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險出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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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用説?我夜都在為如何讓幕府久長而心不已,怎會吝惜兒句話呢?”就這樣,眾大名集結到了茶磨山的大營,經過商議,一起去見家康。餘人一個比一個憤,認為議和絲毫未解決人之亂這一最本的問題,太平不會持續下去。家康默默傾聽着眾人的意見。
“大御所再寬宏大量,他們終究還是謀叛者,斷然不可再為他們加封。若不處置,無非把今的騷動推遲到明而已。”年輕的松平忠明一開口,伊達政宗立刻莊重地附和。
家康之前一直和顏悦,此時卻忽然翻了臉。
“諸位糊塗!”他一聲怒喝“行不義者,必遭天譴!”眾人一驚,面面相覷。近來,家康已很少有如此烈的言辭了。
一聽家康這怒喝,政宗心中叫苦不迭,卻又不得不反覆表示歉意。但他並不後悔。為思慮不周而認錯,起碼還可向家康展示自己的忠誠,他遂道:“大御所如此申斥,在下實意外,我等思慮若有不周之處,還望大御所明示。”家康並不看政宗。他瞪了一眼正純、忠直,又把鋭利的目光投向忠雄、忠明、利常等年輕人,呼呼着氣。
“諸將糊塗。行不義者必遭天譴,這是無法撼動的事實。希望各位,尤其是年輕人,務必將此言銘刻於心,休要誤了後大事。”儘管他語氣已無剛才那般嚴厲,但仍十分動,呼都亂了“聽着。驅逐了足利義昭的信長公不久即為光秀所殺。以暴戾為名、將父親趕到今川氏幽起來的武田信玄,也慘遭橫死。已故太閣的所作所為,大家也要想上一想。太閣與家康的唯一一戰小牧之役,原因究竟在於何處?不就是因太閣要將信長公的子孫斬草除?石田三成也是一樣,為私憤,欺詐幼主,發起關原之亂,結果落得那等下場。這一切,都因為他們不義。佛法講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此理永遠不可違背。”説着,家康的眼圈逐漸紅了。
年輕人全都僵在那裏,聽得入了神,伊達政宗雖也一副敬服的樣子,想法卻與別人不一樣。他的確也慨萬千,卻更是冷靜:老東西實在高明!實是老巨猾!
“我…念及與已故太閣的舊情,才締結了此次和約。這是向神佛展示我知情知義。滅掉豐臣氏易如反掌,但如此一來,我就陷入了不義。神佛不答應的私心,絕非德川家康該有。望各位能解得我的苦衷。只憑借武力取得勝利,絕非真正的勝利。大家若能理解我的心思,就休再提諸如此類的事了!”言罷,家康又添上一句“聽着,此次的議和是再一次、再一次…給秀賴反省的機會。秀賴若仍不識大體,忘了上天的體恤,行不義之事,必會自取滅亡…天道便是如此殘酷!”有人大呼“明白”眾人一看,乃是前田利常。
伊達政宗既焦躁不安,又慨萬千。他當然不明年逾七十、行將就木的老人,在人生最後時光那返璞歸真的心思,只嘆眼前人為一曠世雄。政宗的野心和生命還在同現實的爭鬥中熊熊燃燒,不許他麻痹大意。他接口道:“大人句句在理。天下大事只靠武力終不能解決本,只有施行德治,才能永世太平。大人宅心仁厚,但眼下有燃眉之急。據在下查訪,二道城的護城河深達三四間,其寬大人也知,有五十到七十間。要想把這麼大的護城河填為平地,光憑堤上的土絕對不夠,而且尚需大量人伕。因此,要麼命各藩都出人伕,要麼…雖然我伊達父子從陸奧遠道而來,但若用得着,只管吩咐…”政宗剛説到這裏,家康就舉起手打斷了他:“此事我早已決定,無論是誰,一律據俸祿高低出人。”説着,又把視線移到本多正純身上,淡然道“上野大人,此事只需暗中傳達各大名即可。”政宗心裏又是一沉。他和兒子遠江守秀宗共率一萬人在松屋町口固守。
因而,他自然想留下來看看大坂後的情形。他伊達政宗在諸大名返回本領之後,完全可以率領一萬兵馬入城,一旦有勝算,他極有可能再賭一把,鼓動洋教徒起事。可是,家康對此似已有細心的算計和周密的安排。
在家康的命令下,本多正純把早已備好的寫有各大名所出人伕數的紙取出,道:“大御所大人明一早就將拔營返回二條城。此令原定二十七在二條城發佈,既然已經論及,那就在此處先行內示。”説着宣讀起來。
