺皺眉,還是擔心:“英蒙子本事是高,但好像從不收徒。”

“誰説的?”無顏打斷我,瞥眸,目間光華淺淺動,“單我所知,英蒙子就已有兩個徒弟。”我看着他,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