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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在紅泡沫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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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下午七點鐘的時候,我們都堆在嵌花的柵欄門前等鈴聲響起。阿利把我的手攥住,結結巴巴地央告我別跟着包京生去泡吧。因為急促,他那張小臉被憋得忽紅忽白,他説,風子,你千萬別跟包京生去。你想泡吧,你想吃火鍋,你想做美容,或者,你想洗頭、洗腳、洗桑拿,我都請你。但是,阿利怎麼知道我心裏的想法呢,我又如何能夠向他説清楚呢?我難以表達,就只好拿手在他的招風耳上輕輕地摸了摸,我説,好可憐的阿利。

可憐的阿利更急了,他拉了一旁的朱朱,他説,朱朱你也勸勸她吧,她怕是要瘋了。然而,朱朱莞爾一笑,她説,千金小姐嘛,身邊還能缺了男人?阿利你呢,只算個男孩,還不算男人。阿利的樣子似乎立刻就要哭了,我又摸了摸他的耳輪子。我説,你聽她胡説。你是個好男孩,也會是一個好男人。阿利眼巴巴地盯着我,盯得我也他媽的的心頭髮酸了。

就在我們的身後,我聽到伊娃的聲音在説,今晚就去我家吧,我還有一大摞《大印象》要給你看呢,全是寫給一個夢中男孩的信。伊娃當然是説給陶陶聽的,但我沒有聽到陶陶的答覆,也可能他只是深情地點了點頭。

伊娃接着又説,或者你八點鐘來約我出去,御林小區有一個酒吧,那兒是詩人和畫家聚會的地方,你去看看他們,真逗。你不想進屋,就在我窗户上拍三下。

陶陶還是沒有出聲,他也許在着唾沫下決心吧。跟個瘸腿女孩泡吧,是需要好好下決心的。不過,因為聽不到人應答,我就覺得怪怪的,好象這聲音是湊着我的耳在説的,是在邀請我去赴約呢。我很想掉頭看看,可還是忍住了。

這時包京生從人堆裏擠過來,他展開雙臂把我、阿利還有朱朱都摟在一塊,他説,去吧,去吧,都去吧。我們去泡紅泡沫。阿利用沉默表示了不,朱朱卻説,我們是想去的,可害怕結賬的時候自己掏不出錢來。包京生漲紅了臉,想説什麼,她已經鑽進人堆不見了。包京生嘿了一聲,罵道,這小娘子,學壞了。

我説,我兜裏還是有錢的,二元三角五分錢。

包京生拍拍口袋,把那河馬般的大嘴支過來,他説,瘋子,放了膽子瘋吃瘋喝吧,有任主任的乖侄兒請客呢。他嘴裏呼出一股濃濃的酥油味。風吹着,晚的空氣中有一些涼意,天正一點點黑盡,我在風中嗅到他的酥油味,有了恍惚的覺,第一次覺得酥油味是熱哄哄的,也是能讓人暖和的。

我和包京生是走着去紅泡沫酒吧的。在這個季節的晚上走一走,身子就出汗了,發熱了,慢慢也就舒坦了。我覺得我身上也有了一點點的酥油味了。他離我那麼近,是從他身上傳過來的吧。他一次次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我都把它推了下去。但是他一直在堅持着自己的做法,而我也就妥協了。被這麼龐大的一個男孩子半摟半擁着,女孩子心裏慢慢都會長出踏實的覺吧?我從不覺得自己是賴着男孩子才能開心的,可我今天實在是沒有氣力了。噢,你是不是也有過這樣的時候呢,又疲憊,又憔悴,就是一條狗,一棵樹,也希望它能讓自己靠上一靠啊?

酒吧靠近皇城壩,就建在皇城公園的北牆上。那牆是跟城牆差不多的墩實,十年前公園把它挖了一個缺口,缺口裏就嵌了這麼一座房子,先是賣工藝品、書刊,賣不動,就換了擔擔麪和小籠湯包,沒幾個錢的利潤,又換温州洗腳房,警察來抓過幾回,再改成了酒吧。最初叫做“請君入甕”後來是“夜夜纏綿”改來改去,就成了“紅泡沫”泡沫越做越大,成了我們這個西部城市的前衞標誌。我從沒有泡過吧,更沒有泡過紅泡沫。但常常路過紅泡沫,從門外往裏看,黑黢黢的,就像看一口夜晚的井。我還聽説老闆是個女人,長得又白又,一天要洗三次澡,每次都要往浴盆裏倒進一瓶波爾多的葡萄酒,滿盆的泡沫紅通通的,多少男人談論她出浴的樣子,真是嘴裏都要淡出鳥來了。

酒吧前門臨街,植着兩行梧桐樹,後窗是公園陰森森的楠木林,酒吧嵌在老牆的缺口裏,就像廢墟里長出了一朵又長又圓的黑蘑菇。包京生很氣地笑了笑,他問我,從街那邊看這座酒吧,你説它像個什麼東西?我説不知道,我知道反正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們進酒吧的時候,裏邊還沒有一個客人,清風鴉靜,鋼琴、倍大還有架子鼓都撂在黑暗裏,就像是等待打響的槍炮。有個穿紫衣的女人坐在琴凳上,有一聲沒一聲地敲鋼琴,覺鋼琴是上了發條自己在説話。一個系黑蝴蝶結的侍應生在吧枱後邊很有耐心地擦拭着,把一個個高腳玻璃杯擦得閃閃發光。包京生把我推到侍應生的前面,那兒有幾隻梯子一樣的轉轉椅,硬邦邦的,股放在上面很是不舒服。我想下來,但包京生的手把我圈住了。他做出奇怪的樣子,他説,你怎麼像是第一次上酒吧?我説,是啊,我爸爸要是知道了,要打斷我的腿的。包京生哦了一聲,他説,那不成了瘸腿瘋子了?我嘻嘻地笑了起來,我想象自己一瘸一瘸走路的樣子,是他媽的好笑呢。包京生又説,土耳其最近鬧恐怖分子,你爸爸的安全不要緊吧?我説,恐怖分子再厲害,還不就是你這個樣子嗎!高二?一班還不是照樣上學、放學,過晚睡早起的子嗎?我餓了,哥們,先來一大盤迴鍋,一大碗飯。還有,一大碗蘿蔔湯。包京生説,我的千金,別丟人了,這是酒吧。喝點什麼?我不高興了,我説,不要假眉假眼。我別過了臉不理他。他打了一個響指,面前就有了兩杯紅酒,老大的杯子,就那麼淺淺的一點紅酒。我把杯子端起來,一口喝乾。冰涼的,有些酸味,還像長了些刺,割得喉嚨和腸子都不舒服。上午才嘔吐過的胃搐了一下,覺又要發作。我説,我要走了。我提起放在吧枱上的書包就朝門口走。

