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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段桂月香作詩寓意梅如玉觀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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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雪香走到門首,小廝便走出去,雪香獨進館中,見桂蕊憑欄支頤,丰姿如故而清減異常。桂蕊聞步履聲,回視之,乃笑曰:“梅君怎輕易不來走走?”雪香曰:“我前幾曾到院前,遇見小廝,問月香姊近況。小廝説是病了些時,我已痛心。及説到構訟公堂,不覺肝膽俱碎,焦思良久。忽想到翠濤與邑宰有世誼,急到松家,央翠濤作書關説,幸蒙翠濤慷慨,邑宰準情,方才放心。但我自忖緣薄,難希再遇。今朝又到這門首訪消問息,亦不過亭近況,稍鄙懷。至若重睹芳容,非所能及。不料小廝一見,即請到這裏來,真是喜出望外。”桂蕊聽畢,乃曰:“前之事,始以為縣主恩,繼而知為松君恩,而不意恩實自君出也,前多情,今頂大恩,妾何以為報?”言訖,倒身下拜。雪香答禮曰:“我梅雪香不過憐才耳,何恩之有?”拜畢,同到館裏坐定。桂蕊呼菊婢篩茶,菊婢捧茶出。桂蕊曰:“此婢是妾買的,不與院中相干。長大特妾決不許他接客。妾倘有出身子,必帶他離此地獄。”雪香曰:“此婢得月香姊接引,亦是大幸。”桂曰:“只是沒人接引妾哩。”雪香曰:“月香姊如此才貌,決不致久困風塵。”桂蕊長嘆一聲,曰:“正不知此事何才了也。”雪香默然良久,乃曰:“月香姊命小廝接我進來,有何見教?”桂曰:“因聞松君為妾講情,問個明白耳。”雪香曰:“月香姊近來容貌,何竟清癯乃爾?”桂曰:“自上巳與君一別,忽忽不樂,似構微疾,時重時輕,加以暴客凌辱,愈增煩悶,故致如此消瘦哩。”雪香曰:“從今以後,風波既定,姊宜放懷消遣,調養神,勿過為煩愁,致傷‮體玉‬。”桂曰:“此地非安樂窩,如何能放懷消遣?”雪香曰:“有道是隨遇而安。”桂曰:“富貴貧賤,皆可隨遇。唯此煙花巷裏,決不能安。”雪香曰:“姊言亦是。”乃起身走到階前,見那株海棠綠蔭密茂,謂桂曰:“我從前來時,海棠盛開;於今滿枝翠葉,雖則豫茂,無復舊時嬌態矣。”桂曰:“物猶如此,人何以堪。聊口占二絕以寄意。”嬌容無復舊胭脂,花易飄零君未知。

寄語惜花花下客,看花須及盛開時。

一枝無主自芬芳,雨打風摧最可傷。

花落花開人不管,閒愁吩咐與東皇。

雪香曰:“月香姊生未逢辰,致令一派杜鵑聲,都向詩中出,未必非東皇之過,可惜我梅雪香卻説…”雪香説到此句,忽聲不語。少時復曰:“前已聞高,今復聆妙句,月香姊真不愧女中博士;但猶只見一斑,未窺全豹,盍將平怕作,一併示教,使我頓開矛?”桂曰:“拙句非不甚多,只是率爾躁觚,毫不經意,大半附諸祝融,略存近作數首,亦屬燼餘。君若不嫌污目,妾願獻醜。”桂蕊乃啓篋笥,將草稿數紙附雪香閲,中有七古一篇雲:桃葉桃未曉,三更血泣子規鳥。

