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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放開我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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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前發黑,差點就要昏死過去。好在我硬了硬,扶着牆壁摸出了教室。我想上廁所,可一到了走廊上就再也支持不住了,身子一彎,哇哇大吐起來。不過,我的胃裏又有什麼好吐的呢,除了那點兒散着酒糟味的芒果,就只有又苦又澀的膽汁了。我想起媽媽説過的話,比捱打還難受的,就是嘔吐到最後一關,把黃膽都吐出來了。那些黃膽就是膽汁吧,除了這些黃膽我的胃裏是什麼也沒有了。這麼多天,我除了中午憑餐券在學校就餐,早飯和晚飯都只有一碗水。媽媽還沒有回來,但願她不要遭了劫匪,或者被拐賣到內蒙做了哪家的媳婦了。我的腦子有一小會浮現出媽媽的樣子,在她那個年齡,她還算是很有點風情的呢,起碼比任主任要有姿吧。然而她一去不回,我口袋裏就只有那二元三五分錢了。真要謝謝包京生的臭芒果敗了我的胃口,我想我至少得患三天厭食症了。我的胃壁在痛苦不堪地搐,我吐出來的東西卻還沒有我的眼淚和鼻涕多。

包京生跟出來,蹲在我的身邊,他一邊撫摸我的板寸頭,一邊柔聲説,今晚我請你去泡吧。

我説,我泡你媽。可是我有氣無力,我發出來的聲音只是唔,唔,唔,…

包京生拿食指託在我的下巴上,他説,害羞呢。就算你答應了,對吧?

我抬起眼皮,從三樓的護欄間望見場上有一個紅衣女人正在走過。她昂着頭,有些像宋小豆,但又吃不準,因為她顯得更高挑。不過,誰有宋小豆那獨辮子,有那種驕傲的姿態呢。我回想起來連自己也不相信,就在這一刻,我忘記了噁心,嘔吐,飢餓,就攥着護欄眼巴巴看着那驕傲的身影消失在一叢女貞的後邊,我的樣子,活像動物園的狗熊在看遊客,多麼可憐的狗熊。

包京生説,姐們,姐們。

我的眼睛還在專注地盯着那叢女貞,我覺得自己已經很平靜了,我説,我憑什麼要跟你去泡吧呢?

他想了想,説,了斷我們之間的恩怨啊。

我學着他那一口所謂的京腔,夾槍帶地告訴他,你要請,就請我吃火鍋吧,結結實實地吃。泡吧幹什麼,你媽的,有名無實的東西姑一見就暈菜。

包京生點點頭,説,痛快。

包京生轉身回到教室,就把這個消息公開發布了。他大聲吼着,聽見了嗎,風子要跟我去泡吧!

當我隨後走進來時,發現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在自己身上,他們真的像在看一隻從動物園跑出來的大狗熊。也許,我想,我比狗熊還不如吧,踉踉蹌蹌,臉發青,嘴角還掛着口水。但我就當他們都不存在!我走回到座位上,抱起桌上的一本東西就讀。有些字不好認,有些內容不好理解,也可能是我力不集中的緣故吧,我就努力地、高聲地把它們讀了出來。

突然,我手中的東西被一隻大手虎地一下抓走了。我看見陶陶氣呼呼地站在我跟前,他抓住的東西正是伊娃的《大印象》。緊接着,我還發現,那些盯着我的眼睛都變成了笑嘻嘻的嘴巴,——我昏了頭,竟是坐在那瘸腿的位子上。

陶陶説,風子你過分了,你欺人欺上臉了,撒撒到頭了。

我搖搖頭,我説,我不懂你的意思。我他媽的替她揚名你還得付我謝費,是不是?

