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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一個一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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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羣就散了。沒一個人説話,安靜得就像一羣吃了蒙汗藥的烏鴉。

我一直都在想着,我應不應該去找任主任的侄兒。我的那股狠勁已經過去了,我現在很怕他。他最後指着我説的那句話,聲音尖鋭得就像一銀針在尋找着位,我到自己的身子都在輕微地顫抖。我不是剛剛才豁出去了一回嗎,現在怎麼變得像個受驚的麻雀呢?

到了下午放學的時候,我還是神思恍惚的。都走到鐵柵欄門口了,朱朱擠過來對我説,風子,今天你不去找他,你就死定了。

我明白朱朱的意思,我現在屬於留校查看,如果他在他姑媽那兒下一帖爛藥,我當然就是死定了,就要像包京生那樣滾出泡中了。但是我對朱朱説,我怕。

怕什麼呢?朱朱説。

不知道,我説,就是怕。從來沒有這樣怕過。你陪我去吧?

朱朱嘆口氣,説,陪你去,只怕更糟糕。説着説着,朱朱婉爾一笑,她説,就想着你書包裏的刀子吧,無非就是一刀了結了,對不對?

朱朱居然能説出這樣悲壯的話,這讓我微微一驚。我伸手到書包裏邊摸了摸,刀子真的還在呢。我一點不曉得金貴是什麼時候放回去的。

我折了身子,一個人磨磨蹭蹭往教學樓走。高二語文組的教研室在最頂層,一天到晚都安靜得很。到了門口,我見門開着,卻一個人都沒有,正像是很有耐心地等待我的到來。任主任侄兒的桌子擦拭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地疊着本子和教案,還有一塵不染的煙灰缸,在暮中閃閃發亮。青瓷的筆筒裏,着幾枝梔子花。在一隻玻璃茶杯裏,茶葉在水中懸浮着慢慢地飄,我摸了摸,是熱的。這時候,我聽到腳步聲,回了頭,看到任主任的侄兒正進來,很隨意地把門一帶,門閂滑膩膩地響了一響,就鎖上了。我聽見自己的口咚咚地響,我説,老師,真的對不起。

任主任的侄兒對我點點頭,拉過藤椅,坐下來。他説,你坐不坐呢?我説,不,我不坐,我站着很好的。他打開屜,扯了一張紙巾揩着手。他的手是濕的,也許是剛剛從洗手間回來吧。在昏沉沉的光線下,他的手指是細而短的,這樣反覆地揩着,半天都沒有説話,光線就越來越暗了。然後他起身去擰開了電風扇,電風扇嗡嗡地叫,聲音大得像一台發電機,風吹到身上癢癢的,不舒服。他看看我,再次站起來,就把電風扇關掉了。

老師,我説,我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但是,他就像沒有聽見一樣。他把茶杯遞到嘴邊,慢慢地喝,直到喝乾了,茶葉成了一條斜線,從杯底斜到了杯口。我説,老師,沒水了。他微微一驚,把杯子擱在桌子上。請你給我斟杯水吧,他説,眼睛有些糊地望着其它空蕩蕩的辦公桌。

我給他把水斟滿了。他轉過頭,這才第一次看着我。在那一小會里,我發誓我很吃驚,我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他本來就很矮小,現在就連他的樣子也顯得很小了,他眼睛裏有一種躲躲閃閃的東西,就像電影裏演的那些藝術家,又膽怯、又脆弱。他説,請你不要緊張。

他的聲音是疲憊的,一點都不尖鋭了,温和得就像跟自己在説話。我勉強笑了笑,我説,我沒有緊張啊,老師。

哦,沒有緊張,是吧?他説,你需要我怎麼做…才算原諒你呢?

我保持着那個笑,我説,隨便,老師。

噢,我不知道要是換了你,你會怎麼説?但我發誓當時我説的都是真心話。我沒有別的選擇,我只能説隨便了。隨便就是隨便他做什麼,只要他給我一條生路。其實是給我爸爸一條生路,我要是被開除了,他還怎麼活?

任主任的侄兒咕噥了一聲,你是説隨便嗎?他嘆口氣,説,你過來一點點。

我挪了挪,靠着了他辦公桌的當頭。請再過來一點點,他低了頭看着桌面,用微弱的聲音説,請再過來一點點吧。

我再朝他身前挪了挪。他看看我,眨眨眼睛,用他的目光告訴我,再過來一點點吧。

我把書包從背上解下來,放在桌子上。書包的拉鍊是張開的,裏邊藏着我的刀子。我繼續走攏去,我的大腿已經抵住了他藤椅的扶手。他的頭仰起來,幾乎都要碰着我的腹部了。他了一口氣,他的樣子就像被誰敲了一子,有些暈眩,有些呆滯。過了一小會,他把他的手伸出來,説,可以嗎?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至少,在那個時候,我是做出不明白的樣子。我説,老師,我不明白,你,隨便,隨便吧。

他喃喃地重複着,隨便嗎?他説,可以嗎,可以隨便嗎…,他就像在重複着開軒面場圃一樣,哆哆嗦嗦的,語不成聲。

什麼?我説,老師,你想做什麼事情嗎?

他把手貼在我的口上,也就是我被別人打了一拳的那個左上。左現在還在脹痛,除了脹痛,什麼覺都沒有。我沒有躲閃,只是瞅了一眼我張開的書包。我拿不定注意,是不是要把刀子出來?任主任侄兒的手貼在我的左上,我一點覺都沒有,就像他貼在別人的左上。因為,我那兒只有脹痛和脹痛。

我很平靜地俯看着他,他的樣子真的跟被打昏了差不多,眯着眼睛,不斷地氣。我説,你沒有事情吧,老師?

他睜開眼,很吃驚地望望我,把手從我的脯上拿了下來。室內的光線已經非常糟糕了,他的受驚的眼睛亮得就像撕了皮的一顆葡萄。

過了很久,他恢復了在藤椅中的坐姿。他説,請再給我倒一杯水…你走吧。

我給他倒了一杯水,提了書包,走掉了。

打開門,外邊的光線還很明亮,這讓我也像被子敲了一下似的,有些發暈,還有些呆滯。走廊上有風吹來,吹得我左涼浸浸的,一陣陣地發冷。埋頭看了,原來是他的手出了很多汗,把我那一塊全都濕了。

*第九部分從前媽媽總把盥洗間的燈泡得很小,燈光就跟月光一樣模糊。現在,我換了一隻最明亮的燈泡,非常的明亮,亮得就像一顆太陽,當我仰起頭去接温水的時候,我就像看見太陽天的雨水在淅淅瀝瀝地落,落到我光滑的身子上。這是我對自己最挑剔的時候,讓温水把我身子的每一個旮旯、每一條縫隙,都沖洗得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