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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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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靠着開着的窗台邊,可並沒有向外望;他的臉對着屋裏的黑暗。爐火已經燒成灰燼;屋子裏充滿了陰天晚上的濕温和的空氣;如此靜,不止是吉默那邊水淙淙可以很清楚地聽到,就連它的漣波潺潺,以及它衝過小石子上或穿過那些它不能淹沒的大石頭中間的汩汩聲也聽得見。我一看到那陰暗的爐子便發出一聲不滿意的驚叫,我開始關窗子,一扇一扇地關,直到我來到他靠着的那扇窗子跟前。

“要不要關上這扇?”我問,為的是要喚醒他,因為他一動也不動。

我説話時,燭光閃到他的面容上。啊,洛克烏德先生,我沒法説出我一下子看到他時為何大吃一驚!那對深陷的黑眼睛!那種微笑和像死人一般的蒼白,在我看來,那不是希刺克厲夫先生,卻是一個惡鬼;我嚇得拿不住蠟燭,竟歪到牆上,屋裏頓時黑了。

“好吧,關上吧,”他用平時的聲音回答着“哪,這純粹是笨!你為什麼把蠟燭橫着拿呢?趕快再拿一支來。”我處於一種嚇呆了的狀態,匆匆忙忙跑出去,跟約瑟夫説——“主人要你給他拿支蠟燭,再把爐火生起來。”因為那時我自己再也不敢進去了。

約瑟夫在煤鬥裏裝了些煤,進去了,可是他立刻又回來了,另一隻手端着晚餐盤子,説是希刺克厲夫先生要上牀睡了,今晚不要吃什麼了。我們聽見他徑直上樓;他沒有去他平時睡的卧室,卻轉到有嵌板牀的那間:我在前面提到過,那間卧室的窗子是寬得足夠讓任何人爬進爬出的,這使我忽然想到他打算再一次夜遊,而不想讓我們生疑。

“他是一個食屍鬼,還是一個血鬼呢?”我冥想着。我讀過關於這類可怕的化身鬼怪的書。然後我又回想在他幼年時我曾怎樣照顧他,守着他長成青年,幾乎我這一輩子都是跟着他的,而現在我被這種恐怖之所壓倒是多荒謬的事啊。

“可是這個小黑東西,被一個好人庇護着,直到這個好人死去,他是從哪兒來的呢?”在我昏昏睡去的時候,信在咕噥着。我開始半醒半夢地想象他的父母該是怎樣的人,這些想象使我自己很疲勞;而且,重回到我醒時的冥想,我把他充滿悲慘遭遇的一生又追溯了一遍,最後,又想到他的去世和下葬,關於這一點,我只能記得,是為他墓碑上的刻字的事情特別煩惱,還去和看墳的人商議;因為他既沒有姓,我們又説不出他的年齡,就只好刻上一個“希刺克厲夫”這夢應驗了;我們就這樣作的。如果你去墓園,你可以在他的墓碑上讀到只有那個字,以及他的死期。

黎明使我恢復了常態。我才能瞅得見就起來了,到花園裏去,想明白他窗下有沒有足跡。沒有。

“他在家裏,”我想“今天他一定完全好了。”我給全家預備早餐,這是我通常的慣例,可是告訴哈里頓和凱瑟琳不要等主人下來就先吃他們的早餐,因為他睡得遲。他們願意在户外樹下吃,我就給他們安排了一張小桌子。

我再進來時,發現希刺克厲夫先生已在樓下了。他和約瑟夫正在談着關於田地裏的事情,他對於所討論的事都給了清楚確的指示,但是他説話很急促,總是不停地掉過頭去,而且仍然有着同樣興奮的表情,甚至更比原來厲害些。當約瑟夫離開這間屋子時,他便坐在他平時坐的地方,我便把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他把杯子拿近些,然後把胳臂靠在桌子上,向對面牆上望着。據我猜想,是看一塊固定的部分,用那閃爍不安的眼睛上上下下地看,而且帶着這麼強烈的興趣,以至於他有半分鐘都沒氣。

“好啦,”我叫,把麪包推到他手邊“趁熱吃點、喝點吧。

等了快一個鐘頭了。”他沒理會到我,可是他在微笑着。我寧可看他咬牙也不願看這樣的笑。

“希刺克厲夫先生!主人!”我叫“看在上帝的面上,不要這麼瞪着眼,好像是你看見了鬼似的。”

“看在上帝面上,不要這麼大聲叫。”他回答。

“看看四周,告訴我,是不是隻有我們倆在這兒?”

