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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卧虎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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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靜的子在這寧靜的小鎮裏平淡地過去,每天有數十上百的旅客經過這小鎮,或宿上一宿,或吃上一餐,但是子畢竟是平淡的,沒有一椿值得記下的事。

直到那一天──這個故事開始的那一天,情形不同了──那是個晴朗的子,葉老頭伸個懶把店門推開,忽然陣陣蹄聲從遠處傳過來。不一會,三五成羣的五隊湧到了鎮中,這批人全是武林人物打扮,他們有的在酒肆飯店中飽餐一頓,也有的在客棧中過上一夜,但是他們之中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全都在興高彩烈地談着一個什麼“祁連山劍會”的事,看來這些人全都是趕到祁連山去的了。

葉老頭靠在櫃枱上,一面招呼着客人,一面忙着算帳,但是當他一聽到“祁連劍會”之時,他驀然就愣住了,只見他的臉上出一片茫茫然而奇異的神,接着是低沉的自語:“啊…又是十年了,華山、武當、少林、崑崙又要祁連劍會了,子過得多麼快啊…華山啊華山,今年的代表劍手不知是誰?”這時,竹簾一閃,出一張少女的俏麗臉孔來,嬌甜的嗓子:“喂,爹爹,快來瞧瞧,大白兔昨天生了四隻小白兔。”葉老頭微笑着揮揮手道:“梅兒,你沒看見爹爹忙不過來麼?”那少女吐了一下舌頭,又縮了進去,只是不到三分鐘,她又伸出頭來問道:“爹,小白兔不吃蘿蔔,拿什麼餵它?”葉老頭道:“拿棵小白菜吧。”他一面回答,一面起身招呼着一箇中年商人走進客棧來。那中年商人年約四旬,是對面鐵匠鋪中的掌櫃,葉老頭招呼道:“王掌櫃請坐請坐。”那王掌櫃欠欠身坐了下來,他呷了兩口酒,忽然道:“這兩天咱們這裏忽然熱鬧起來了。”葉老頭笑道:“正是,咱們這兒好像從來還不曾這麼熱鬧過。”王掌櫃道:“貴號生意大約也興隆多了。”葉老頭笑道:“彼此彼此。”王掌櫃放低了聲音道:“這些過路的客人,不瞞你老説,身上全是帶着傢伙的,不少人到咱們店裏訂製兵器,有些兵器簡直奇形怪狀得很,除非他們自己繪一幅圖來做樣子,咱們店裏再也打造不出來。”葉老頭淡淡地啊了一聲,王掌櫃道:“所以這兩咱們鋪裏委實忙得緊,便是這刻兒也是忙裏偷閒溜出來的──”他喝完了兩盅酒,站起身來,揮手道:“瞧那邊,又有客人來了,我得回去啦。”葉老頭送他走出客棧,看着那王掌櫃文縐縐未老先衰的姿態,不微微輕嘆了一聲,這時,兩個雄赳赳的武夫橫馬而過,與那王掌櫃的背影形成強烈的對比,不知怎的,葉老頭的心中忽然興起一種久已示有的衝動,他自己也不明白是為了什麼,只是忽然之間,一種奮發的雄心又回到他蒼老的心田,他在不知不覺間,幹身軀自然直了起來。

這時候,如果有人注意到他,一定會發現悦賓客棧的葉老頭臉上的龍鍾之態忽然一掃而空。

他左右瞥了街道一眼,仍有三五成羣的英武騎士躍馬而過,街心黃塵飛揚,從那滾滾塵埃中,他似乎忽然又看見了昔的自我,他喃喃地道:“華山,華山,我從華山藝成出山,如今卻成了歸不得華山的人,唉,葉飛雨,你已蕩二十年啦…”他跨過橫街,猛抬頭,只見那悦賓客棧的招牌上,斗的賓字上有一支麻雀正在停在上面拉屎,他回首看了看,四面無人注意,於是他在身上那縫線落的舊袍上扯下一段線來,沾些口水用手一成了一個小濕線團,只見他微一彈指,那線團如箭矢一般直飛上來,一分不斜的打在那小麻雀的頭上,那麻雀一個倒翻跌了下來,但是一落地又振翼而去了。

葉老頭嘴角帶着微笑,緩步到了台階前,這時,客棧內傳來嬌的嗓聲:“爹爹,您到哪裏去啦?找你半天了。”葉老頭馬上恢復了老態龍鍾,咳了咳嗽答道:“小梅,我就來啦。”他緩步走入客棧,然而這時在對面的打鐵鋪中,那王先生正伸出半個頭來注視着葉老頭的背影,王掌櫃的臉上一片漠然,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黑夜來臨。