傳幽恨起毫端,筆大如椽傳不了。

妾家本住鷲峯顛,生長紅閨記少年。

擬共天孫機杼,還招月姊鬥嬋娟。

膩粉輕翻碧桃漲,盈盈十五花初放。

可憐阿母惜如珍,一顆明珠擎掌上。

有時綠綺奏良辰,有時丹青寫麗

織綿文憐蘇氏女,簪花格學魏夫人。

多少蹇修雙璧請,東牀未定紅絲聘。

狂風驟雨迫蕭條,始信紅顏真薄命。

一朝飄泊溷香埃,子夜歌殘心已灰。

池邊怕看鴛鴦鳥,座上慚銜琥珀杯。

車馬盈門求燕好,輸金競買紅兒笑。

莫愁卻是帶愁來,菊瘦蘭悲天亦悼。

纏頭姊妹盡花團,斜眸低聲喚小官。

我本名園清潔侶,瓊枝珍重椅欄干。

緣慳失足煙花隊,那肯留情還獻媚。

歌扇舞衫依盡拋,生平不慣箏琶事。

相如有意結絲桐,抱恨低頭頰靨紅。

空向巫陽求暮雨,豈隨桃李笑風。

不料當門留勁草,嬌花偏惹狂蜂惱。

勢將鋤盡株與,剩葉殘枝都莫保。

天地於人譯本寬,彩-輕-一枝安。

終嫌苦海波濤惡,九曲腸回片刻難。

颯颯悲風鳴鐵馬,三更鴉噪銀燈。

無聲冷濕中庭,不語支頤海棠下。

愁懷寄月月無愁,顧兔偏來燕子樓。

推出餘暉閒閉户,殘花怕對素娥羞。

孤衾無奈眠孤鶴,只説黑甜鄉里樂。

魂夢傷心似醒時,鮫珠暗向枕邊落。

尋歸結寄餘生,都是悠悠陌路情。

人孰真心憐簡簡,我從何處喚卿卿。

來乍見司花王,眼底伊人心暗許。

玉雖居引鳳台,蕭郎無意吹簫侶。

君不見文姬十八拍聲寒,苦調悽音淚黠斑。

阿奴不惜黃金貴,贖得蛾眉返漢關。

君不見朝雲義氣千鈎重,甘與髯蘇晨夕共。

一旦香消玉永埋,坡公猶悼梨花夢。

吁嗟乎,出山泉水人爭鄙,敢望鹿車挽歸裏。

但抱-衾視昂參,殘脂宿粉甘心死。

吁嗟乎,思君難置更欷覷,君本多情豈棄予。

杯水早順憐涸鮒,莫從肆上索枯魚。

雪香曰:“月香姊所謂‘眼底伊人心暗許’。正屬何人?”桂曰:“梅君你試猜之。”雪香曰:“姊閲人多矣,叫我從何處猜?”桂曰:“我這裏人原無多,如尚異庸俗、稍知風雅者,無論也;其有項姿颯、襟情灑落者,不過兩三人;若丰神秀逸、情致纏綿、既見令人慕、未見令人思者,則一人而已,有何難猜?”雪香曰:“我實猜不着。”桂曰:“只恐君已猜着,但不肯言耳。”雪香曰:“非也,本來未猜着是何人。”説畢,走向太湖石畔,臨池觀魚。桂見雪香臨池,因口占一絕以曉之:盈盈一水淨無塵,定光含寶鏡新。

莫向池中猜幻影,自家且看自家身。

雪香曰:“月香姊,你看這池中游魚甚樂。”桂曰:“樂魚之樂者亦當憂魚之憂。”雪香笑曰:“魚有何憂?”遂離池畔到階前,緩步微。桂蕊細聽之,乃詩一首。詩云:掉尾揚鱗得自娛,小池清淺亦江湖。

劇憐涸鮒思杯水,慚愧恩波一滴無。

末一句,雪香接數次。桂曰:“梅君有詩,曷大聲一,使妾洗耳。”雪香曰:“非作詩也,有所觸耳。”桂曰:“梅郎請到裏面坐。”二人遂復至館中坐定。桂曰:“妾已逢君兩度,尚示悉君家事。敢問君家有多少人?”雪香曰:“惜無花萼聯輝,猶幸椿萱並茂,此外則書僮鶴奴而已。”桂曰:“君家嚴想必家規甚嚴,今到此亦非易事。”雪香曰:“這卻無妨。”桂曰:“君既視為無妨,妾又不能不以正言相告。凡是花街柳巷最易惑人,似我桂月香的只怕少有,君尤宜自重,勿致失足。”雪香曰:“我視月香姊如天上仙妹,故爾心折,其餘沒一個得到我眼中,何能惑我?”桂曰:“君高着眼孔,妾已素知,只是尤宜謹慎。”雪香曰:“金玉之言,敢不銘心。”桂曰:“君已諧琴瑟否?”雪香搖頭無語。桂曰:“夫人是哪家?”雪香曰:“尚未。”桂曰:“以君才貌,定有名媛相耦。”雪香曰:“佳人難得。有如姊者,則生平願足。”桂曰:“賤妾何足掛齒。”忽雨熱來,雪香辭去。桂留飲酒,雪香恐雨至難行,各悵然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