包京生一把把我摟住,他説,我的老祖宗,你這不是寒磣我嗎?

我覺得他很好笑,不過,我也知道自己笑起來會跟哭差不多。我掙開他的手,邊走邊説,真的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的肚子已經餓癟了,只想泡方便麪,不想泡吧了。包京生扔了一張鈔票在吧枱上,跟着追了兩步,又折回去,把吧枱上的杯子端起來,一口喝乾了。就這一耽誤,我已經跑到了門口。酒吧裏黑咕隆咚的,門上的碰鈴叮噹一響,我差點就撞到一個人的身上了。天已經黑了,路燈還沒有亮,那個人的身上正是帶着夜和涼意的味道。我的腳急收往回收,但還是晃了幾晃才站穩。那個人有四十多歲,穿着深的風衣,站在門框內,把我的校服細細地看,看了又看,我被看得有點發怵,不自覺地退了退。那個人其實很和藹,至少他的聲音聽起來是和藹的,他説,哦,是泡中的?有人欺負你嗎?

我説沒有人欺負我,我餓了,我想吃雜醬麪,可酒吧裏只有酒。

那個人似乎有些驚訝,他説,只有酒嗎?包京生已經走了過來,那個人再看看他的校服,説,一塊來吧。他也不多説,就朝裏邊走。我和包京生對視了一下,都覺得自己在發懵,但步子已經跟着那個人走去了。

走過吧枱的時候,擦杯子的侍應生很恭敬地給那個人點頭,那個人也點點頭。吧枱旁邊有一扇小門,門邊立着一個系紅蝴蝶結的小姐,那個人就把風衣了,小姐一手接了風衣,一手把小門推開了。小門內是彎彎拐拐的走道,兩邊有很多緊閉的小門,小門上鑲嵌着玻璃。三個人並排走着,那個人自然是走在中間,他伸開雙臂,很適度地拍着我和包京生的後背。後來,那個人推開一扇寫有“秋水伊人”的小門,把我們讓了進去。

裏邊有風,是從空調裏吹出來的,冷暖適度。屋子裏還有沙發、茶几、電視、電話,窗台上還擱着一盆水仙,已經開出了星星點點的黃花。我不曉得水仙應該在哪個季節開放,不過現在是温室效應,蔬菜都不分季節了,又何況是水仙呢。

坐吧,那人的動作、聲音都還是那麼和藹,並且很利索地給我們斟了兩紙杯熱茶,茶葉像針尖一樣的細,在水中慢慢舒展開來,得不得了。茶的香味讓我再次到了飢餓,我説,老闆…

那個人説,請叫我叔叔。

我紅了臉,我説,叔叔,我真的只想吃一碗炸醬麪呀。

那個人笑了笑,這是他第一次在和藹的聲音中加上了微笑的表情,他説,好的好的,我們馬上就好。他穿着非常得體的西裝,不時拿指頭去捋一捋寶藍的領帶,看得出他是一個非常喜歡整潔的人。他的頭髮也是一絲不亂地朝後梳着,在金絲邊眼鏡的後邊,他的眼睛在沉靜地注視着我們倆。我覺得他很像一個人,可怎麼也想不起來了。包京生的眼裏滿是疑惑,他問我,其實也是問那個人,這位叔叔怎麼稱呼呢?我其實也在尋思,但那人已經把話接了過去。

他説,我姓司,司機、司爐的司,也是司號員、司令員的司,這個姓不多吧?你們可以叫我司叔叔,司先生,我也在泡中念過書,我們是校友。頓了一小會,他又説,現在,我的孩子也還在泡中念高二呢。我對泡中有情。今天就算司叔叔請你們吃點小吃,啊?

我説,司叔叔的孩子是在哪個班呢?就是我們高二?一班的吧,我見到你覺得面啊。

這個叫司叔叔的男人就又笑了笑,他説,我真不是個好爸爸,我連孩子的班級也忘了。

包京生有些發急,他説,紅泡沫的老闆不是女人嗎,怎麼又成了司叔叔呢?

司叔叔別過臉看了看包京生。他的臉是揹着我的,我看不清他眼裏是什麼表情,但包京生立刻就安靜了,並且微微低下了頭。

司叔叔説,你就是陶陶吧?

我説,他是包京生。

司叔叔哦了一聲,轉過來走到我的跟前。他伸出手來撫摸我的板寸,我有些發窘,正想着該不該把頭扭開,他的手卻在離我板寸拳頭遠的地方停住了,於是他的撫摸就成了一種虛擬的撫摸,他説,你是風子吧?他的聲音那麼柔和,關切,我忽然説不出話來,只是嗯嗯地,把頭點了好幾下。他説,哦,真像戴米?摩爾演《美國大兵》的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