昏黃的油燈,光亮隨着火苗的高低而明暗,木房的板壁上也閃爍着不穩定的陰影。

在房屋的東南,一張紅木桌上,一張蠟燭供奉着一塊神位,燭火閃爍中,隱約可見那塊神位牌是最上好的檀木雕成的。

在木桌的前面跪着一個龍鍾的老人,一襲灰布袍在搖曳燭光下看來尤其顯得單薄,這老人跪在神位之前,一會兒抬起頭來望望那神位,一會兒又低下頭去喃喃自語,他手中卻捧着一支長劍,正用一塊雪白的絲絹不斷地揩着,細看去,正是悦賓客棧的老闆葉老頭哩。

這時,從屋門口走進來一個黃衫少女,她走到桌前,細聲低語地道:“爹,您怎麼又在傷心了?”那老人抬起一雙充滿老淚的眼睛,望了望那少女一眼,那少女忽然看見老人手中的長劍,立刻叫了起來:“喲,爹爹,您怎麼又拿出這東西來?”老人站了起來,把手中的長劍輕輕地放在桌上,對着桌上的神位喃喃道:“胡兄胡兄,你地下有靈,可要助我一臂之力啊…”那少女挨近來抓住了老人的衣袖,叫道:“爹爹,您不是説過不再用這支長劍了麼?為什麼您又…”老人轉過頭來,慈祥地注視着少女,他撫着少女的頭髮,慈祥地微笑道:“梅兒,你越長越標緻啦。”那少女一縮頭,扭身躲進老人懷裏,嗔道:“爹爹,你胡説。”她伸出手來,指着那柄長劍道:“那柄劍,那柄劍…”老人的臉驀然沉了下來,他望着桌子上的神位牌,低聲道:“那柄劍麼,爹爹還要用它一次,最後的一次。”那少女望着老人,見他那龍鍾的臉上忽然之間掠過一種龍騰虎躍般的神采,雖然只是一剎那,但是那神采已足足令人震懾了,那少女不看得愣住了。

葉老頭伸手把桌上的長劍取回,入劍鞘之中,輕輕地藏牀底下。

那少女默默看着老人做完了這一切動作,然後道:“爹爹,天已經亮啦,早飯也已燒熱了,快來吃吧。”老人應了一聲,慢慢地走出這間寢房,這時雞啼聲起,黎明正臨。

這老人父女兩人所開的客棧是一幢大木屋,前面是客棧,後面自己居住,這時葉老頭吃了早飯,把店門打開,便坐在櫃枱上,不一會便有客人下來吃早飯了。

忽然之間,街道上傳來陣陣馬蹄之聲,緊接着一陣馬嘶之聲,三個騎士勒馬停在客棧門前,馬上三人向左右打量了一下,居中的一人道:“咱們就在這裏先歇歇吧。”三人跨下馬來,把馬匹拴在樹上,大踏步走了進來,當先一人一進門便揮手道:“夥計,快來三斤白乾,要燙過的。”老人躬着應了一聲,轉身進去拿酒,那三人揀了靠牆的桌位坐下,左邊一個滿面虯髯的漢子噓了一口氣道:“咱們從溪頭上路起,一口氣趕了七八百里路,再不飽灌一次黃湯,簡直就要支持不下去了。”左邊一個英俊非常的青年十分豪氣地笑道:“大哥總是三句不離酒字,若是讓師父知道了,只怕要立刻趕出門牆哩。”居中的是個白皙瀟灑的青年,看上去似乎是三人中最年輕的一個,只有他一直沒有開口。

這時,老人拿着酒轉了回來,左邊那虯髯漢子搶過來先幹了一大杯,連呼過癮,右邊那英俊青年也飲了一杯道:“從前師父老是説咱們過於狂妄,總拿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話,但是也的確有不少得虛名的人,譬如説…”他才説到這裏,居中的少年口道:“不必譬如啦,我知二哥你又要吹白象崖的那件事啦…”説着他轉着向那虯髯漢子道:“大哥,你憑良心講,咱們聽二哥吹那一樁事吹過幾遍了?”那二哥面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搶白道:“我吹過了幾遍是另一個問題,想那武當七子是何等驚駭之威名的人物那天在白象崖前,武當七子的老六清泉子楊潯竟然不敢和我動手,抱劍鼠竄而去,由此看來,武當七子威名雖大,其中也有濃包人物,咱們大可不必把別人想得太高。”那虯髯漢又幹了一杯道:“這次祁連山劍會,聽説武當的代表就是清泉劍客楊潯哩──”那二哥道:“若是他,怎會是咱們的對手?我看多半是武當派故意驕兵之計。”虯髯漢道:“二弟,你可別輕看了武當。説實話,咱們崑崙武當少林華山這四派每十年派少年高手一會,已成了開林中眾所周知的事,十年前的祁連劍會我是目睹的,武當銀鬚道長在千招上突破崑崙派第一高手‘紅拂手’時,那威力真稱得上驚天動地,豈是得虛名的?”他們在談着,那掌櫃的老人靠着櫃枱在閉目養神,似乎全然沒有聽他們談話的意思,但是虯髯漢説到這裏時,他忽然睜開了雙眼,兩道光一閃而出,他喃喃地道:“這三人的口氣,既不是崑崙武當,又不是和尚,那必是華山了,啊…華山…啊…華山…”他説到華山兩字,忽然面上出異常動之,但是那只是一剎那之間,立刻他又恢復了寧靜,閉上了兩眼在那裏養神。

