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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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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光緒二十五年立夏杭州城郊“湘青姐姐!湘青姐姐!”外頭傳來一陣清脆耳的女娃聲,還伴隨着細碎的腳步。

“我在裏頭,是珍珠嗎?進來吧?”名叫珍珠的女孩馬上純的往裏間尋去,只見湘青正坐在繡架前對她淺淺的微笑着。

“湘青姐姐,咱們今兒個下午,是不是不上學堂?”年約八歲的珍珠問道。

湘青先收了針線,再出繡帕來幫珍珠擦了擦汗道:“瞧你跑的一頭汗,如今天氣漸漸熱了,有什麼急事,值得你這麼慌張?還有,是誰説不用上學堂的啊?”當年湘青與外婆先是回返她所居住的江蘇故里,一年後外婆便以想換個新環境為由,搬到杭州來,憑着一手刺繡的功夫,不但祖孫倆常的温飽絕沒問題,甚至能送湘青上學堂去。

老太太搬離舊居的最大原因,其實是為了不讓湘青承受街坊鄰居指指點點之苦,她當然也可以跟大夥兒解釋説湘青是女兒與在京城所嫁的丈夫生下的女兒,如今他們夫雙雙因急病餅世,小小湘青才不得不跟着自己回江南來。

然而年歲老大的她,對世事已看得透徹,認為自己實在毋需再為別人的想法、看法費任何時間,乾脆就搬個家,讓一切從頭來過,而且如今時勢不同了,女子固然也得習一技之長,能夠讀書認字就更好,於是在祖孫倆相依為命的十年當中,顧老太太便省吃儉用的籌出學費來,硬是讓湘青成為附近人家戲稱的“女秀才”這麼多年來,她們雖然不再動用當年那少年郎留下的銀兩,卻也始終湊不回兩百兩,饒是如此有心償還,最後的一場重病,仍是花盡了那筆錢。

如今湘青一人獨居,除了常以刺繡維生之外,也出時間來教附近沒有錢上學堂的孩子讀書認字,一來是因為她的確喜歡做這件免費的事,二來也算答謝多年來左鄰右舍對她的幫忙和照顧,更何況她一直以為中國若要進步,推廣教育必定是最基礎的工作。

“是大説的,他説他娘下午要來跟你説媒,你忙着嫁人都來不及了,哪還有空教我們寫字?”王大嬸要來跟她説媒?湘青聞言為之一愣,還來不及跟珍珠説些什麼,門外已先傳來另一個聲音。

“你這個丫頭,我才到廚房打個轉,回頭就不見你的人影,”珍珠的母親搖着檀香肩走過來,順手一收,便輕敲女兒的頭説:“你爹正在用大秤秤人哩,好記錄下來,等立秋再秤一次,看你們在夏天裏是養胖了,還是變瘦了,獨獨找不到你這丫頭,還不快回去。”珍珠不敢再多説,而且也惦着秤人好玩,馬上一溜煙的跑走了,湘青遂跟着起身招呼道:“採姨,這邊淺窄,我們到外間去坐吧?”林吳採推辭説:“不用麻煩了,老街坊,還客氣什麼?這繡房較清涼,坐這就好,”説着便率先坐下,然後把手中那小小的瓷瓶遞過去説:“哪,這是用自家李子榨汁混入酒中的‘駐酒’,俗語説:‘立夏得食李,能令顏美’;雖然你天生麗質,實在不必像我們做這些徒勞無功的事,不過過節嘛,應應景,熱鬧、熱鬧也好。”以前外婆在世時,與家中公婆早逝的林吳採最是投緣,情同母女,顧老太太過世之後,林吳採自然而然也把湘青當成自家甥女看待,常用品食物,只要自家有一份,肯定不少湘青這一份,可惜她與丈夫加上孩子一家八口,都只靠一份薄田過活,當年實無餘力幫助湘青償還債務,至今夫婦倆為此事耿耿於懷。

