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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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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又湧了出來,沾濕了弗蘭克的手,他望了一會兒被淚水打濕的手,才將那些淚珠掉。

"好了,我們得找到它們,對嗎?可你知道,哭着是什麼也找不到的。你盡説些什麼糊塗話呀?我有六個月沒聽見你把小説成條了!來,再擤擤鼻子,把那可憐的…艾格尼絲撿起來。要是你不給她穿上衣服,她會曬黑的。"他叫她坐在路邊,把布娃娃輕輕地遞給了她,然後他趴在草叢裏四處尋找着,終於歡呼着舉起了一顆珠子。

"看!這是第一顆,我們會全找到的,你等着瞧吧。"在他撥草尋珠,一料一料往起撿的時候,梅吉敬慕地望着她的大哥。後來、她記起艾格尼絲的皮膚一定特別嬌,很容易被曬傷,於是就聚會神地給布娃娃穿起衣服來。看來布娃娃並沒受什麼真正的損傷。她的頭髮鬆散蓬亂,胳膊腿兒叫禿小子們拉扯得非常骯髒,不過還活動如常。梅吉的耳朵上方各卡着一個玳瑁梳子。她拉下來了一隻,開始給艾格尼絲梳起頭來;那頭髮是真正的人發做成的,靈巧地編結起來,用膠粘在薄紗的底基上,漂染成稻草般的金黃

在她生手生腳地動手梳一個大發結的時候,可怕的事發生了。那些頭髮一下子全掉了下來,七零八落,亂成一團地卡在梳子的齒牙間。艾格尼絲寬寬的額頭上瞬時間什麼也不見了,既沒有頭髮,甚至連光腦殼也沒有了,只剩下了一個可怕的張着口的窟窿。梅吉恐懼地顫粟着;俯身向布娃娃的腦殼裏看着。那顛倒的臉頰和下巴的輪廓黯然無光,張開的雙之間透出一縷光亮,牙齒像是一個黑的野獸的阻影;這一切的上面是艾格尼絲的眼睛,那是兩個咔咔作響的、可憎的小球,一金屬絲無情地刺穿她的腦袋,從眼球上穿過。

梅吉的叫聲又高又尖,不像是孩子的叫聲了;她一下子扔掉了艾格尼絲,一個勁兒地喊叫着,雙手捂住了臉,搖晃着,顫抖着。這時,她到弗蘭克拉開了她的手指,把她抱在懷裏,把她的臉按到他的脖子下面。她雙手勾着他,從他身上得到了安,直到他的親近使她鎮靜下來。她到聞着他身上的氣味是那麼的舒服,儘管這氣味夾雜着馬臊、汗臭和鐵末味。

當她平靜下來以後,弗蘭克叫她告訴他到底出了什麼事。他撿起了那布娃娃,惑不解地盯着那空空如也的腦袋內部,試圖記起他在孩子提時代是否受過奇特的恐懼的困擾。但是,在他心頭留下了不愉快的陰影的卻是人,是他們的竊竊私語和冷眼;是媽媽那消瘦、皺縮的面龐;她拉着他的那雙顫抖的手和她的雙肩。

梅吉到底看到什麼一使她成了這副樣子?他想,要是可憐的艾格尼絲在頭髮被撕落的時候血的話,那梅吉就不會如此懊喪了。血是實實在在的事:克利裏家裏至少每個禮拜都有什麼人要大其血的。

"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梅吉喃喃地説道,她不願再去看那布娃娃了。

"她是個有血有的了不起的東西,梅吉。"他咕噥着説道:他的臉緊緊地貼着她的頭髮。那頭髮多麼柔美,多麼豐厚,多麼光彩照人啊!

他費了半個鐘頭的時間哄她去看艾格尼絲,又用了半個鐘頭去説服她從那娃娃頭頂的窟窿往裏看。他指給她看那對眼睛是怎樣做成的,怎樣仔細地排成一線,既裝得妥貼,又能開合自如。

"來吧,現在你該進屋去了。"他對她説道,一把將她抱了起來,把布娃娃進他倆的口之間。"咱們去叫媽媽把她修好,好嗎?咱們把她的衣服洗一洗,熨一熨,再把她的頭髮粘上,我還要用這些珠子給你做幾個合用的髮卡,這樣它們就不會掉下來了,你愛怎麼給她梳頭就可以怎麼梳。"菲奧娜·克利里正在廚房裏削着土豆皮。她是一個略矮於中等個子的非常端莊、相當漂亮,然而卻面無笑容、神情嚴肅的女人。她身段優美,儘管下身已經懷過六個孩子,但纖細的肢還沒有變。她穿着灰洋布的衣服,裙裾拖在一塵不染的地板上,前圍着一條碩大無朋的、漿得發硬的套頭白圍裙,上背後打着一個利索的、挑不出一點病的蝴蝶結。她從早到晚都在廚房和後園子裏轉,她那雙結實的黑靴子踩出了一條從爐台到洗衣房,到那小片菜地,到曬衣繩,再回到爐台的巡迴小路。

她把刀放在桌子上,凝神望着弗蘭克和梅吉,她那美麗的嘴耷拉了下來。

"梅吉,今天早晨是叫你不許把衣服髒才讓你把最好的衣服穿上的。看看,你都成小邋遢鬼兒啦!"

"媽,這不怪她,"弗蘭克不服氣地説道。"傑克和休吉拿了她的布娃娃,他們想明白娃娃的胳膊和腿是怎麼活動的。我答應了她要把娃娃修得和新的一樣,咱們能辦到,對吧?"

