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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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給你禮物了嗎?"
"噢,爸,你和媽怎麼知道我想要艾格尼絲?"
"艾格尼絲?"他馬上把頭轉向菲,微笑着,擠着眉和她升起了玩笑:"她的名字叫艾格尼絲嗎?"
"是的,她很美,爸,我一天到晚都想看着她。"
"她有東西好看可真算幸運了,"菲苦笑着説道。"可憐的梅吉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那娃娃,就叫傑克和休吉搶去了。"
"哦,禿小子總是禿小子嘛,損壞得厲害嗎?"
"都能修好。沒到太嚴重的地步,弗蘭克就把他們給制止住了。"
"弗蘭克?他在這兒幹什麼?他得整天打鐵才對。亨特等着要門呢。"
"他一天都在鋪子裏來着。他回來是來拿什麼工具的吧。"菲很快地答道。帕德里克對弗蘭克太嚴厲了。
"哦,爸,弗蘭克是天下最好的哥哥!我的艾格尼絲沒死,就是他救的。喝完茶以後,他還要把她的頭髮粘上呢。"
"那好,"她爸爸懶洋洋地説道,把頭靠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
火爐前面很熱,但他似乎並沒覺到,前額冒出的汗珠在閃閃發光。他把兩隻胳膊枕在後腦勺下,打起盹來了。
正是從帕德里克·克利裏的身上,孩子們繼承下來了深淺不同的發紅的捲髮,儘管他們中間誰的頭髮也不像他的頭髮那樣紅得刺人眼目。他是個矮小而又結實的人,長着一身鐵骨鋼筋,一輩子和馬打道使他的腿羅圈了,多年的剪羊生涯使他的手臂變得很長;他的前和臂膀上佈滿了濃密的金茸,倘若他是黑皮膚的話,那一定是很難看的。他的眼睛是淺藍的·總是眯縫着,象一個注視着遠方的水手;他的臉的是愉快的,掛着一種古怪的微笑,使別人一看就喜歡他。他的鼻子很有氣派,是一個地道的羅馬人的鼻子,這一定叫他那些愛爾蘭同行到困惑不解,不過愛爾蘭的海岸是有船隻失事的地方。他説話的時候仍然帶着柔和、快捷而含糊不清的高永韋①愛爾蘭腔,把結尾處的"痴"音念成"噝"音。不過,在地球的另一面的近20年的生活經歷,已經使他的口音變得有些南腔北調了。因此"啊"音成了"唉"音,講話的速度也稍微慢了些,就好像一台用舊的鐘表需要好好上一上弦了。他是一個,樂觀的人,他設法使自己比大多數人更愉快地來度過他那艱難沉悶的歲月,儘管他是一個動不動就用大皮靴踢人的嚴厲的循規蹈矩的人,但在他的孩子中除了一個孩子以外,都對他敬慕備至。如果麪包分不過來,他自己就餓着不吃;如果可以在給自己添置就衣和給某個孩子做新衣之間進行選擇的話,他自己就不要了。這比無數次廉價的親吻更能可靠地表明他對他們的愛。他的脾氣極為暴躁,曾經殺過一個人。那時他還算幸運;那人是個英國人,敦·勞海爾港泊着一條準備順海開往新西蘭的船。
①高爾韋,愛爾蘭一地名——譯註菲走到後門口,喊了一聲:"吃茶點啦!"孩子們魚貫而入。弗蘭克走在最後,抱着一捆木柴,扔進了爐子邊上的一隻大箱子裏。帕德里克放下梅吉,走到了放在廚房最裏面的那張獨一無二的餐桌的上首,孩子們圍着兩邊坐了下來,梅吉爬到爸爸放在最靠近他的椅子上的木箱上面。
