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陰影中的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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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換班時,嵐跟馬特提起那人,馬特點了點頭。我看見了。他喃喃回答,那傢伙是誰呀?我總覺得好像見過他。嵐也有這種覺,他的記憶若隱若現,就是無法想起來。不過,他很肯定自己以前沒有見過那張臉。
估計着他們已經表演了大約兩個小時後,嵐把笛子放回盒中,跟馬特一起收拾行李走下舞台。海克見狀滿臉怒容地大步走了過來。
該吃晚餐了,嵐沒等他走近就説道,而且,我們不希望行李被偷走。您會去通知廚師嗎?海克仍舊很惱火,但是他猶豫了,眼睛想要避開嵐手裏拿着的東西卻又忍不住要看。嵐隨意調整了一下包袱,騰出手來握住劍柄,還是説,您打算把我們趕出去?他故意加重了語氣補充道,夜還長着呢,我們還要表演很久,必須有充足力氣才能表演得彩,這些人才會為此付錢。如果我們餓倒了,您覺得這裏還能客滿成這樣嗎?海克看着滿大堂往他口袋裏錢的客人,眼角搐了一下,轉身把頭伸進通往旅店後面的門喊道,給他們拿吃的!轉身又朝嵐和馬特吼道,快點吃完。我要你們一直表演到最後一個客人離開為止。有些客人開始大聲質問音樂和雜耍到哪裏去了,那個穿天鵝絨的男人是其中之一,海克趕去安撫他們。嵐朝馬特招了招手。
一扇結實的門把廚房和大堂隔開。在廚房裏面,除了侍女們進出打開門的時候,聽到的雨聲比在大堂裏響多了。廚房又大又熱,爐子和烤箱蒸氣騰騰,還有一張巨大的桌子放着許多半成品和成品。幾個侍女坐在門旁的長凳上着腳,跟那個胖廚師聊天。廚師一邊聊天,一邊揮舞着手裏的大勺子強調自己的意見。嵐和馬特進來時,她們抬頭看了看他倆,又繼續聊天和腳。
我們得趁現在有機會跑吧。嵐輕聲説道,可是馬特盯着廚師正在往裏面裝牛、土豆和豌豆的兩個碟子,搖了搖頭。那個廚師幾乎沒看他們兩人,只顧跟其他女人聊天,隨便用肘子把桌上的東西推開,放下碟子,擺好叉子。
我們吃完東西再走也不遲。馬特立刻坐到凳子上吃東西,抓着叉子的樣子就像是在使用鏟子。
嵐嘆了口氣,不過,他也立刻坐下來吃東西。從前一個晚上到現在,他只吃了一小塊麪包,肚子餓得跟乞丐的錢包一樣空,加上廚房裏食物的香氣,令他覺得更餓。很快,他的嘴裏就滿了食物。馬特更是在他還剩半碟食物時就已經跟廚師要第二碟了。
嵐並不是有心偷聽那些女人的對話,不過,一些片斷還是無意中飄進了他的耳朵。
這聽起來有點瘋狂啊。誰知道呢,我聽説的就是這樣的。他在走進這裏之前已經到過鎮裏半數以上的旅店,都是走進去,看一看,什麼也不説就退出來,就連王室旅店也不例外。就好像外面沒在下雨似的。也許他覺得這裏最舒服吧。這句話招來一陣大笑。
我聽説,他在天黑之前才剛剛到達四王,他的馬匹着氣一副被催得很慘的樣子。不論他從哪裏來,只有傻瓜或者瘋子才會這樣冒着天黑以後還在野外的風險趕路。啊,也許他是個傻瓜吧,但是他很有錢哦。我聽説,他甚至需要專門用另一輛四輪馬車運送他的僕人和行李。你等着瞧吧,那行李裏面肯定是錢。你看到他的斗篷沒?我可不介意把它據為己有哦。他胖了點,不適合我的口味啦。不過,我也覺得一個男人只要有足夠金子,再怎麼胖都不是問題。侍女們全都笑彎了,廚師也仰頭大笑。
嵐放下叉子,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我一會兒就回來。他説道。馬特忙着往口裏土豆,幾乎沒有理他。
嵐拿起寶劍和斗篷站起來,一邊往門口走去,一邊把劍掛在帶上。沒有人在意他的舉動。