“謝謝採姨,”湘青接過來説:“剛才珍珠説的事,是真有…。”林吳採揮一揮扇子,一臉的不以為然。

“真虧王大嫂想得出來,那樣的人,也敢拿來跟你説媒,放心,剛剛在過來之前,我已經幫你回絕掉她了。哼!陳家豆廨店的掌櫃,都一把年紀,兒子再過兩年也可以娶媳婦兒了,竟然還要你做填房,你説這是不是撐飽了,什麼豆腐他都想亂吃一通?”湘青見她忿忿不平,自己反倒不怎麼生氣,只是原本就已悲涼的心情,不再添一分蕭瑟。

“採姨,五年前我進過那種地方,也難免大家會多想,我都不氣了,您氣什麼?若是氣壞了身子,那不就更不划算了?”

“湘青,”她一手執扇搖啊搖的,一手拉住湘青的手道:“五年前你也不過才進那地方三天,就有人為你贖身,詳細情形你既從來不説,我也就不想提起,別人不知道倒罷了,這附近鄉里,誰人不曉你賣身的原因呢?那是沒有辦法之中的辦法啊;就算那兒是個染缸罷了,你才沾那麼一下,五年下來,顏也該褪盡了,再怎麼説,也輪不到陳家那老頭啊,我看王大嫂是熱昏了頭,教我怎麼能不氣呢?”湘青起身轉個話題道:“竹、足同音,筍為竹的芽,吃了可以健腳,姨父長年在田裏勞動,最需要此味,我特地煮了一大盤,讓您端回去沾麻油醬油吃。”她已轉向灶間走去,林吳採的聲音猶自追過來説:“要我端回去成,不過你也得一起來,我特地紅燒了一尾大黃魚哩。”不到灶間,湘青才得以放鬆臉上的表情,緩緩呼出一口氣。

五年了,若説五年前的那三天是場噩夢,那最後的一夜便是場驚喜加的美夢,當她從廚房端了六樣清可口的小菜返回幽齋時,關浩已不見人影,而過了莫名所以的半個時辰後,到幽夢齋來的,竟仍非關浩。而是滿面風,送志恭喜的浮香閣樓姨娘。

“雨荷,你收拾了一下,待會兒我差人送你回去。”

“回去?姨,你要我回哪裏去?”

“回香扇裏,你的家去啊,怎麼?關大爺沒跟你説他已經花了三百兩銀子幫你贖身了嗎?”她無視於湘青驚詫的表情,繼續滔滔不絕的往下説:“你先回去等着,我看過不了多久,關大爺一定會置個香巢,把你接了去;噴噴噴,才不過一夜‘功夫’就擄獲了關大爺這條大魚,我真是低估你了,若不是有言在先,我還真捨不得讓他把你贖了去,你留在這裏一年,説不定我一輩子就都不愁吃穿了。”誠如那姨娘所説,一夜“功夫”讓關浩甘心花了三百兩銀子為她贖身,這其中“奧妙”已經夠引人遐思的了,如果自己再信誓旦旦的説那晚其實什麼也沒發生,關浩和她是清白的,會有人相信嗎?説不定還會引來“此地無銀三百兩”之譏,甚至造成越描越黑的結果。

這正是連親如採姨,湘青都不知該從何説起的主因,實在是有口難言啊。

萍水相逢,關浩不但沒有嗆篁她,而且還花了三百兩為她贖身,這份大恩大德,真不知何年何月何才有機會得以回報,而他那拔的身影,更是鏤刻在自己心中,幾年下來,幾乎已快成為永世鮮明的印記了。

他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對自己這麼好?是本敦厚良善嗎?或者只是一時起了同情之心?‮夜午‬夢迴,湘青也常如此一遍又一遍的自問着,甚至有時還會懷疑關浩只是一個幻影,並非真人,因為她畢竟沒有看到他的廬山真面目,然而他的懷抱卻又是那麼的真實,讓人無論如何也忘不了。

