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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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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四面楚歌,震得我腦袋一陣一陣發暈。開門關門之間,各個包廂裏飄蕩出來的歌聲歇斯底里混在一起,如同魔音灌耳。都説下班後來k歌能夠使人得到放鬆。看來這種放鬆必須通過放縱來達到,真是要放鬆,必先放縱,要放縱,只需放鬆。

本來以為今天晚上已經足夠跌宕起伏,轉過一條過道,拐角處林喬頎長的身影卻告訴我,否極泰來、樂極生悲是亙古不變的真理,生活很彩,故事也許並未結束。

我預將要有事發生,因為林喬所在處是回包間必經的過道,想繞遠路避開都不可能,真是設計上的一個重大失誤。他就站在那個地方,靜靜地看着我。我趕緊回頭看了一下身後,發現沒有其他人,確定他的確是在看着我。

嘈雜樂聲中忽然傳來玻璃器皿落地的一聲脆響。低頭一看,發現是走動過程中不小心帶倒了過道上做裝飾的一隻小花瓶。我毫無知覺,它卻嘩啦一倒又嘩啦一碎,可見帶倒它確實不是我蓄意為之。

我呆呆看着眼前這灘花瓶碎屍,覺得此事必然不能善了。果然立刻不知從哪裏竄出來一個如花似玉的服務員,從頭到腳打量我一番,擺出職業微笑:“小姐,我們歌城規定損壞公物要理賠的,這個花瓶三千,您是現金還是信用卡結賬?”我腦袋裏頓時一麻,趕緊接過她的話陪笑:“你看,我身上沒帶那麼多錢,不然這樣,我把這裏打掃了,也減少你們的服務成本,再把身份證押在這裏,回頭給買一個一模一樣的賠過來?”林喬仍然着手在不遠處看着。那是我在連面子到底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的年紀裏就喜歡的男孩,而那個時候我在他身邊就很要面子了,多年後今天這一瞬,在特別沒有面子的情況下遭遇他駐足觀看,我的想很複雜。但也只是複雜了一瞬,我立刻想到這個舉動雖然有點丟臉,可説不定能和對方從理賠三千和解成理賠三百,心中頓時釋然。那花瓶在批發市場最多不會超過三百,把這個歌城裏水果們的標價和外邊正常水果的標價除一個倍數,再用這個倍數去除花瓶的價格,就可以輕易明白。

服務員再從頭到腳打量我一眼,職業微笑擺不出來了,皺眉説:“那您等等,我去請示一下我們經理。”説完小碎步跑開。

隔壁包廂門突然打開,樂聲飄出來。林喬沒有回頭,側身靠着牆站在那裏,穿着襯衫和棕衣,居高臨下,風姿卓然。我那時喜歡他,是喜歡他最初在陽光下的一個側面,雖然漂亮,在這個女人比男人還男人、男人比女人還女人的錯亂時代裏,卻難得的一點都不陰柔女氣。有男聲哼唱道“在心底,千萬次的練習,千萬次不停的温習,只怕已來不及,只是還沒告訴你,對不起我愛你,沒有你我無法呼”如何如何的。我嘆了口氣蹲下來撿玻璃,誰離了誰無法呼呢?正解只有人離了空氣無法呼

林喬走到我身邊來,我抬頭看他,半晌,他説:“你變了很多。我記得那時候你,什麼都不在乎,口頭禪是不為五斗米折。”一個沒留神玻璃劃破手,血珠浸出來,他一眼看到,蹲下握住我的手指,我本能掙扎,他手一緊,突然道:“這是什麼?”他的目光逗留在我手腕一道弧形傷痕上,那正是當年自殺留下的刀疤。

