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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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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莊神急劇一冷,眼中掠過一絲雪亮的恨意:芳嬪的事我不過是湊巧得知。至於麗貴嬪——當推我下水之事她亦有份。只要一見到她,我便會永遠牢記慕容氏如何坑害我。我必要讓慕容賤人也來嚐嚐冷宮裏那種生不如死的滋味。

眉莊的愛與恨向來比我分明。

我抬手輕輕拂去她肩頭薄薄的灰塵,道:從小姐姐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若一心想要,必然能得到。我停一停,看着眉莊道:恕我多言,如今皇上對姐姐這樣可有可無——多半也是姐姐自己不肯要這恩寵吧?

眉莊凜然轉眸:我心中唯一牽念的,只有怎樣殺了賤人。皇上的恩寵固然重要,卻不可靠,難道我能依靠他為我報仇麼?

我默然片刻,伸出手,道:天涼了,姐姐和我先回去罷。

許是懷着驚動的心事,這一路迢迢走得越發慢。眉莊的話言盡於此,再沒有多説一句。只是一路上都緊緊握住我的手,以她手心的温度,温暖我沉思中冰涼的手。

走至上林苑的偏門,眉莊道:我先回宮去了,你——仔細思量吧。

我點點頭,自永巷擇了近路往自己宮中去。永巷無盡的穿堂風在秋冬尤為凜冽,兩側更是四通八達,無處不有風來,吹得錦兜披風上的風軟軟拂在面上,隱約遮住了視線。

斜刺裏橫出一個人來,我躲避不及,面撞在那人身上。只聞得哎喲一聲,抬頭看去,正是恬嬪宮中的主位陸昭儀。

陸昭儀本是玄凌繼位之初入宮的妃子,位分雖只高我一級,卻是九嬪之首,在宮中的資歷遠遠在我之上。我見撞着了她,忙站立一邊請安告罪。陸昭儀失寵多年,在宮中一直安分守己,遇事也是躲避的時候多,甚少惹是生非。她見撞着了人,倒先生出了一種避讓不安的情態,本不多言,然而待看清了是我,忽然神一變,生了幾分怒意和威嚴出來。

我曉得不好,也不願在這個時候招惹是非,於是神愈加謙卑恭謹。陸昭儀的怒氣卻並沒有下去,道:莞貴嬪走路怎麼沒有規矩,幾月不見皇上而已,難道宮中的禮節都忘記了麼?!

我忙道:是我不好,衝撞了陸姐姐。

她身邊閃出一陣嬌媚而輕狂的輕笑,我想亦不用想,便知道是秦芳儀在了。秦芳儀是陸昭儀的遠房表妹,而她心窄小,前次在皇后殿外爭執必然被她視作莫大的過節。眼下她在,必然會不失時機報復於我,今的事算是麻煩了。

果然秦芳儀作勢行了半個禮,掩嘴輕笑着,拖長了尾音道:嬪妾道是誰呢?原來是皇上從前最喜歡的貴嬪娘娘呀,難怪啊難怪,貴人走路多橫行麼。

她刻意在從前二字是説得腔調十足,諷刺我如今的失寵。這次是我無心衝撞在前,少不得忍氣聲道:請陸姐姐見諒。

陸昭儀尚未開口,秦芳儀故作奇怪地上上下下打量着我,道:喲!斌嬪娘娘這喊得是哪門子姐姐呀,昭儀表姐可是隻有嬪妾這一個妹妹,什麼時候娘娘也來湊這份熱鬧了呢?我心頭萌發怒意,縱然我今落魄,你又何需這般苦苦相,想我昔得意時,也並未有半分踩低你,怎的我一失寵,你卻次次來招惹不休。然而陸昭儀在,我終究還是屏住了心頭的惱怒。

秦芳儀見我不説話,越發得意,道:貴嬪娘娘不是一向最講究規矩尊卑的麼,怎麼見了嬪妾表姐不稱呼一聲娘娘,也不自稱嬪妾了呢?

