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觀音有淚普渡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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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龕內本來應該是賞心悦目的,都是女孩子,儘管她們穿着觀音的白衣,坐在金蓮台之上,但一眼看去,還只不過是些半大的,正在成長和開放的妙齡少女。她們每個人的肋下,都“長”出了七八隻手,在白衣掩映下,活物般地動彈起來。
蘇曠做夢也沒有想到,他真的能見到活生生的千手觀音。他的眼睛幾乎不受控制地盯向那些女孩,那些多出來的手臂看起來那麼鮮活——有的膚偏暗,肌結實,那手的主人應該在家中的小院就着井水洗衣勞作;有的十指修長,纖如葱,那手的主人好像應該彈彈琴,詩,逗逗鸚哥;有的指甲塗着鮮豔的鳳仙花汁,那樣的手臂,應該在某一個月醉人的夜晚,縈繞在情人頸間…可是,這麼多手臂如何集中到了一個人身上?那些本應承歡膝下的女兒們呢?那些鄰家少年心儀的青梅竹馬呢?她們去了哪兒?
蘇曠知道自己不應該憤怒,但他本來就不是定力極強的人,此刻他的膛更幾乎被怒火填壅,迫不及待地想要出手,甚至想要殺人——想要殺了那個幕後的、一手籌劃了這一切的惡魔。
“觀音千手千眼,普渡眾生,爾等魔歪道,還不速速束手就擒?”甬道盡頭的光源處,昔騎白駝的少女也端坐在七彩蓮台之上,蓮台緩緩移了過來。
沈南枝捏了捏蘇曠的手,斬釘截鐵:“我陪你打。”他們都已經一觸即發。
少女話音一落,甬道兩邊觀音扮相的女子們已經一起揚起手,紛紛揚揚五彩花瓣灑遍甬道,少女大喝:“冷師姐,你私帶外人驚擾觀音法駕,還不動手?”蘇曠還沒來得及回頭去問冷箜篌,眼角的餘光掃到她袍袖一揮,只覺得腳下的大地已經塌陷,整個人也隨之落了下去。
沈南枝緊隨其後跌落了下來。
蘇曠已經來不及再做反應,劈手出衣襟中沈東籬的劍,抖手全力一刺,赫然入石三分,他頭下腳上左腳勾住劍柄,右手一撈,已經拉住沈南枝,此時頭頂的地面又已關閉,只有幾朵花瓣,依然悠悠飄落下來,蘇曠雖然不知那是什麼東西,但是這裏落下的花瓣,總不會是易於相處的東西。寶劍入石本就不深,何況掛了兩個人的重量,蘇曠不敢輕易躲閃,只鼓足一口真氣,將花瓣吹向兩邊去。
沈南枝大驚失:“蘇曠,吹不得!”只是説時已晚,蘇曠的左手終究是廢了,哪裏還有閃躲餘地?他右手猛力一提,將沈南枝提上,右臂一環抱在懷中,那五彩落花被真氣鼓動,噼噼啪啪爆裂開來,蘇曠只覺得後背一陣劇痛,也不知是什麼已經刺入體內。
“蘇曠!”沈南枝大叫,這裏也不知什麼地方,迴音大得驚人,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蘇曠了口氣:“南枝…你實在是太重了…嘶——受傷沒有?這鬼地方真是氣!”沈南枝伸手摸了摸石壁,滑膩膩全是青苔,絲毫不能着力,想必此處還有水源,不然怎麼會有如此之大的濕氣?她接着伸手摸了摸蘇曠的背部,觸手濕漉漉一片,血腥氣十足,想是花瓣之中藏有炸藥,不知喂毒了沒有。
“放開我!”沈南枝微微掙了掙。
蘇曠一急:“南枝,不許輕舉妄動,我們一定出得去。”沈南枝啐了一口:“我呸,玩機關的祖宗在這裏,我們當然出得去!”黑暗之中也不知蘇曠臉紅沒有,只依言放開手,沈南枝展開壁虎遊牆,向頭頂石門摸去。