那邊三人還在繼續談着,居中那白皙的少年説道:“武當的且不管他,只是崑崙便教人夠嗆的了,這次崑崙的代表必是年僅十七的諸葛膽,聽説他三個月前曾劍敗秦嶺雙怪,如果傳説是實的話,我可沒有把握能勝過他。”虯髯客道:“三弟你也不必長他人威風,你是咱們這一代中最天才的劍手,師父要你來參加,就有他的道理在,若論功力,雖則愚兄可能高一些,可是這祁連劍會乃是劍道與智慧結合的決鬥,你豈能妄自菲薄?”那掌櫃的老人這時候,忽然抬起頭來瞟了那居中的白皙少年一眼,只見坐在右面的英俊的青年叫道:“正是,大哥説的有理,依我看來,崑崙的諸葛膽縱使高強,我就不信十七歲的娃兒能強到那裏去,武當的濃包不必談了,少林寺這十年來還不曾聽説過有什麼少年高手,三弟,我瞧你是贏定了。”他話才説完,忽然一個清越的嗓間叫道:“大師兄,我好像聽到有人在説武當濃包哩。”眾人都大吃一驚,齊向門口看去,只見店門口不知什麼時候已站了兩上道人,左邊的一個面目清癯,年約三旬,右面的一個卻是書生典型的青年道士,虯髯漢子低聲道:“二弟你又惹禍了。”只聽那中年道士轉首道:“師弟,濃包不濃包單憑講講算得了什麼?祁連山上用劍子真碰兩下就知道啦。”右面的青年道士道:“一點也錯。”他們兩人説着就走了進來,要了一桶稀飯,幾個饅頭,就吃起來了。

那牆邊坐着的三人不斷地向這邊打量,坐在右邊那二哥“哼”了一聲道:“愈是大門户裏,愈容易出些得虛名的寶貝,平仗着師門的金字招牌招搖撞騙,真正遇上對手的時候,就夾着尾…”虯鬚漢子在桌下踩了他一下,止他再説下去,然而那邊桌上的青年道士已經聽清楚了,他把手中一個饅頭一小塊一小塊地扯碎了,猛一彈指,那一小塊一小塊的饅頭箭一般疾飛而出,一塊接着一塊,奇的是那道士的對面板壁上立刻出現一行字來:“狂言者由何處來?”這行字全是碎饅頭連綴而成,饅頭乃是軟不着力之物,這年輕道士但憑一指彈力,竟能將之牢釘板壁上,那份內力之強,真是驚人之至了。

只見那牆角處的三哥呼的一聲站了起來,大笑道:“不才華山於方,請教道長稱呼──”那中年的道長站了起來,對着於方稽首道:“不敢不敢,貧道姓華。”那虯鬚漢子霍地立起來,拱手道:“原來是武當七子之首,白楊真人華道長到了,敝人華山施一虹,這是敝師弟孫富庭──”他望着那青年道士,青年道士轉過臉來,稽着道:“貧道姓馬,俗字九淵。”虯鬚漢子道:“原來是馬三真人,失敬失敬。”那於方故意皺着眉,大刺刺地向虯鬚漢道:“聽説馬真人是從前西北道上馬回回的後人,不知是真是假?”虯鬚漢子要想攔阻,已是不及,只見那青年道士雙眉一挑,斜睨着於方道:“但願青萍劍客於方先生的劍術也如他的口舌一樣犀利。”於方正要説話,虯鬚漢施一虹忙搶着道:“兩位道長想必也是去祁連山的了,不知貴派此次劍會的代表是二位中的那一位?”華道長道:“施兄誤會了,武當此次的代表乃是貧道的六師弟。”華山派居中的孫富庭上前一步,拱手道:“清泉真人楊潯?”華道長點着微笑道:“不敢,楊師弟年方弱冠,怎擔當得起真人二字。”那於方忽然呵呵大笑起來,青年道長馬九淵道:“何事可笑?”於方大笑道:“武當山乃是天下武林正宗,怎麼今年派這麼一個弟子參加祁連劍會?”馬九淵冷笑道:“有關祁連劍會的事,最好到祁連山用劍子比劃過了以後再談。”於方笑道:“若是到了祁連山上,貴派的清泉真人再來個不戰而退,貴派的面子往那裏放?”馬九淵哼了一聲,上前大跨一步,華道長微一揮手止住了他,然後道:“如此説來,貴派的劍會代表必是於施主了。”孫富庭拱手道:“不敢,是區區在下。”那櫃枱上的老人不住打量着孫富庭,有時甚至目不轉睛,似乎這個年輕瀟灑的華山劍手令他勾起另一件往事來。