我微微舉目,正上她笑容得意的臉龐,陸昭儀只沉着臉一言不發。我們三人説到底都已是沒有皇恩眷顧的女子了,同是天涯淪落,又何必這樣彼此苦苦為難。

秦芳儀自然不會想到這一層,今有她表姐為她撐,又是我先理虧,她自然是視作了千載難逢的機會,怎肯輕輕放過。

於是我端正行了一禮,只對着陸昭儀道:嬪妾失禮,請昭儀娘娘恕罪。

陸昭儀點了點頭算是諒解,道:罷了,你走吧。

我正起身,秦芳儀忙道:表姐,她無理在先,你怎麼就讓她這麼走了?

陸昭儀微有驚訝,望着秦芳儀道:算了,本宮哪有心思站在冷風口和她折騰。讓她走便是了。

秦芳儀抿嘴急道:表姐糊塗了!如今慕容妃不得皇上寵愛,敬妃庸庸碌碌,端妃藥罐子一個,三妃之下就是以您為尊了。表姐若是現在不拿出九嬪之首的款兒來服眾立威,以後宮裏誰還記得你這個昭儀娘娘哪。她微微一笑,湊近了陸昭儀道:過去皇上最喜歡慕容妃雷厲風行的樣子,説不定表姐這一立威,皇上又喜歡你了呢。她又恨恨追上一句:表姐,她得寵的時候皇上可冷落了我們不少呢!

陸昭儀明顯被説動,臉上微,瞬間又冷怒,道:表妹果然聰明。

我聞言苦笑,玄凌喜歡慕容妃,未必真是因為她果決的子。陸昭儀沒有慕容妃的身世容貌,卻仿慕容妃之行,真的愚蠢可笑之極。

陸昭儀端正神,剎那間威風凜凜道:你就給本宮跪在這風口裏好好思過。她回頭喚一個宮女:燕兒,給本宮盯着她跪足半個時辰才許起身。

半個時辰!又是跪半個時辰!我的惱與恨瞬間湧上心頭,她真把自己當作了當的皙華夫人麼?

陸昭儀施施然離開,秦芳儀跟隨兩步,轉頭道:貴嬪娘娘如今沒有身孕,是跪不壞身子的,想來無妨。她的話如芒刺直扎我心扉之中,猛然又回憶起那一在宓秀宮難言的傷痛,頓時神僵在了那裏。秦芳儀説着媚然一笑,做出了一個讓我震驚又痛恨無比的行為,她輕輕啓櫻桃紅,撲地一聲將一口口水唾在我面上。

奇恥大辱!我瞬間緊緊閉上雙目,迅速轉開的臉並不能避開她蓄意的唾面之辱,那一口口水落在了我的耳側。她愉快的笑了,笑得得意而放肆,一邊笑一邊道:貴嬪娘娘可不要生氣啊,嬪妾是受昭儀娘娘命教訓娘娘的,這一點口水就請娘娘笑納吧。

我冷冷轉過臉,用力盯着她帶笑的臉。即便當初對麗貴嬪,我也沒有如此憎惡。她被我的目光震懾,不免有些害怕,一時訥訥,很快又嗤笑着彎下來對道:娘娘別瞪着嬪妾呀!難道——你還以為你是過去的莞貴嬪麼?