菲奧娜直接把食物分到了那些放在圓桌上的餐盤裏,她那股捷和利索勁兒比侍者有過之而無不及。她一次給他們端來兩盤,第一盤給帕迪,接着是弗蘭克,再往下是梅吉,最後才是她自己。
"厄克爾!斯杜!"斯圖爾特説道,他一面拿起刀叉,一面沉下臉來。"你幹嘛非得叫我斯杜①?"①英語中斯杜(stew)有燉和煨的意思,與斯爾特的愛稱斯圖諧音——譯註"吃你的飯。"爸爸吼了一聲。
盤子都是大號的,裏面着着實實地裝滿了食物。煮土豆、燉羊和當天從菜園裏摘來的扁豆,都是滿滿的一大勺。所有的人,連斯圖爾特在內。都無心去顧及那沒有説出來的斥責和表示厭惡説話聲,而是用麪包把自己的盤子蹭了個一乾二淨,接着又吃了幾張塗着厚厚的黃油和土產酷慄果醬的麪包片。菲奧娜坐了下來,匆匆地吃完了飯,然後立刻站起身,又向廚桌奔去,往大湯盤裏放了許多加糖餅乾,上面塗滿了果醬。每個盤子裏都倒進了大量的、熱氣騰騰的牛蛋糊汁,又一次兩盤地把它們慢慢地端到餐桌上。最後,她嘆了口氣坐下來,這一盤她可以安安穩穩地吃了。
"啊,太好了!卷果醬布丁!"梅吉大聲嚷着,用匙子在牛蛋糊裏東舀西捅,直到黃的蛋汁裏湧出一條條的粉紅的果醬。
"喂,梅吉姑娘,今天是你的生,所以媽媽給你做了你喜歡吃的布丁。"她爸爸微笑着説道。
這次沒有人埋怨:不管布丁做得如何,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克利裏家的人都喜歡吃甜食。
儘管他們澱粉類吃得很多很多,但是沒有一個人身上多長一磅。在幹活和玩耍中他們耗盡了吃進去的每一盎司食物。人們吃蔬菜和水果,因為它們是吃的東西而排除疲勞的卻是麪包、土豆、類和熱面布丁。
在菲從她那把碩大的茶壺裏給每個人倒了一杯茶之後,他們又坐了一個多鐘頭,聊天、喝茶、或者看看書。帕迪一邊拿着煙斗噴。吐霧,一邊埋頭看着一本從圖書館裏借來的書。菲不斷地斟本,鮑沉浸在另一本也是從圖書館借來的書裏,這時候小一點的孩子們在計劃着明天干些什麼。學校已開始放漫長的暑假了,孩子們也都閒散下來,急於着手去幹分派給他們的園前屋後的零雜活兒。鮑要在必要的時候去塗後一道漆,傑克和休吉負責柴堆、搞屋外的修建活兒和擠;散圖爾特照看蔬菜,這些活兒與唸書這件可怕的事兒比起來,可以説是像玩兒那樣輕輕鬆子。帕迪時不時地把頭從書上抬起來,給他們再加上些活兒。而菲奧娜一言不發;弗蘭克疲乏地倒在椅子上,一杯又一杯地呷着茶。
最後;菲招呼梅吉坐到一把高凳上,在打發她和斯圖爾特以及體吉去一起睡覺之前,用手帕紮起她的頭髮,這是每晚必做的事。傑克和鮑打了個招呼,就到外面餵狗去了。弗蘭克把梅吉的娃娃拿到櫥桌上,把頭髮重新粘了上去。帕德里克伸了個懶,合上書,把煙斗放進了一個巨大的、閃着螺初光的貝殼裏,這東西是用來當煙灰缸的。
"哦,孩子媽,我要去睡了。"
"晚安,帕迪。"菲奧娜收拾起餐桌上盤碟,從牆上的鈎子上取下一隻大馬口鐵盆。她把盆放在弗蘭克用着的案台的另一頭,再從爐子上提下那個教敦實實的鑄鐵水壺,往盆裏倒熱水。兑進冒着熱汽的熱水中的冷水是從一隻舊煤油桶裏倒出來的。隨後,她把一個裝着肥皂的鐵絲籃在盆裏來回涮了涮,便開始洗盤子,涮盤子,把它們靠着杯子搭好。