他學醫,我手腕上這道疤保存完好,太容易辨認,還沒等我回答,他已經自行參透答案,慢慢抬頭望着我:“顏宋,你自殺過。”我想這是個陳述句,無需回答,繼續要把手指拽出來。他卻突然發狠,一把將我拉起來壓在牆上,聲音都在顫抖:“五年來,我一直在找你,你跟我説你過得很好,你説你過得很好,你怎麼能去自殺?”我從沒見過他這樣,場面完全不可控制,我被他壓得簡直不能呼,但好歹聽懂了最後那個問句。這個問句深深刺了我,淪落到自殺這件事是我第二不願回憶和麪對的過去,雖然未遂,但我覺得,刀片下去,我畢竟還是殺死了一部分自己。儘管大部分人的稜角總有一天都將無一例外被磨圓,不管幼年時有沒有發過“不為五斗米折”的宏願,但人家的稜角是被社會磨圓的,是正品,我的則完全是被自己用刀片一點一點削圓的,是個山寨產品,保質期有限,副作用明顯。但是,那時候確實沒辦法啊。我望着過道上幾盞壁燈説:“你不要以為我是為情啊為愛的,我媽坐牢了,我外婆重病了,我也沒書唸了,我們家沒錢,連五斗米都沒有,我不自殺就只有淪落風塵了,你看,我也是過不下去。子要能稍微好過點,誰還去自殺啊…”我又在心裏想了一遍,反應過來這話不對,沒有普遍適用。正想改成“子要能稍微好過點,正常人誰還去自殺啊”被林喬的神情震住了。

他緊蹙起眉頭,臉蒼白,好像我傷害了他,或者他正在被急闌尾炎加胃穿孔傷害…總之,那一貫雲淡風輕的表情很…不雲淡風輕。

我被他驚嚇得忘記手上的動作,不知道是不是燈光原因,覺得這個人突然變得陌生,他捧住我的臉,在微微地發抖:“我在找你,我也在原地等你,你不讓我找到,你也不來找我。”我反應了好一會兒,又無言又驚訝:“我們兩個只是朋友,而出了那樣的事,我以為我們的朋友關係就已經到頭了,不管你來找我還是我去找你,都毫無道理,你説是不是?”他突然笑了一聲,把頭埋在我肩膀上:“經歷了這麼多事,你還認為我們只是朋友?你就不知道我對你…”我心頭一跳,預這將是非常重要的一句話。

一般來説,為了戲劇衝突,不管是言情小説還是武俠小説,像這樣的重要台詞從來不可能一次表達清楚,要不是説話的人突然遭遇暗殺,要不就是聽話的人突然遭遇暗殺。此時此刻,我和林喬雖然安然無恙,但他這句話仍然沒能説到最後。原因無他,被突然出現的韓梅梅打斷了…我想,這也算是符合小説創作規律吧…

符合小説創作規律的韓梅梅無聲無息站在兩米開外,咬着嘴,怕驚動什麼似的,輕輕説:“林喬,醫生説你身體不好,你不要太動。”這句話就像一道殭屍符,貼在林喬的身上,他伏在我肩膀上頓了一下,慢慢抬起頭來。而我的口像湧進一團火,又熱又嗆人。

説話説一半憋着和上廁所上一半憋着一樣叫人不能忍受,我執意問一個究竟:“你對我什麼?”我其實已經能猜出來他要説什麼,但想象中的這個答案對我來説實在太過刺,一時半會兒無法接受。

他動作輕柔,放開我,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我看着他的眼睛,都不知道哪裏來的靈,我説:“林喬,你是不是喜歡我?”這句話一落地,所有人都像被嚇了一跳,我也被嚇了一跳。韓梅梅首先反應過來,動反饋:“顏宋,你別血口噴人。”她這個成語用得很失敗,而我卻突然平靜下來。

