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戰敗總結曹操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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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肥偃兵曹不甘心這次慘敗,他僅在譙縣安穩了數,又開始着手備戰,又是招募新兵又是製造戰船,重新練起水軍。可苦了那些剛剛逃歸的殘兵敗將,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要投入新戰鬥,許多人還身在創傷病痛之中,也不得不再上征途玩命。
中原之地畢竟實力雄厚,短短兩個月時,又聚集起六七萬兵馬,新造舟楫近千隻。不過這次除了曹本人並沒有其他參謀將領看好,赤壁慘敗教訓不遠,況且連荊州裝備良的大戰船都不能得勝,就憑新造的這些小船,豈能逾越長江天險?但曹彷彿陷入了魔障,一心要征服江東,挽回不可戰勝的名譽,在一片爭議和哀怨聲中,大軍自譙縣出發,由淮水而下前往合肥。
正如大多數人預料,這又是一次損失慘重的出征,三軍勞苦士無戰心,完全是懾于軍令的行動。而且江淮之地還在鬧瘟疫,先前染傷寒的士兵許多還未痊癒,如今又漂泊舟楫踏入險地,對於他們而言簡直是生生踏入了鬼門關。自譙縣出發伊始就有士兵因病死亡,情況愈演愈烈,船隊幾乎是一路行進一路往河裏拋屍體。天氣已經轉熱,大軍所經之地都瀰漫着腐屍的氣味。這樣疲病的軍隊又有何戰鬥力可言?淮水兩岸的百姓也頗為震駭,唯恐曹再抓壯丁以充兵源,紛紛逃亡他鄉。
在付出了死亡近萬的巨大代價後,建安十四年七月,曹終於趕到了合肥。不過遺憾的是,他未到之前,孫權已帶着軍隊撤回江東了。
孫權雖號稱十萬大軍,實際上只有分派周瑜後剩下的兩三萬兵,能鬧出這麼大風波全是拜曹落敗人心不穩所賜。另外陳蘭、雷緒等人叛亂也幫他助長了氣焰,搞得江淮之地人心惶惶。合肥告急之際,曹只勉強出張憙率千餘騎救援,再加上汝南之兵也不過三四千,這點兒兵力本不可能退孫權。危急時刻揚州別駕蔣濟突發奇謀,命人偽造軍中奏報,硬是把援軍的人數誇大了十倍,聲稱有四萬大軍趕來救援,派人扮作傳令之士分作三隊假裝趕奔合肥送信,故意引誘敵軍截獲。果不其然,偽造的書信落於孫權手中,得知四萬大軍來救孫權慌了手腳,料想曹雖敗實力仍不可小覷,唯恐有失退兵而去。
合肥城之所以能在圍困中堅守百,不僅是官員將士的功勞,也是已故揚州刺史劉馥的功勞。當年前任刺史嚴象被李術所殺,孫權又擊殺李術,遷走大批江淮之民,劉馥受命時合肥幾乎是一座空城,是他招募百姓恢復生產,興辦學校推行屯田,不僅興修芍陂、茄陂、七門、吳塘等灌溉溝渠,還擴建加固了合肥城。而且就在他病勢沉重即將去世之際,還特意安排官兵囤積糧草,準備滾石檑木,深溝高壘增強守備。若非劉馥深謀遠略臨終佈置,恐怕合肥城早被孫權攻下了。
有驚無險度過一劫,自揚州別駕蔣濟、從事劉曄以下,吏民士卒無不追念劉馥遺德,慟哭一片。歷經萬苦趕來救援的將士也鬆了口氣,唯獨曹對這結果不滿意,他還打算追擊孫權再戰長江。
中軍帳一片肅靜,所有將領、參謀以及揚州的官員都緘口不言,所有人都以無奈的眼神注視着曹,宛如一尊尊泥胎雕像,就連軍師荀攸、老友樓圭都不再説話。並非沒人有異議,而是已經沒人敢諍諫這位專橫固執的丞相了。
其實只要邁出大帳一步,誰都能看出這仗沒法再打。疲病加的士卒都在痛苦呻偷偷落淚,士氣已跌落到低谷。曹仁還在苦苦堅守江陵,抵禦孫劉兩家的進攻;于、張遼還在跟袁術舊部玩命;夏侯淵也在圍追堵截廬江的叛亂部隊。整個江淮一帶就像條千瘡百孔的破船,而曹偏偏視而不見,或許他心裏都清楚,卻不肯接受失敗的事實。
曹手中緊緊攥着令箭,彷彿要把所有恨都積聚起來,他冷峻的目光掃過帳內所有人——沒有異議,不敢有異議。他騰地站了起來,就要發佈拔營南下的號令。
“報!”一個親兵稟報“蔣幹先生求見。”曹耐着心緒又緩緩坐了下來:“帶進來。”蔣幹趨步而進,只説了聲:“參見丞相,在下覆命。”就耷拉着腦袋往帳中一跪,等待曹問話。
用不着問,看這模樣就知道白跑一趟,碰了一鼻子灰。這種遊説怎麼可能成功,曹此舉無異於掩耳盜鈴。他微闔二目深一口氣,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他説什麼?”
“周瑜不肯來。”蔣幹死死盯着地面,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曹提高了嗓門:“我是問你,他都跟你説了什麼?”蔣幹嚥了口唾沫,硬着頭皮道:“公瑾對我説‘丈夫處世,遇知己之主,外託君臣之義,內結骨之恩,言行計從,禍福共之,假使蘇張更生,酈叟復出,猶撫其背而折其辭,豈足下幼生所能移乎?’”