華道長看了孫富庭兩眼,然後説道:“孫施主年輕有為,想來這次少年劍術大會必是孫施主獨佔鰲頭了!”華山派三人都不由一怔,孫富庭吶吶道:“華真人過獎了──”華道長微微一笑道:“敝派的代表決定是貧道六師弟,但這都是過去的決定了──”華山派三人齊一驚問道:“什麼?”華道長點了點頭道:“家師閉劍,敝派不準備爭強爭勝了!”華山派三人一齊驚的站了起來,那武當掌教天玄道人盛名天下,竟然宣佈封劍,這的確不是一件尋常的事情。

華道長笑了一下又道:“貧道本來想到祁連山宣佈一下,湊巧在這兒遇上了三位,就煩三位代言一聲──”那於方哼了一聲,卻也不便多言,這時華道長臉陡然一沉,聲調轉沉道:“這件事先説明白,至於那年在白象崖的事──”於方冷笑一聲道:“如何?”華道長忽然轉過頭來,問那馬九淵道:“三弟,為兄的功力如何?”馬九淵呆了一呆,但他本是十分伶俐之人,即刻接口道:“較之於施主,想是高出不少。”於方大怒冷笑數聲,華道長卻正又問道:“那六弟的功力較之為兄如何?”馬九淵故意沉呤一下才道:“確在伯仲之間,要分勝負,也得在五百招之後。”華道長點了點頭道:“是了,如此看來,這位於施主必非六弟敵手了。”於方冷笑一聲,驀然提氣大吼道:“住嘴!”華道長冷笑一聲道:“這幾年來,於施主一定將這件事情説了多少遍了,可笑你卻不明白貧道六師弟忍讓的美德。”他這句話可真擊着痛處,於方只覺羞怒齊發,大吼一聲,右手一閃“鏘”的一聲,拔劍刺擊一氣呵成,只見寒光一顫,他竟動起刀劍來。

華道長冷然一哼,陡然右手一橫,也不見他如何,只見寒光陡然一斂“拍”一聲,於方手中長劍劍身竟被華道長右手食中兩指牢牢夾住。

這一個照面便見出武當七子之首果然功力深不可測,於方呆了一呆,內力陡發,那劍身抖動不休,卻始終奪之不回。

華道長冷然一笑道:“貧道六師弟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然有驚人之舉,此於施主要高明多了!”於方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其他二個華山門人説什麼也不好意思上前相助,只是在一旁暗暗着急。

那華道長着實恨那於方口出狂言不休,內力連催,於方不但不能奪回長劍,而且還到手中壓力漸增,有一種把不住劍柄的覺,眼看長劍就要手。

局勢僵持不下,看來那華山派的名聲註定一敗塗地,這時忽然店門走入一個人來。

那人年約四旬,也是一副商人打扮,他看見這個情形,不由怔了一怔,但仍然走了進來,輕聲對一旁的老人道:“葉老先生…”葉老頭瞥了這人一眼,口中應道:“王老弟快莫走近!”那姓王的正是對面鐵匠鋪的掌櫃,他止住足步,望了望場中兩人,那葉老頭此時似乎很急的模樣,王掌櫃又望了望葉老頭,只見那老頭突然右手微晃,他看了一眼,默不作聲。

忽然之間,只聽場中喀的一聲,於方手中長劍齊尖端而斷,於方窘勢立解,那華道長似乎呆了一呆,回過首來望了望,只見王掌櫃呆如木雞,那葉老闆面沉沉,絲毫看不出跡象來。

於方似乎也不明白自己絕望之勢如何陡然消除。

華道長屈指一彈,那截斷劍尖釘在屋樑之上,他微一稽首向三人道:“領教!咱們後會有期!”他一揮手,馬九淵隨着他一齊走出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