“這裏的機關實在巧,當真是不在我師父之下,好在千手觀音人手不太充足,門樞就這麼在外面,我們還有機會——蘇曠!”沈南枝急急將一皮繩掛上銅樞,將自己匆匆固定,伸手去拉蘇曠,發覺他昏昏沉沉,渾身一片滾燙,只是右手死死握住劍柄,人懸在半空,隨時就要掉下無底的深淵去。
沈南枝拉過蘇曠,摸出一小瓶藥水,塗在青苔上,拔劍一擊,火星閃處,石壁上燃起陣幽綠的火焰,火光映照下,只見蘇曠牙關緊咬,臉已是慘白。
二人就這麼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在空中悠悠晃晃,沈南枝撕開蘇曠背後衣裳,倒了口冷氣——五彩落花之中,明明藏着蝕筋斷脈的劇毒物藥,但蘇曠衣上不知何時灑了層白霜,藥粉大半未能傷及,只是**中炸藥還是打得他背後血模糊,幾粒鐵砂嵌在傷口中,白霜正緩緩褪,逐漸便要毒發。
知道毒物,沈南枝放下一半心來,先取出幾丸解毒藥捏碎灑在創口之上,又摸出把小小銀刀,將肌中帶毒鐵砂一粒粒剜了出來。
“呃——”蘇曠一聲慘叫。
“忍着點!誰叫你沒事亂吹——”沈南枝其實極為動,蘇曠當時若不是為了護住她,也不至於此,但嘴裏還是氣勢洶洶。
一粒鐵砂子嵌在骨縫之內,極深,沈南枝咬牙,用力一剜,蘇曠“啊”的一聲喊,聲音極是低沉:“晴兒…”沈南枝的淚水,在眼眶裏微微轉了轉,凌空落了下去,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一聲若有若無的滴答水聲。
我們…原是一樣的人。
“白痴蘇曠,醒醒!”沈南枝喂下幾丸藥,忍心催道:“睡不得——你也不瞧瞧這是什麼時候。”毒極烈,但去得也快,蘇曠噝噝連幾口涼氣,糊糊:“南枝…這是什麼地方?”沈南枝想了想:“千手觀音的石窟似乎在佛窟之下,我們又在千手觀音的老巢下面,若是沒有猜錯,我們腳下就是大泉河的暗,如果沿着暗向外走,應該可以出去。”蘇曠一口否決:“她們既然知道我們來了,沈兄必然有危險,退不得。”沈南枝點點頭:“沿着銅樞向裏,應該可以到千手觀音老巢的所在,蘇曠,你還成麼?”蘇曠活動了下雙臂:“皮傷,不礙事。”沈南枝呸了一記,切,皮傷,姑晚出手一會兒,你小子就成膿水了。
蘇曠無可奈何之極,他的所長,在奔腿法及身法,十八般兵刃也算馬馬虎虎通,但是這裏純粹依靠雙臂,少了一隻手的弊端顯無疑,也只能馬馬虎虎,唯沈南枝馬首是瞻。
二人沿着石門的銅樞緩緩向裏挪去,水的潺潺聲越來越大,水氣清新,和外面的大漠莽蒼竟成天壤之別。
不知前行多久,二人的腳尖居然觸到了水,沈南枝連忙取了銀針試探,確定水無毒,才放開皮繩,又向前摸去。
“奇怪…這千手觀音的機關手法,和我師父居然一模一樣。”沈南枝喃喃。
蘇曠道:“會不會是令師姐?”
“不會”沈南枝斷然否認:“我師父機關用毒雙術並絕天下,我和師姐各得其一…説實話,象這裏的機關,咳咳,本來天下只應該有姑娘我才設計得出來。”她又從百寶囊中摸出個奇怪小錐,回頭正道:“蘇曠,萬一…我是説萬一,你告訴哥哥,其實我一直明白的,只是他不肯説,我也不説就是了。”蘇曠仰頭一笑:“看來我倒是枉做小人了。”沈南枝遲遲不肯將銅錐推進樞紐:“你?”蘇曠點頭:“嗯,我猜得到。”如果沈東籬和沈南枝當真不是親兄妹,又何必拖到今天,只顧曖昧,不肯成親?
如果沈東籬不是絕望之極,又何必淪為殺手,在風口尖過這九死一生的子?
我之所愛,求之不得,蘇曠實在太明白箇中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