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那大夫的運氣果然不壞,次一早,慕容衝就完全清醒了過來。人一醒,馬上就吃了三大粟飯,再過一,便能自行乘馬。慕容永與刁雲將他受傷後的事宜一一與他待清楚。
刁雲極想問他還記不記得下過那屠堡之命,可倒底還是開不了口。慕容永指着前面撥地而起的高峻險峯道:“前面就是華山,華陰在華山之北,眼下,我們當是已站在華陰境內了。”慕容衝看了看雲霧蒸蔚、千峯競秀的山巒,神中似乎有一絲悒鬱之氣。他道:“你們一路上來,可有遇上濟北王的人馬?”慕容永皺眉道:“就是沒能找到,不過在這臨近就該能打聽到吧…”話音未落,就聽到前面有人大聲叫道:“求求你們了,我家七八口人,就指望着這點糧食了…”慕容衝抬頭一看,只見一個農人拖着一隻麻袋在埂地上狂奔,袋子破了口,麥粒淌下一路。
他身後有數十人追趕,都拿着兵器,衣裳卻是五顏六,一時辨不清是兵是匪。那農人跑之不及,突然發了狠似的,將手裏的袋子往一邊的窪地裏傾去。
追在前頭的人跳到水窪裏去撈,可也遲了,他十分的懊惱,一刀便朝農人砍了過去。他的同夥道:“不能這麼便宜他了,得想個法子細細剮了才好!”吵吵鬧鬧間,數十騎已是跟着跑過來,當頭的是一個三十餘歲的中年漢子,披着鐵灰的斗篷,喝了一聲:“你們在這裏磨蹭什麼?”
“高將軍!”那些執着兵器的人馬上跪下道:“這人不肯糧食出來,寧願倒在水裏!”那高將軍將馬身撥了小半圈,皺眉道:“不打緊,方才本將發現一處鎮上人家囤積的糧草。今可以差了!”他這麼一轉,慕容衝就看清了他的面孔,高鼻長臉,面微黃,彷彿在那裏見過。也好象到有人窺視,那高將軍的目光倏地隔了稀密不均半里有餘的樹叢,盯在了慕容衝面上。
“太好了,跟着高將軍準沒錯!”那些兵丁們喜逐顏開的拍起了馬,可那高將軍卻完然不去理會,一帶馬就衝過來,喝道:“你們是何人?”慕容永從慕容衝身邊策騎出列,反問過去:“你們是何人?”一時忐忑不安,恐怕這些人並非是自已正在尋找的。
高將軍再跑近了些,突然甩鞭滾鞍而下,半跪在慕容衝馬前,道:“原來是中山王駕到了!”竟是滿面喜。
“你是?”慕容衝怔了一刻,終於想了起來,叫道:“你是高蓋?”連忙下馬,扶了他起來,訝然問道:“你是怎麼認出我來的?”這時刁雲與慕容永也憶起高蓋是何許人也了,趕緊過來相見。高蓋笑道:“前兩就聽説了中山王的消息,濟北王一直在尋你們。再説…”他頓了一下道:“從前與中山王前過一面,雖説過去八年,可還是依稀認得。”慕容永在一旁咧嘴笑,心道:“象衝哥這種樣貌,自然容易讓人記憶。不過沖哥向來不喜人提他姿容,這姓高的居然乖覺,不説出來。”高蓋命手下去籌辦糧秣,自已與慕容衝等人敍了敍別來情形。他當年去北地投親,跟着親戚做點小生意,也只是混口飯吃,過得不甚得意。慕容泓在北地舉事,他便投了進去,眼下也是慕容泓手下最得力的戰將之一。説話間,高蓋部屬來報,説是糧秣已辦齊整,於是由高蓋引路,他們便往慕容泓駐地而去。
走不多遠,便進入了華山的陰影之中,氣侯驟然一涼,彷彿時節頓易。穿行在泥塘澤地之中,蘆蒿籟籟而動,青意滿眼。偶爾“嘎”的一聲,三五鸛鷗颯沓而起,飄搖掠過水麪,攪得一汪水幽幽漾開,鬱然生光,當真靜僻之極。
高蓋讓慕容衝緊跟着他,解釋道:“濟北王為防秦軍來襲,將營地設在華澤深處,不是知路徑的,絕不能找到這裏來。”慕容衝問他今籌得多少糧草,高蓋答到不過七八十石,慕容衝不以為然道:“出來一次,怎麼不多些。”高蓋搖頭苦笑,説是自從上次大敗秦軍後,附近的百姓大都逃走,不逃走的,也多半千萬百計的將口糧隱匿下來。符堅伐晉時本已徵去許多積糧,時今又正是青黃不接,民間餘粟無幾。如今出來一趟,能這麼多,已是相當不錯了。慕容衝一時默然,從前關中一般小康之家,囤上百來石糧米也是常事,不過幾個月,就已窮窘至此,真是想不到。
高蓋有些發愁道:“濟北王待我至少也得找百石回來,可卻沒能全然辦成。”
“他會責罰你麼?”慕容衝問道。
“得了七七八八,也不要緊了,濟北王其實知曉如今籌糧之難。”高蓋苦笑道:“只是知道歸知道,卻並不見得寬宥。只要下頭人能逃過去,自已聽幾句斥責也不打緊。”慕容衝才知道慕容泓對手下如此苛嚴,便道:“我這裏帶得還有,借你一些好了!”高蓋連聲道謝。
這一路行來,不時有慕容衝的部下陷入澤塘中,幸得高蓋對這種事已是習以為常,方才能盡數解救上來。好不容易踏上了硬實一些的地,慕容衝不及舒一口氣,身上的汗就猛然直豎,覺出有危險。高蓋道:“揚威將軍高蓋歸營!”叢林中似乎有寒光閃過,數十個攔滿了弓的人影從草從裏現出來,有人喝問道:“與將軍同行者是何人?”高蓋大聲道:“是中山王殿下駕到!”