湘青甩一甩頭,由得辮子搖晃,並告訴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了,這些年來,因有“豔名”在外的關係,提親的人每每望而卻步,不過她繡花教書,子也未曾空閒過,更何況心中老有個似真似幻的影子在,所以湘青從不覺得子孤單冷清,更不覺得有對荒謬的提親之事生氣的必要。

“採姨,您來看看我今年的筍挑的好不好?您若説好,那就可見我真的出師了。”林吳採聞聲剛從繡房裏踏出來,便和湘青一起聽到有人在外頭喊着:“請問顧姑娘在嗎?”湘青放下竹筍,上前道:“福伯,我在這裏。”來人果然是叫陳福的中年男人,他代表“主人”過來跟湘青購買繡品已有近半年的時間,內容包羅萬象,舉凡衣裙鞋襪,莫不出手大方而且從不催,讓湘青還能為別人繡制什物,這大半年有陳福這位大主顧在,湘青還真是得以存下了一筆小小的款子。

“福伯可是要過來拿上次囑我繡的裙幅,”湘青略帶歉意的説:“可能還要兩才能繡好。”

“不急不急,”陳福似乎比她還要緊張的説:“顧姑娘稍慢,我今天並非為了裙幅而來。”

“湘青,”一旁的林吳來接過她手中的竹筍説;“你忙,我先回去準備準備,待會兒再叫珍珠來請你過去吃中餐,陳爺若是不急着走,也留下來吃個便飯吧。”陳福自然又辭謝了一番,林吳採才趕着回家去了。

“這是我家主人要我送來的薄禮,還請姑娘賞臉收下。”湘青自簍中看清陳福送來的物品,不大吃一驚,連忙推辭道:“我們尋常百姓,立夏吃吃蠶豆、櫻桃,應應景就罷了,怎麼好吃這難得的王瓜,以及現時罕有的批杷?福伯,這禮物太貴重了,湘青萬萬不能收。”陳福卻已逕自將禮物放下道:“收得,收得,我家主人愛極姑娘的繡工,説是二十幾年罕見的品,而且今陳福前來,實則還有一事相求,所以求姑娘一定要先收下這份薄禮,否則陳福便更加無法開口了。”這半年相處下來,湘青對於從不挑剔她繡品的陳福,自有一份尊重在,現在又聽他説的懇切,便也不得不先點了頭。

“這禮我收下,分予街坊鄰居嚐嚐‘新’就是,”她請陳福入坐,再説:“福伯,您有什麼事要吩咐我的,但説無妨。”

“是這樣的,這大半年來,我託姑娘繡的種種物品,實則有一大半送至北京城去,我家大小姐尤其喜愛姑娘的巧工,近因府中需要一批巧的繡品,所以想請姑娘走一趟京城,短則八個月,長則一年,酬金豐厚,衣食無虞,工成之後,必再送姑娘南運,此次北上,也由我一路護送,不知姑娘意下如何?”短則八個月,長則一年?湘青不免有些猶豫,她倒是信得過陳福,相信他沒有理由花大半年的時間,以及堪稱鉅額的酬勞騙子然一身的自己,只是離開南方便是一年,京城自己可住得慣…?

京城?湘青驀然想起那小小的玉連環,還有為她贖身的關浩,外婆至臨終前,都還念念不忘當年解她們祖孫兩人燃眉之急的“小兄弟”而浮香閣的姨娘也曾説了句:“一出手就是三百兩,不愧是從京城過來的公子哥兒。”雖説人海茫茫,但若到京城找人,總比遠在杭州的機會要多一些,況且在香扇裏一,類似王大嬸説媒的事件,便會層出不窮,倒不如暫時避了開去,圖個眼不見、心不煩。

心意一決,湘青便抬起頭來,坦然的問道:“不知福伯希望我何時動身?”陳福顯然是沒料到湘青會這麼幹脆就答應下來,所以平老成持重的他,此時亦難掩一股的驚喜,甚至起手來説:“姑娘的意思是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