弗蘭克頭也不抬地修着那個布娃娃,可是在盤子攝得越來越高的時候,他默不作聲地站起身來,取下一條巾,把盤子擦乾。他在圓桌和碗櫃之間來回走着,帶着對這種勞作久已悉的輕巧神情。他和他的媽媽是冒天下之大韙。不過偷着這樣做的,因為在帕迪統轄的天地裏,適當的分工是一條最嚴厲的法規。家務活是女人家的事,這是沒二話的。女人的活不許家裏的男人沾手。可是,每天晚上,在帕迪上牀睡覺以後,弗蘭克總要幫幫他媽媽。菲為了能讓他這樣做,就故意拖延洗盤子的時間一直到他們聽見帕迪的拖鞋落在地板上的沉重的聲音。他了拖鞋就決不再到回房裏來了。
菲温柔地望着弗蘭克。"我真不知道沒有你,我該怎麼過,弗蘭克。可你不該幹,到早晨你會疲乏之極的。"
"沒關係,媽媽。擦幾個盤子累不死我。你夠辛苦了,給你幫的忙也夠少的了。"
"弗蘭克,那是該我於的事,我不在乎。"
"我真希望有朝一咱們能富起來,那樣你就可以僱個女傭人了。"
"那是痴心妄想。"那將那雙沾着肥皂的發紅的手在洗碗布上擦了擦,然後往眼上一樣,嘆道。她的兩眼停在了她兒子身上,隱隱地出憂慮的神。她意識到,他那強烈的不滿,超過了一個勞動者對命運的正常的抱怨。"弗蘭克,別心比天高了,這隻會招來煩惱。我們是幹活吃飯的人,也就是説我們富不了,也不會有女傭人。滿足於你的現狀和你現有的東西吧。在你説那種話的時候,你是在導沒你爸爸,這不是他應得的,這個你心裏明白。他既不喝酒,也不賭錢,辛辛苦苦地幹活兒都是為了咱們。他掙的錢連一個子兒也沒進自己的包,統統都給咱們了。"他那肌發達的肩旁不耐煩地聳了起來,那張黝黑的臉變得嚴峻而又冷酷。"為什麼期望過上比做苦工更好些的子就如此要不得呢?我不明白,想讓你使上個傭人有什麼不對。"
"錯就錯在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我們沒有錢供你上學,要是你上不了學,你怎麼能過的比賣力氣的人更好呢?你的口音,你的衣服,你的雙手都説明你是個靠幹活掙飯吃的人。可是手上長繭子並不丟人。就像你爸説的,一個人手上有繭子,你就知道他是個老實人。"弗蘭克聳了聳肩,不再説什麼了,盤子都已經放好,菲取出了針線筐,在火邊那把帕迪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弗蘭克又回去修布娃娃了。
"可憐的小梅吉!"他突然説道。
"怎麼了?"
"今天,那些討厭的小鬼頭拉扯她的布娃娃時,她站在那兒哭着,象是她的整個世界被扯成了碎片似的。"他低眼看着那布娃娃,她的頭髮又重新粘上去了。"艾格尼絲!她是從哪兒找來這樣一個名字的啊?"
"我猜她一定是聽我説起過艾格尼絲·福蒂斯丘-斯邁思。"
"我把娃娃還給她的時候,她往它的腦殼裏望了一眼,幾乎給嚇死了。不知道娃娃的眼睛裏有什麼東西嚇着她了,我也搞不清是怎麼回事。"
"梅吉老是看見實際上並不存在東西。"
"沒有錢讓小孩子們去上學,真是可憐。他們多聰明啊。"
"哦,弗蘭克!要是想啥就是啥,叫化子也就成了財神爺啦。"他媽睏乏地説道。她用手了眼睛,顫抖了一下,把補衣針深深地扎進了一個灰的線團。"我什麼也幹不了了,累得眼都看不清了。"
"去睡吧,媽,我會把燈吹熄的。"
"我添上火就去睡。"
"我來添吧。"他從桌邊站起來,將那雅緻的瓷娃娃小心翼翼地放到碗櫃上的一個糕餅桶後面,這兒可以使它免受糟踏。他並不擔心它會再遭孩子們的蹂躪,他們害怕他的報復更甚於怕他們的父親,因為弗蘭克的脾氣大。和媽媽或妹妹在一起的時候,他從沒發作過,可那些禿小子們全吃過他脾氣的苦頭。