“哼!蘇秦之口、張儀之舌、酈食其復生都不能説動他,好大的口氣!”曹的火氣上來了“天下歸一近在咫尺,難道你就沒問問他,只顧知遇之恩骨之義,難道就不顧天下蒼生了嗎?他雖然暫時得勝,以東南偏僻之地獨抗九州之大豈能久哉?”
“晚生問過,”蔣幹擦着額角的冷汗“他只説了四個字…”
“講!”
“事在人為。”
“事在人為…”曹已然坐不住了,焦躁地站起來“為什麼?他還要與老夫作對,這是為什麼?誰給他這麼大膽量!”這個問題蔣幹自然無法作答,索閉起嘴巴,裝聾作啞。
曹陷入偏執之中,滿腦子都是自己曾經的輝煌武功,只覺五內俱焚,佈滿血絲的眼睛簡直往外噴火。他像一頭餓極了的狼,着氣狂躁地踱來踱去,在軍帳中央繞着圈子,一隻手牢牢攥着劍柄,好像時刻準備殺人,另一隻手神經質地顫抖着,就這樣繞了兩圈,突然狂吼道:“我本想打完這場仗,整治一個全新的朝廷,與民休息,與兵休息…可是孫權、周瑜這兩個小兒,還有大耳賊…他們都是包藏禍心的好亂之徒!他們只知道縱橫捭闔,只顧他們的野心,豈知治理天下之大道?戰亂二十餘載,多少生靈塗炭?他們哪個經歷過先朝的昏暗,哪個曾為百姓造福?這二十年是我懲除惡,掃滅狼煙,安定黎民百姓!誅其兇,吊其民,如時雨降!天下一統捨我其誰…宵小豎子!他們都是混賬…”羣僚見他怒不可遏,都驚得連連後退,有些人生平第一次目睹人發這麼大火氣,嚇得腿都軟了。所有人都低着腦袋不敢做聲,大帳中唯有曹那聲嘶力竭的喊叫。
“四方有罪無罪唯在我,天下曷敢有越厥志?為什麼他們這些好亂之徒不罷手?還要讓這亂世進行下去,他們到底是何居心…其心當誅!氣煞我也…”突然有個高亢的聲音道:“丞相!屬下有句話想問問您。”眾人皆是一愣,何人敢在這時候多言?大家的目光齊刷刷望去,但見一個相貌醜陋的中年文士從人堆裏擠了出來。
曹正無處撒火,側目一看——和洽和陽士。或許貌醜是一寶,他面對這張醜得無以復加的臉竟沒有發作,只厲聲嚷道:“講!”
“諾。”和洽底氣十足,又往前蹭了幾步“在下斗膽相問,倘若丞相與孫劉相易,您又當如何?”
“你説什麼?”曹腦子太亂,本沒聽明白。
和洽一句一頓又重複了一遍:“倘若丞相與孫權、周瑜之輩相易,他人佔據北方坐擁強兵,您盤踞一地獨力相抗。別人勸您以天下大勢為重,勸您解甲歸降,您會不會從善如?”曹啞口無言,一霎時火氣竟然全消了,瞪着佈滿血絲的眼睛死盯着和洽——當然也不會,想在亂世有番作為的人都一樣,誰沒有爭的權力?誰又沒有獨霸天下的野心?昔袁紹擁四州之眾,一紙書信叫曹遷都投降,他是怎麼答覆的?官渡之時袁紹以十萬大軍相摧,他是怎麼搏鬥的?如今孫劉兩家和他當初一樣,他反倒成了袁紹,十餘萬軍隊南下征討最後鎩羽而歸!其事何其相似,又情何以堪?當年曹嘲笑袁紹妄自尊大,傲慢輕敵,現在這些話都變成一記記耳光,反過來打到他自己臉上了。怎麼會走到這個難堪的地步呢?
曹清醒了,直到此刻他才算徹底清醒,才從戰敗後不切實際的妄想中走出來。他顫顫巍巍在和洽肩膀上拍了兩下,既而爆發出一陣狂笑:“哈哈哈…你問得好!哈哈哈…”説罷大笑着,踉踉蹌蹌出了大帳。
“丞相!丞相!”眾掾屬呼喊着要追出去。
和洽張開雙臂把眾人攔住:“別去!越勸越壞。還是讓丞相自己想清楚吧。”曹離開大帳兀自笑個不停,笑自己愚蠢,笑自己狂妄,笑自己不識時務,笑自己跟袁紹一樣無可救藥。從征討烏丸得勝後他就開始自我膨脹,小視天下豪傑,荊州來得又太容易,更讓他不可一世,結果玩了個灰頭土臉。怨誰?怨他自己。可惜明白得太晚了,他已經喪失了統一天下的最佳時機…
笑着笑着他漸漸冷靜下來——滿營士卒都茫然注視着他。這些可憐的士兵有的身受創傷,有的疾病纏身,即便無傷無病,輾轉了這半年多也都瘦若枯槁神萎靡,這還是當年威震中原的那支鐵軍嗎?曹笑不出來了,他愧對出生入死的將士,更愧對那些殞命沙場的亡魂。可這還不是全部,他有什麼臉面回許都?他有什麼臉面去見荀彧?有什麼臉面再見那個傀儡天子?有什麼臉面去見那些費盡心機招攬來的各方名士?
他已經邁出那可怕的一步,不再是司空,而是中興建朝以來獨一無二的丞相。君不君臣不臣,不清不楚不尷不尬,怎麼辦?按照既定計劃代漢稱帝?那他當的不是皇帝,而是竊國賊。他成了謀朝篡位之人,豈不是讓孫劉成了大漢忠臣、正義之師?豈不是把剷除國賊的旗幟拱手送與敵人?豈不是和袁術做了一丘之貉?只要天下不統一,他就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