外面下着傾盆大雨。他披上斗篷,帶上兜帽,把斗篷緊緊裹在身上,小跑着向馬廄前的院子而去。雨水像厚重的水簾一般,屋外的一切都被遮擋在簾後,只有閃電劃破天空的瞬間才能看見眼前的東西。但是,他找到了他想找的:馬匹已經被安置在馬廄裏,只留下那兩輛塗了黑漆的四輪大馬車淋在雨中,濕漉漉地反着微弱的光芒。雷聲隆隆,閃電劃過,在那一瞬間他看到了馬車門上塗着的金漆大字:豪爾葛德。
他看着馬車門的方向,現在他已經看不見上面的字了,但是他仍然呆呆地看着,對於擊打在身上的雨點渾然不覺。他清楚記得,上一次看到這種塗着黑漆把主人名字寫在門上的大馬車,以及這些皮光滑、脂肪過剩,穿着天鵝絨斗篷和天鵝絨布鞋的男人的地方:白橋鎮。本來,白橋鎮的商人前往卡安琅是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然而,為此走遍村裏半數以上的旅店,一家家地查看,最後選中他們兩人所在的這一家?然後出一副已經找到了想要的東西的表情看着他們兩人?嵐打了個哆嗦,突然發現雨水正沿着他的衣領到他背上。他的斗篷雖然編織緊密,仍然擋不住這樣的暴雨。他趕緊轉身,一腳深一腳淺地踩着坑坑窪窪的地面,急匆匆往店裏走去。扎克擋住了門口。
嘖,嘖,嘖。一個人跑到這麼黑的地方來。黑暗是很危險的喲,小子。雨水淋濕了嵐的頭髮,沿着前額下來。馬廄院裏只有他們兩人。他心想,難道那個海克已經等不及了,寧願不要客人也要立刻把寶劍和笛子搶走嗎?他伸手抹掉臉上的雨水,另一隻手握着劍柄。雖然劍柄被雨水打濕,但是上面包的皮革使他的手不會打滑。海克以為如果沒有了娛樂,大堂裏那些客人會為了喝他的啤酒而留下嗎?如果是的話,那麼我們可以不計較現在為止的演出費用,並且為我們的晚餐付錢,然後立刻離開。扎克站在乾的屋裏,堵在門口,看着淋在雨中的嵐冷哼道,在這場雨裏離開?他瞄了瞄嵐手裏握着的劍,我跟你説,我跟史鍾打了個賭。他説這東西是你從你祖母那裏偷來的。我呢,打賭説你的祖母會把你踢到豬欄裏然後掛出去晾乾。他咧嘴笑了,出一嘴歪斜的黃牙,更加令人噁心,夜長着呢,小子。嵐走上前去,從他旁邊擠進門去。他笑着放他過去。
走進廚房,他扯下斗篷,重重地坐在凳子上。他離開才幾分鐘,馬特就已經吃完第二碟了,正在吃第三碟,吃得很慢,卻很堅決,一副就算撐死也要把它吃完的樣子。扎克在通往馬廄的門旁靠牆站着看他們。有他在這裏,連廚師都不願意説話了。
他是從白橋鎮來的。嵐輕聲説道。不需要説他是誰馬特也明白了,他手裏拿着叉子叉了一塊牛正要往嘴邊送,聞言轉過頭看着他,叉子停在了半空。嵐知道扎克在監視他們,於是拿起叉子攪碟裏的食物。本來就算他很餓的時候,也不會得滿口豌豆,但此時為了掩飾,他裝出很喜歡吃豌豆的樣子,一邊吃一邊把馬車的事告訴馬特。至於那些女人們説的閒話,也許馬特沒有聽到,所以他也重複了一遍。
果然,馬特剛才沒有聽到。他驚訝地眨着眼,咬着牙,又皺眉看了看叉子上的牛,一邊嘀咕一邊把叉子丟回碟子上。嵐真希望他至少能嘗試表現得慎重一點。
來找我們的。馬特聽他説完後説道,額上的浮現深深的皺紋。是暗黑之友?也許吧。我不知道。嵐瞥了扎克一眼,那個大塊頭誇張地伸着懶,跟鐵匠一樣壯的肩膀一聳一聳,你覺得我們能擺平那個傢伙嗎?可以,但是造成的噪音足夠把海克和另外一個引過來。我們一開始就不該在這裏停留的。嵐張開口,還沒來得及説什麼,海克就從通往大堂的門衝了進來,史鍾跟在他的身後顯得特別高大,扎克也堵到了後門的前面。你們打算吃一個晚上嗎?海克吠道,我給你們吃東西可不是為了讓你們在這裏偷懶的。嵐看了看馬特,馬特做了做口形。於是,兩人在海克、史鍾和扎克的目光下開始收拾東西。