菲奧娜望着他,為他到傷心。弗蘭克身上有一種狂野的、不顧一切的子,這是麻煩的預兆。要是他和帕迪能更好的相處就好了!可是他們的意見總不能一致,老是有爭執。也許他太關心她了,也許做媽媽有些偏愛他。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是她的過錯了。不過這表明他有一顆愛母之心,也是他好的地方。他只是想叫她的子過得更鬆快些罷了。這時,她又覺得她在盼着梅吉長大,接過哥哥肩上的重擔。
她從桌上拿起一盞小燈,接着又放了下來,向弗蘭克走去,他正蹲在爐子前,往那個大爐膛裏添木柴,撥着風門。他那白白的胳膊上佈滿了凸起的脈絡,那雙好看的手髒得該洗一洗了。她膽怯地伸出一隻手去,輕輕地把落到了他眼前的直的黑髮理順。她這樣做已經是近於愛撫了。
"晚安,弗蘭克,謝謝你。"在菲躡手躡腳地穿過通往前屋的門的時候,影子轉着向前伸去。
弗蘭克和鮑合用第一間卧室;她無聲無息地把門推開,將燈舉高,燈光濁在角落裏的雙人牀上。鮑仰面朝天地躺在那裏,嘴微微地張着;像拘一樣顫着、動着。她走到牀邊,趁他的惡夢還沒有完全做開的時候,把他的身子扳過來,側着躺,然後她站在那裏。低頭看了他一會兒。他多像帕迪啊!
在隔壁的房間裏,傑克和休吉幾乎抱到一起去了。這一對夠人嗆的小淘氣!他們沒有不調皮的時候,但是卻沒有惡意。她枉然地想把他們倆分開,多少整理一下他們的被褥,可是這兩個紅捲小子不願分子。她輕輕地嘆了口氣,作罷了。她想不通他們倆像這樣睡了一夜醒來以後,怎麼能夠恢復體力,可是,他們卻似乎越來越壯實了。
梅吉和斯圖爾特住的房子時這兩個小傢伙來説是太邋遢,太缺乏生氣了;屋裏漆的是沉悶的棕,地面上鋪的是棕的油氈,牆上沒有畫片,和其它卧室沒什麼兩樣。
斯圖爾特在倒着睡,他幾乎全蒙進了被了裏,只看得見穿着小睡衣的股撅在本來應該是腦袋所在的地方。菲發現他的頭挨着膝蓋,奇怪的是,他依然像平時一樣,並不到窒息。她小心地把手伸到被子裏面,一下怔住了。又牀了!(口害),要是等到天亮,無疑連枕頭也會濕的。他老是這樣,顛倒過來,再上一泡。唉,五個孩子有一個牀還算不錯呢。
梅吉蜷成了一小團,大拇指含在嘴裏,扎着手帕的頭髮全散開了。這是唯一的女孩子。菲在離去以前,只順便瞟了她一眼;梅吉沒有什麼神秘之處,她是一個女,菲知道她的命運將會如何。她既不羨慕她,也不憐憫她。男孩子可就不一樣了,他們是奇蹟,是從她女的身體中幻化出來的男。家裏沒個幫手是件苦事,但是值得。在與帕迪同類的人中間,他的兒子們是他所具有的品最好的證明。讓男人去養兒子吧,他是個真正的男人。
她輕輕地關上了自己卧寶的門,把燈放到了鏡台上。她用靈巧的手指飛快地把外衣領口到髓部之間的許多釦子解開,從胳膊上了下來;她把胳膊從襯衣裏褪了出來,非常小心地把襯衣抵在前。然後她輕輕地扭動身體,穿上了一件法蘭絨長睡衣。只是在這時,在得體地把身子護住以後,她才丟開了襯衣,掉內褲和寬鬆的衣。扎得緊緊的金髮散了下來,髮卡全都放進了鏡抬上的海貝殼裏。但即使連那頭柔美、厚密、又直又亮的頭髮,她也不許它們隨隨便便。她把雙肘舉到頭上,兩手彎到脖子後面,很快地把頭髮編了起來,然後她轉過身向卧牀走去,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可是帕迪已經睡着了,於是她深深地松子口氣,這倒不是説帕迪有興致的時候是一件壞事,因為他是個靦腆、温柔、體貼的男人。不過在梅吉兩、三歲之前,再要孩子就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