“三萬石以上,五萬石以下,三十人;五萬石以上,七萬石以下,五十人;七萬石以上,十萬石以下,一百人;十萬石以上,十五萬石以下,二百人;十五萬石以上,二十萬石以下,四百人;二十萬石以上,二十五萬石以下,八百人;二十五萬石以上,三十萬石以下,一千五百人;三十萬石以上,五十萬石以下,兩千人;五十萬石以上,一百萬石以下,三千人…”聽着聽着,政宗的鬥志逐漸消失。至此,他只能給眾人留下一個他是何等忠誠地為幕府效力的印象,然後退下。家康的思慮天衣無縫,找不到絲毫紕漏。
臘月二十六,家康已撤回二條城,此時,負責填埋護城河的人也已決定,由松平忠明、本多忠政、本多康紀三人負責。由於小藩也為此次出征花費了不少錢,手頭拮据。體諒到這些難處,三奉行決定把他們的徭役免了。
可這三人卻陸續接到了三萬石以下的不出人伕的大名的請願書。加之眾大名大呼不公,只好又追加命令,令一萬石以上三萬石以下諸藩各出二十人。
儘管如此,世人還是對填埋護城河持有不同看法。
大名們剛剛還與大坂對峙,他們內心只有強烈的敵意,偌多人都想參與填埋工事。接下來就是德川譜代的算計了,他們認為,家康這次處置過分温和,甚是不公。大坂若能體諒家康的情義,便不會忘掉關原合戰後的大恩,發動亂事。
關原合戰時,德川與西軍兩廂一刀兩斷,以武力對決,註定弱者倒下,強者奪取天下。可是,家康卻對豐臣遺孤百般憐憫,現出讓其永遠存續的慈悲。這讓世人產生了一種錯覺,德川似在向豐臣氏低頭。德川究竟從豐臣氏得到過多少恩義?譜代們只記得受過豐臣氏諸多欺侮,並未記得得到過什麼愛憐或庇護。
家康和秀吉長期積蓄的實力差別,造成了今力量的懸殊。因而,現在仍對秀賴施以憐憫的家康,的確讓人嘆,但,德川絕非懼怕大坂。
“要徹底消滅他們,免得再讓他們做謀叛的美夢。”德川譜代眾口一辭。
但伊達政宗的考慮則更加複雜。他衷心希望大坂城能保存下去。他目下尚不知,遠赴歐羅巴的使者會帶回何等驚天動地的消息。但無論如何,也要等着看最後的好戲…他還有一個可怕的想法,即要當着不久於人世的家康的面,讓將軍秀忠在自己和班國的聯軍面前摘下頭盔,認輸投降。到時,新的將軍便是女婿忠輝。至於“大御所”之位,不用説,已不姓德川了…
家康撤回二條城的同時,填埋護城河的工程也正熱火朝天展開。由於年關將至,加之參加填埋的下級武士和人伕歸鄉心切,工程進展迅速。眼見着甕城被掘開,土堤和箭樓從地面消失。澱川的取水口處,下身只裹布片的人伕們一面在寒風中喊出震天的號子,一面堆起堰堤。
許久未下戎裝的伊達政宗換上陣羽織和伊賀袴,從斗笠下眺望着他負責的松屋町口的填埋工程。
原本彙集一處的大羣水鳥,幾不見了蹤跡。它們當然無從知道人世間反覆無常的較量,看到自己的家園被毀,只好倉皇逃去。填埋的結果,必然會將城內的人和武將入困境,可是他們此時尚未察覺出這些,仍在興高采烈地不斷舉行宴會。水鳥的家雖然被毀了,可它們仍然可以獲得陽光和餌食,可人和武將還能如此輕易地獲得糧米嗎?
政宗一想起當年把他叫到小田原的“一夜城”、向他大肆吹噓的豐臣秀吉,就不想大罵一頓。可是現在的情形下“渾蛋”似不只秀吉一人了,自己亦是渾蛋…設若此城被一舉搗毀,人們究竟會作鳥獸散,還是慷慨赴死?
“此處從前有一座太閣築造的巨城。”當政宗派出去的密使們帶着滿腹狐疑的索德羅、比斯卡伊諾等人,大搖大擺返回堺港海濱時,會怎樣?在他們眼中,引發關原合戰的石田三成,以及後來的大久保長安,現在的大野治長,豈非都成了跳樑小醜?
政宗後背冒出一股涼氣:早當命令支倉六右衞門,一旦事情不成,就休再回本!
若六右衞門得意揚揚地回來了,卻只帶來一艘兵船,到時,政宗就不得不親自把它擊沉,怒斬六右衞門。因為那時,他必須在全本的海濱都安排警戒。
政宗佇立在不斷被填埋的護城河邊,懷着巨大的不安,呆呆凝視着水面。一隻離羣的野鴨撲騰着翅膀掠過他肩頭,落在尚未填平的水面。
“陸奧守大人,哦不,當稱仙台侯才是。”一個聲音突然在他身後響起。
政宗嚇了一跳,回過頭,乃是頭戴斗笠、面帶微笑的柳生又右衞門宗矩。政宗真被嚇住了。他早就看出,最近柳生宗矩已不只是將軍的兵法老師。實際上,他與家康走得比秀忠還近,分明是個嚴密監視大名行蹤的幕府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