林喬依然保持沉默,抿着角,整個人都緊繃着,表情卻像海沙壘建的城堡一樣脆弱,彷彿我這句話竟然傷害到他。很久,他慢慢地笑了一下,臉上沒有一絲血,笑容也顯得冰冷蒼白。他退後兩步,淡淡道:“我不喜歡你,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你,你怎麼會這麼想。”從包廂出來太久,突然就覺得凍人。明明是柔和的燈光,卻沒有温度。幸好是這個答案,這個答案才合情合理嘛。不然兜兜轉轉五六年,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我都是在幹什麼。我看着那些灑下來的燈光,説:“嗯,這樣就最好了,你看,你一直想找我談話,我以前有心結,一直躲你,其實我現在還是有心結,但今天已經説到這個地方了,乾脆就一次説清楚吧。那天,你追蘇祈去了,他們都説是我的錯,你媽讓我去蘇祈牀前下跪。後來我去蘇祈他們樓下跪了兩天。你和蘇祈兩個人,我不能單純説恨或者不恨。我當年自殺的時候就想,這些雖然是我的錯,但要是沒有遇到你就好了。真的,要是從一開始沒遇到你就好了。我一心想忘掉以前的事,好好生活,總不能如願,就是因為每隔十天半個月的就能看到你一次,你也忘掉以前的事好好生活吧,咱們以後都注意點,為了彼此好,再也別見面了。”他看着我,他的眼睛真是漂亮啊,他就那麼看着我,我想也許這輩子就這麼一眼了,也看着他。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韓梅梅急忙過來拉住他。我想了想,説:“上帝保佑,再不見了,林喬。”他停住咳嗽,手蓋着眼睛,半晌,説:“好,再不見了,顏宋。”但我忽略了一個問題,這個歌城為了追求…夢幻,走廊兩邊安的全是玻璃幕牆。説完這句話轉身抬頭,立刻和印在玻璃中的他再次相見,我還説了上帝保佑,不得不説,上帝真是太傷害我。

我正在發愣,鏡中的他突然急步到我身後,在我還沒來得及邁出下一步之前緊緊抱住了我。他的頭埋在我的肩頸處,慢慢地,温熱的體濕潤了luǒ的肌膚,我腦袋裏空白得沒有半點想法,覺得這狀況真是不知所云,他不喜歡我,他女朋友就站在我們身後,他居然抱住我?想了半天,領悟過來,大概是為了紀念我們終於死去的友情,一時悵然。在韓梅梅又驚又怒乍紅乍白的臉中,他終於放開我,卻像一句話卡在嗓子裏總也不能説出,也確實什麼都沒有説出。他轉身而去,步子邁得又大又急,像很多年前,傍晚時分,他永遠和蘇祈走在前方,留給我一個背影,倒映着光。

我想,那一場荒唐的青,總有一天要在記憶深處落幕,就像姑娘終將變成徐娘,一半的徐娘還要再生下姑娘,這是生物規律,不容動搖,並且一定會成為現實。而最野蠻原始的生物規律,卻往往是凌駕於一切社會法則的東西。

我想通這些,回味一遍,覺得有點哲理,到底哲在哪裏,又説不太明白。但沒有關係,明白的道理就不是哲理了,哲理本來就是不明不白的道理。

前方指向走廊盡頭,盡頭旁有一條岔道,岔道的盡頭還有一條岔道,通往鄭明明定的312包間。

我瞪大眼睛,舉步前行,拐過一條岔道,又一條岔道,一路尋找,艱難辨認,終於看到312,還有靠在312門外煙的秦漠。

香煙在他指間不動聲地燃燒,曖昧燈光下,繪出一副暢剪影。

兩個侯在一旁引路的服務員正悄聲議論,一個對另一個説:“人吶,長得帥並不可怕,可怕的就是連煙都這麼帥…你看你看,我男朋友拿煙的動作就沒他這麼…”她思考半天,用了個很時髦的詞:“這麼有feeling。”她描述得很形象,我在遠眺當中定睛一看,果然很有feeling。

但是秦漠很快就結束了這個有feeling的動作,額角,側身往煙蒂桶裏滅煙頭。我急步路過這兩個服務員,走到他身邊,準備開門和他一起進去。他在背後叫我的名字,我轉身看他有什麼事。

然後,是長達十秒的寂靜。

十秒之後,我的大腦開始正常活動,再用去1秒,緩慢地反應出當下形勢。

當下形勢不容樂觀。

不容樂觀的當下形勢表現在…我被秦漠抱着,確切地説,是被他半抱着困在了牆壁和他之間。看來今天晚上我和這個ktv的牆真是特別有緣。他左手錮住我的,右手握住我的兩隻手腕。他的力氣之大,我就像被他握在手心裏,完全無法反抗。而老實説,其實我也忘記了反抗。

身體貼得太近,脖子以下部位基本不敢隨意動彈。他今天晚上喝了不少酒,有白酒又有洋酒,氣息裏全是氤氲的酒分子,夾雜着特別的煙草味道,讓人腦袋發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