"讓我看看。"菲伸手接過了布娃娃。

她是個沉默寡言的女人,不喜歡隨意多講話。誰也不知道她腦子究竟在想些什麼,就是她丈夫也不清楚;她把管教孩子的事給了他,除非情況極不尋常,她總是毫無非議、毫無怨言地照他説的去做。梅吉聽見那些男孩子們竊竊私議過,説她和他們一樣懼怕爸爸,但是,即使這是真的話,那麼她也是把這種懼怕隱藏在那難以捉摸的、略顯憂鬱的平靜之中的。她從來不譁然大笑,也從來不怒氣衝衝。

菲檢查完畢後,把艾格尼絲放到了爐子旁邊的櫥櫃上,望着梅吉。

"明天早晨我把她的衣服洗一洗,再把她的頭髮做起來。我想弗蘭克可以在今天晚上喝過茶以後,把頭髮粘好,再給她洗個澡。"這話與其説是安,毋寧説是就事論事。梅吉點了點頭,毫無把握地微笑着。有時候她極想聽到她的媽媽笑出聲來,可媽媽是從來不這樣的。她意識到,她們分享着某種與爸爸和哥哥們毫無共同之處的、非同尋常的東西,但是除了那剛毅的背影和從得閒的雙腳以外,她並不明瞭那非同尋常的東西是什麼。媽媽總是心不在焉地點頭應答着,將她那長長的裙裾往上一,老練地在爐台和桌子之間奔忙着。她總是這樣不停地幹哪,幹哪,幹哪!

孩子們中間除了弗蘭克以外,誰也不知道菲總是疲勞得難以緩解。有這麼多事要做、但雙幾乎沒有錢和足夠的時間去做這些事。有的只是一雙手、她盼着梅吉長大,能幫上把手的那一天,儘管這孩子已經能幹些簡單的活兒了,但是年僅四歲的孩子畢竟不可能減輕這副擔子。六個孩子中只有最小的一個是女孩,能對她有所指望。所有認得她的人都是既同情她,又羨慕她,但這對要乾的活兒來説是無補於事的。她的針線筐裏沒有補完的襪子堆成了山,編針上還掛着一雙;休吉的套衫已經小得不能穿了,可傑克身上的卻還替換不下來。

梅吉過生的這個星期,帕德里克·克利裏是要回家來的,這純粹是出於湊巧。現在離剪羊的季節還早,而他在本地又有活於,像犁地啦,播種啦。就職業而言,他是個剪羊工,這是一種季節的職業,從仲夏幹到冬末,而這以後就是接羔了。通常,在天和夏天的頭一個月中,他總是設法找許多的活計來應付這段時間;像幫着接羔呀,犁地呀,或者為本地的一個經營場的農民替班,把他從沒完沒了的兩天一次的擠活兒裏替換出來。哪兒有活幹,他就去哪兒,讓他的家人在那又大又髒的房子裏自謀生計,這樣做並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樣對他們不關痛癢。一個人除非有幸自己擁有土地,否則他是別無他法的。

太陽落山後不久,他回到了家中,這時燈火已經掌起來了,影於在高高的天花板上搖曳不定。除了弗蘭克以外,其他的男孩子都在後廊裏扎作一堆兒,玩着一隻青蛙。帕德里克知道弗蘭克在什麼地方,因為他聽見從柴堆那個方向傳來了不絕於耳的斧頭的啪啪聲。他在後廊裏稍停了會兒,照傑克的股踢了一腳,在鮑的耳朵上扌扇了一巴掌。

"幫弗蘭克劈柴去,你們這些小懶蛋。最好在媽媽把茶端上桌以前把活兒幹完,要不我就把你們打個皮開綻。"他朝着在爐邊忙個不休的菲點了點頭;他既沒吻她也沒擁抱她,因為他認為丈夫與子之間的情愛只適於在卧室裏表。他用鞋拔子把滿是泥塊的靴子拽了下來,這時,梅吉蹦蹦跳跳地把他的拖鞋拿來了。他低頭向她咧嘴一笑,帶着一種奇特的驚異;只要一見到她,他總是有這種覺。她長得如此俊俏,頭髮是那樣的美;他模起她的一縷捲髮,把它拉直,然後又鬆開,為的是看看那髮捲縮回原位時卷跳的樣子。他一把抱起她來,向廚房裏那把唯一舒適的椅子走去。這是一把温莎椅,座位上繫着一個靠熱。他把椅子拉近爐火,輕輕地嘆了口氣,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然後,出煙斗,漫不經心地把乏了的煙絲從煙斗鍋裏輕輕地叩到地板上。梅吉蜷縮在他的膝頭,兩手勾着他的脖子;她凝視着亮光透過他那修剪得短短的、金的絡腮鬍——這是她每晚一成不變的樂事——她那張冰冷的小臉向他湊了過去。

"你好嗎?菲?"帕德里克·克利裏問他的子。

"很好,帕迪①。今天下牧場裏的活兒都幹完了嗎?"①帕德里克的愛稱——譯註"幹完了。全乾完了。明天一早就可以開始幹上牧場的活兒了。天啊,我真累啦!"

"保準是這樣。是不是麥克弗森又把那匹脾氣古怪的母馬給你了?"

"太對了。你不認為他會自個兒去擺那特門,而讓我去駕那花馬吧?我覺得我的胳膊像是被扯下來了似的。我敢説他媽的那母馬是安·扎隆最難對付的母馬。"

"沒關係。老羅伯遜的馬可都是好馬,你用不了多久就會到那兒去了。"

"沒那麼快。"他裝了一鍋劣等煙草,從火爐邊的罐子裏出一點煙用的蠟,飛快地往火門裏一,點着了。他靠回椅子上,深深地了一口煙,煙斗發出了"啪啪"的響聲。

"到了四歲覺得怎麼樣呀,梅吉?"他問他的女兒。

"啊不錯,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