他們一走出大堂,喧鬧的客人們立刻大聲喊出要聽的曲名,吵着要看雜耍。那個穿着天鵝絨的男人豪爾葛德仍然對周圍的人不理不睬,獨自一人繃直了坐在椅子邊上。看到他們兩人後,他放鬆地往後靠去,滿意的微笑回到臉上。
嵐先表演。他心不在焉地吹着《打井水》反正就算吹錯調子也沒有人會留意到一邊吹一邊思考身之計,而且故意不往豪爾的方向看。如果這個人真的是來追趕他們的,就沒有必要讓他知道他們已經注意到他。至於逃走他從來都沒有想過一家旅店竟然能變成一個如此完美的陷阱。海克、扎克和史鍾甚至不需要親自監視他們,因為,只要他和馬特一離開舞台,人羣的抗議聲立刻就能通知他們。只要這個大堂擠滿客人,海克就不能派扎克和史鍾對付他們,然而,只要這裏擠滿客人,他和馬特就無法不知不覺地溜走。還有葛德,他也在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這真是太諷刺了,若不是他快要吐了,他一定會大笑一番。這些人只需要機警地等候機會就夠了。
他和馬特換班時,看到他的樣子後忍不住嘆息了一聲。馬特怒目瞪視着海克、史鍾和扎克,完全不在乎對方是否察覺,而且,他的手一直放在外套裏。嵐對他嘶聲警告,他卻完全沒有反應。如果海克見到那把匕首上的紅寶石,可能不等客人離開就要動手了。如果大堂裏的那些人看見,也許有一半的人會成為海克的幫兇。
最糟糕的是,馬特也朝着那個商人那個暗黑之友瞪眼睛,有兩次,就像他瞪着其他人一樣。葛德也注意到了。他怎麼可能注意不到呢?不過,他仍然表現沉着,笑容更加燦爛了,並且朝着馬特點頭致意就好像老朋友一樣。然後又看着嵐,挑起一邊眉表示疑問。嵐不想知道他的問題是什麼,他避開不看他,然而他知道現在這樣做已經太遲。太遲。又是太遲。
只有一件物品似乎為天鵝絨男人帶來了困擾。嵐的寶劍。再次開始表演時,他沒有解下它,以至於有兩、三個男人搖搖晃晃地湊上來問他,是不是覺得自己的技術太差需要一把劍來保護自己。不過,他們沒有注意到蒼鷺標記,而葛德注意到了。他緊緊握着蒼白的手,皺着眉看着那把劍,過了很久之後才恢復了微笑。不過,這次的微笑不像剛才那麼有把握了。
嵐心想,這至少是個好現象,如果他以為我有使用蒼鷺寶劍的資格,也許就不敢來打擾我們了,這樣我們需要擔心的就只有海克和那兩個壯漢。可惜,這個想法並不能給他多少安,而且,不論有劍沒劍,葛德也還是那樣看着,笑着。
對嵐來説,這一個晚上就像一年那麼漫長。那麼多雙眼睛虎視耽耽:海克、扎克和史鍾像禿鷹俯視陷入泥潭的綿羊,葛德就更不用説了。他甚至開始覺得大堂裏所有的人看着他們的目光裏都帶着某種惡意。酸腐的酒味、發臭的污物、留着臭汗的男人。他的頭開始眩暈,吵鬧的聲音衝擊着他的耳膜,他開始眼花,就連自己吹出的笛音也變得刺耳,雷電的聲音就像在他的頭顱裏轟鳴。疲倦如鋼鐵般沉重地壓在他身上。
終於,第二天還必須早起工作的人們開始不情願地散去。農夫只需要對自己負責,但是商人卻是出了名會對那些宿醉的車伕毫不留情地剋扣工資。幾個小時過去,大堂漸漸空下來,就連那些住在這個店裏的人也開始蹣跚着往房間走去。
葛德是最後一個離開的客人。嵐打着呵欠伸手去拿笛子盒時,葛德也把斗篷挽在手上站了起來。侍女們一邊打掃,一邊自言自語地抱怨濺在地上的酒水和打破的餐具把店裏得一團糟。海克拿出一把大鑰匙鎖起前門。葛德跟海克説了幾句話,海克叫來一個侍女帶他到樓上的房間去。天鵝絨男人對着馬特和嵐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後,消失在樓梯上。
海克看着嵐和馬特,扎克和史鍾一邊一個站在他身後。
嵐很快就把行李都背到了肩上,雖然他沒有拔劍,但是他把行李全都堆到左邊肩後,空出右手,確保隨時可以拔劍。他還壓抑住了一個呵欠:不能被他們發現自己其實已經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