“當然,”這是我的回答“當然只有我們倆。”可是我還是身不由己地服從了他,好像是我也沒有明白似的。他用手一推,在面前這些早餐什物之間清出一塊空地方,更自在地向前傾着身子凝視着。

現在,我看出來他不是在望着牆;因為當我細看他時,真像是他在凝視着兩碼之內的一個什麼東西。不論那是什麼吧,顯然它給予了極端強烈的歡樂與痛苦;至少他臉上那悲痛的,而又狂喜的表情使人有這樣的想法。那幻想的東西也不是固定的;他的眼睛不倦地追尋着,甚至在跟我説話的時候,也從來不捨得移去。我提醒他説他很久沒吃東西了,可也沒用,即使他聽了我的勸告而動彈一下去摸摸什麼,即使他伸手去拿一塊麪包,他的手指在還沒有摸到的時候就握緊了,而且就擺在桌上,忘記了它的目的。

我坐着,像一個有耐心的典範,想把他那全神貫注的注意力從它那一心一意的冥想中牽引出來;到後來他變煩躁了,站起來,問我為什麼不肯讓他一個人吃飯?又説下一次我用不着侍候:我可以把東西放下就走。説了這些話,他就離開屋子,慢慢地順着花園小徑走去,出了大門不見了。

時間在焦慮不安中悄悄過去:又是一個晚上來到了。我直到很遲才去睡,可是當我睡下時,我又睡不着。他過了半夜才回來,卻沒有上牀睡覺,而把自己關在樓下屋子裏。我諦聽着,翻來覆去,終於穿上衣服下了樓。躺在那兒是太煩神了,有一百種沒據的憂慮困擾着我的頭腦。

我可以聽到希刺克厲夫先生的腳步不安定地在地板上踱着,他常常深深地出一聲氣,像是呻似的,打破了寂靜。他也喃喃地吐着幾個字;我聽得出的只有凱瑟琳的名字,加上幾聲親暱的或痛苦的呼喊。他説話時像是面對着一個人;聲音低而真摯,是從他的心靈深處絞出來的。我沒有勇氣徑直走進屋裏,可是我又很想把他從他的夢幻中岔開,因此就去擺廚房裏的火,攪動它,開始鏟炭渣。這把他引出來了,比我所期望的還來得快些。他立刻開了門,説:“耐莉,到這兒來——已經是早上了嗎?把你的蠟燭帶進來。”

“打四點了,”我回答。

“你需要帶支蠟燭上樓去,你可以在這火上點着一支。”

“不,我不願意上樓去,”他説。

“進來,給我生起爐火,就收拾這間屋子吧。”

“我可得先把這堆煤煽紅,才能去取煤。”我回答,搬了一把椅子和一個風箱。

同時,他來回走着,那樣子像是快要神錯亂了;他的接連不斷的重重的嘆氣,一聲連着一聲,十分急促,彷彿沒有正常呼的餘地了。

“等天亮時我要請格林來,”他説“在我還能想這些事情,能平靜地安排的時候,我想問他一些關於法律的事。我還沒有寫下我的遺囑;怎樣處理我的產業我也不能決定。我願我能把它從地面上毀滅掉。”

“我可不願談這些,希刺克厲夫先生,”我嘴説“先把你的遺囑擺一擺;你還要省下時間來追悔你所作的許多不公道的事哩!我從來沒料到你的神經會錯亂;可是,在目前,它可錯亂得叫人奇怪;而且幾乎是完全由於你自己的錯。照你這三天所過的生活方式,連泰坦①也會病倒的。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吧。你只要照照鏡子,就知道你多需要這些了。你的兩頰陷下去了,你的眼睛充血,像是一個人餓得要死,而且由於失眠都快要瞎啦。”①泰坦——希臘神話傳説中之神,也是太陽的擬人稱。意為“巨人”

“我不能吃、不能睡,可不能怪我,”他回答。

“我跟你擔保這不是有意要這樣。只要我一旦能作到的話,我就要又吃又睡。可是你能叫一個在水裏掙扎的人在離岸只有一臂之遠的時候休息一下嗎!我必須先到達,然後我才休息。好吧,不要管格林先生:至於追悔我作的不公道的事,我並沒有作過,我也沒有追悔的必要。我太快樂了;可是我還不夠快樂。我靈魂的喜悦殺死了我的軀體,但是並沒有滿足它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