“啊?”驚呼從林沼深處傳了出來,波紋似的,一圈圈擴開了去。
不多時有一員大將馳來,手執令箭,道:“未將韓延,見過中山王。濟北王命未將引中山王進去!”高蓋愕然問道:“濟北王現在何處?”韓延猶豫了一下,方道:“濟北王正在大帳中等侯!”慕容永和刁雲聽了,不由對視一眼,都有始料未及,慕容泓竟不親自出?
他二人齊齊看向慕容衝,卻見他含笑道:“那就請將軍前面帶路了!”全無不愉之。於是留下刁雲管束部下,慕容衝帶了慕容永,隨韓延高蓋穿過營壘往慕容泓大帳而去。方才見到一頂皮帳上高豎“燕”字大旗,就聽到有“卟卟”悶響。慕容衝過了一會方才明白過來,這是軍打在上的聲音,卻見高蓋向韓延使了個眼,韓延搖頭苦着臉道:“是段隨!”
“這…又是怎麼了?不是聽説他打了勝戰回來的麼?”高蓋不由往那邊伸長了脖子,窺了一眼,問道。
韓延小聲道:“雖是勝了,卻讓秦軍主將逃掉。殿下訓他,他脾氣又不好,兩下里吵起來,就這樣了!”説完長嘆,兩掌一攤,十分無奈。
他們説着話,再走幾步,便到了慕容泓帳外。慕容泓的親兵收下韓延的令箭進帳,裏面有人道:“讓他們進來吧!”慕容永和高蓋一左一右挑了簾子,慕容衝進去,就着簾縫裏的半明的天光,看到一人穿着全副甲盔,正坐胡牀上拭着手上的長槍,彷彿心神似都放在這槍上,渾不知有人進來。慕容衝站在一旁,細細的打量他。明光殿宴上一會後,他就再也沒有見到過慕容泓,想來很多侍駕的事他都推了。因此這時,慕容衝不得不努力將十年前那個倔強少年的面容,與眼下這個二十七八歲,神鬱憤的男子合在一起。他生得高瘦白皙——這是慕容氏男子的徵徵,和慕容衝的樣貌五六成相似,只不過鼻大些,顯得有些蠻橫。
帳裏的人都不説話,只聽得到鐵砂紙打磨的“滋滋”聲。過了好一會,慕容泓垂下手,聲音方才停住。
慕容衝忙上前道:“四哥!”
“換一張來!”慕容泓暴吼一聲,將鐵砂紙扔到一邊伺侯的親衞身上,這吼叫便將慕容衝的話生生掩過去了。
親衞忙不迭的換了張砂紙來,慕容衝止住了要發話的慕容永,再次道:“四哥…”他上前一步,微微側着臉,凝視着慕容泓,尾音略略發顫。
慕容泓看了他一眼,手裏的槍撐在地上,片刻後一鬆,槍桿直倒下去,落在一旁親兵的懷裏。他大步返身到自已牀上坐下,道:“我這幾都在打聽你的消息,你總算是來了。”他沒有讓座的意思,慕容衝就站着回話道:“勞四哥掛記了,聽聞四哥大捷,還未道賀。”
“這倒不必了,”慕容泓淡淡地道:“只是自符賊失勢,歲在燕分。各方皆聞好訊,唯有你失利,着實折了鋭氣。”
“是,弟初次戰,能力鮮薄,有失我慕容氏的威風,真正是慚愧。”慕容衝垂首道。慕容永心裏堵的慌,將頭猛的轉開,看到高蓋也是一臉驚愕不解,當是全未想到慕容泓會這樣對待慕容衝。
慕容泓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道:“你這些年,也不知都學了些什麼!”慕容衝道:“弟愚頑,後當多聽四哥指教。”
“你知道就好。”慕容泓站起來道:“你既來了,就要歸我節制,你的部下,全都編進我軍裏,以利事權一統。”慕容永聽了不由一驚,看了看慕容衝,只消他一個眼,便要上前力爭。慕容衝卻連眼風也不往他這邊瞟一下,道:“全憑四哥作主。”話未落,外頭簾子再閃,有親兵拖了一個血人進帳來,按在慕容泓身前,道:“段隨已受四十軍!”慕容泓喝道:“你可服了?”那段隨掙起來,又黑又寬的面上滿是污跡,他吼道:“不服!”
“不服?”慕容泓一腳向他額上踢去,喝道:“再下去打四十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