她笑着走了,笑聲在空的風聲嗚咽的永巷裏格外刺耳。口水的温熱在冷風裏很快變得冰涼而乾澀,濕潤慢慢滑落、慢慢被風乾的覺使耳側的皮膚有僵硬的麻木。偶爾有三三兩兩的下等宮人經過,用冷漠、好奇而輕蔑的目光掃視過。

看守我的宮女燕兒有侷促的不安,小聲道:娘娘,要不起來吧?奴婢不會説出去的。我搖頭,也沒有用手去擦拭耳邊的口水,只是依舊跪在風口,保持着身筆直的姿勢,頭腦中是近乎殘酷的冷靜。

是,我是一個沒有子嗣,也沒有夫君疼惜的女子。我是這個深宮裏的女子,一個已經失去了君王寵愛的女子。我什麼也沒有,唯一有的,就是我腔子裏這一口熱氣和我的頭腦,再沒有別的可以依靠,人人自危,人人朝不保夕,人人拜高踩低。

因為我沒有君王的寵愛,因為我在君王身上奢求少女時代夢想的愛情,因為我的心還柔弱且不夠防備,因為我天真並且幼稚。所以我不能為我的孩子和姐妹報仇;所以我被壓制,甚至被位分低於我的女子唾面羞辱;所以我的境遇,離冷宮只剩下幾步之遙。

被了,已經足夠了。我不能被人踩到塵土的底處;冷宮的景象讓我觸目驚心;而芳嬪的淒涼悲慘,更不能成為我的未來。

我的視線緩緩移出,定格在遠處慕容妃的宮殿。她還活着,活得好好的,説不定哪天又會翻身而起再度獲寵。我的孩子,不能這樣白白死去。冷宮,亦不能成為我甄嬛老死的歸宿。即便我要死,也要看着我所憎恨的人死在我的前面祭告我無辜早亡的孩子和姊妹。

半個時辰已經到了,堅持站起痠疼的腿,整理衣裙,端正儀容。燕兒扶住我,低聲歉意道:娘娘受苦了,我們娘娘平裏並不這樣的。

我神平靜,看着這個其實與我年齡相仿的宮女,漠漠一笑:你會因為你現在的善心得到好報。她聽不懂,臉上只是一種單純的不安和侷促。

我獨自離開。

我的傷心和消沉已經足夠了。對着陸昭儀跪下去的那個避世隱忍的甄嬛已經死了,站起來的,是另一個甄嬛。

我不會再為男人的薄倖哭泣,也不會為少女夢中的情愛傷神,更不會對她所痛恨的人容忍不發。這樣的我,將更適合活在在冷漠而殘忍的後宮裏。

耳邊的口水我沒有擦去,讓它留着便了。讓我牢記這一刻屈辱的覺,來,她們會因為羞辱我的快而付出沉重的代價。

回到宮中,我吩咐槿汐搬離了棠梨宮的正殿,把旁邊的飲綠軒打掃了出來暫時居住。

浣碧勸我道:飲綠軒地方窄小,況且又陰涼,夏乘涼是最好的,這個時候住進去怕不太合時宜吧。

我用柔軟的棉布仔細擦拭長相思的每一琴絃,微微一笑道:我本來就是個不合時宜的人啊。浣碧無言,也不敢再深勸。

後,我吩咐了小允子和小連子幫我去捕捉這個時節已經很少有的蝴蝶,他們對我怪異的決定有些意外和吃驚,道:蝴蝶不是秋天這個時節的東西啊。

我俯在妝台前,細心描摹遠山黛的眉型。如今的我,已經用不上螺子黛這樣昂貴的畫眉物事了。遠山眉,那是去年,玄凌為我親手畫就的,何等情意綿綿。其實我並不怎麼喜歡,我的眉適合的也是柳葉眉。只是如今,我一筆一筆畫得無比工整和心。還是要依靠他的寵愛的,是不是?我自嘲。如果沒有愛,我就要許許多多的寵,多得足以讓我在這個後宮裏好好存活下去。

懶懶把眉筆一拋,頭也不回對他們道:蝴蝶,也是不合如今時宜的吧?但是我一定要,並且,必須足夠漂亮。他們是不會拂逆我的想法的,儘管我的想法看起來這樣心血來,不合情理。

我微微一笑,就讓我這個不合時宜的人來演一場不合時宜的戲吧。

回首,朱闌玉砌之外。天邊,一彎冷月如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