阿利過來隔在我們中間,這是我和陶陶鬧崩以來,阿利第一次站在我們中間。阿利的樣子真有説不出的可憐,他哭喪着臉,勸勸陶陶,又勸勸我,他在陶陶的耳邊像蚊子似地説些什麼,又在我的耳邊蚊子似地説了另外一些什麼。我閃電般地瞟了一眼伊娃,伊娃耷着眼皮,臉都羞紅了,雙手反覆地。我想,她是得意得不行了,我成全了她的好事。我讀的那一段,正是她寫給陶陶的情書。我就説,你寫得真好啊。

她並不抬頭,她説,諒你也寫不出來。

我愣了一愣,找不到話回敬伊娃,就惱羞成怒,突然照準她的臉就吐了一口唾沫!陶陶撲過來揪住我的頭髮,把我的頭往死裏摁。但是我的板寸太短,一下就掙了。我知道陶陶鐵了心,男人鐵了心有什麼事情辦不到呢?他就揪住了我的耳朵,沒命地揪。我的耳朵在一陣燒灼之後,就像已經被揪下來了。他的手勁真大,他的手背上還跟美國佬似的長着捲曲的豬。我嚎叫着,媽的×,我的耳朵!我的耳朵!我的耳朵呢!

沒有一個人敢應答,也沒有一個人敢來勸阻陶陶。他把我一直揪到伊娃的跟前,我曉得,他是想要我給她磕頭認罪呢。噢,我他媽的情願馬上去死也不能低頭啊,可我的脖子硬不起來,一點兒也硬不起來,我的腦袋就那麼一點點地埋下去。眼淚湧上來,糊滿了我的眼眶,我咬住嘴,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我其實已經哭了。我用響亮的哭腔大吼道:陶陶,你今天真讓我給瘸子磕了頭,我會宰了你們兩個狗男女!

陶陶的手鬆了一鬆,但並沒有鬆開。

包京生走過來拍拍陶陶的肩膀,他説,哥們,煞煞這小囡的野氣是對的,可也別玩得過火了,是不是?你不要了,還給我留着吧,啊?

陶陶沒説話。

包京生又拿指頭託着我的下巴,他説,小囡,今晚跟我去泡吧?

我想踢他兩腳,可我沒勁。我就説,我泡你媽!其實我只説得出,我泡,泡,泡…。

包京生就笑了,再拍拍陶陶的肩膀,那手拍上去就沒放下來。我猜想包京生是在加勁,而陶陶則在猶豫。

我終於緩了一口氣,搭起眼皮,看見朱朱站在很遠的一個地方,很安靜地看着我們。我心裏閃過疑惑,朱朱怎麼會那麼安靜呢?可我哪來到及細想,眼睛掃過去,還看見那可憐的瘸子把雙手抱在前,笑眯眯地欣賞着陶陶為她做的一切,她高興得連鷹鈎鼻子都在煽動呢。但是,我從她得意洋洋的聲音裏也聽出了狡黠和不安,她説,陶陶,看在包京生的面子上,就饒了瘋子這一回吧。

阿利的聲音在顫抖,是真正的驚慌失措,他説,陶陶,陶陶,陶陶…。

我心裏發酸,可憐的阿利,他重複着叫着陶陶的名字,以此來響應那瘸子的要求。這時候,下課鈴聲響了,陶陶一口氣,扔芒果皮似地扔了我的耳朵,走開了。但是我的耳朵並不知道這一點,因為它們早已失去了知覺。

我伸直了身子,渾身抖了抖,像是一條可憐的狗從水裏爬上來,把髒水、和一切噁心的東西都狠狠地抖落了,我大叫一聲,用攥緊的拳頭朝着伊娃的鷹勾鼻子沒命地砸過去!

但拳頭打在了包京生的身上。他握住了我的拳頭,輕輕地拍着,他説,別瘋了別瘋了,趕緊吃飯去吧,啊?他高高在上,又寬宏大量,彷彿他剛剛勸開的只是一場雞蒜皮的婆娘架。

他説到吃飯,我身子一下子就軟了。我用雙手捧着臉,我不能讓別人看到我哭了,我對自己説,我是他媽的餓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