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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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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晨一早,雨總算停了,雲卻還是烏濛濛的,風蓄飽了水分,吹在人身上有些濕粘。燕字大旗耷拉着垂了下來,無打采,不過,城頭的“符”字與“秦”字旗,也是一般模樣。燕軍們打磨着兵器,擦拭因為受而發軟的弓弦。隨着沉悶的鼓聲和傳令兵高亢的叫喊,兵士們紛紛跑動起來,不過一刻鐘,五千人已隨着各自的什伍長和督校整整齊齊地排例在刁雲面前,刁雲讚許地點點頭。城頭的秦軍有些騷動,不過顯然早有準備,已有一排弓舉了起來,對着城下的軍隊。

刁雲向部下作了一個手勢,燕軍內頓時間行分作兩類,在前面一行的舉皮盾護住身軀,後面的則解弓搭箭。

“咚!”

“咚咚!”鼓點沉着有力地敲了下去,第一撥箭應聲而出。慕容衝卻忍不住皺眉,道:“不齊!”確實不齊,很多箭沒到城頭就已落了下來,反倒是秦軍的箭來得穩些。兩邊箭來箭往,在護城河上方織成一大片黑雨。

有些執皮盾的兵丁心裏一怕,忍不住意閃避,於是皮盾陣就有了破綻,倒下幾個,這一來缺口更大,一瞬間又有十多人中箭。幸好總算是訓練過的,在官長的呵斥聲中,兩三個兵丁們接過同僚的皮盾,努力將缺口補起來。可是方一移動,就又有被長箭近面貫入。過了好一會,後面的兵丁差不多是以戰死者的屍身為掩護,終於重新將皮盾陣連起來。

了大約個把時辰,對方箭枝稀疏,顯然不夠用了。眼前一清,慕容衝突然發覺刁雲帶着百多人以皮盾護頭,抬着一乘雲梯,泅水過護城河,已經搭上了城頭。慕容衝沒想到刁雲自己跑上去了,不過,這些人裏面,也就他一個人是真正打過戰的,他不帶頭,還有誰能?

卻見他將一名意圖擋在前頭的兵丁從雲梯上扯了下去,口中含刀,雙足在梯上連蹬,幾乎不見用手。只片刻,就已上了一半。城頭兵丁發覺了,紛紛往下箭,可這時隔得很近,箭便不是很好對準,大半都落在了刁雲身側。刁雲將咬在齒間的刀取下來,頓時漫空翻卷起一團冷冽的霧氣,箭一近他身,多半都被擋開了去。他後面的兵丁卻沒這等好身手,不時落下,可剩餘的卻堅決跟了上去。

慕容衝喝道:“上!”抬了雲梯的部眾,一擁而上。城上箭如雨落,兵丁們不斷如布袋般直砸在地上。箭不夠了,就是大小石塊雹子般落了下來。後面的嚇得想要逃,可在不斷往前湧的人裹挾下,不得不踏着屍首繼續前進。城上城下殺聲震天,鼓雖還在敲着,卻已黯然失,只好象是一出大戲裏面,偶爾拔上兩下的揚琴一般。

護城河裏也不知躺下多少具屍首,隨着水緩緩漂浮,緋的波光一圈圈盪開。約一個時辰的戰後,終於有了十來架雲梯靠上城頭。而這時,刁雲在城堞上已是四上四下,雲梯豎了又倒,倒了又豎,秦軍居高臨下,到底佔着有利形勢,沒讓他得隙站住腳跟。

就在刁雲五度登上城頭時,同時也有另兩具雲梯靠了上去,刁雲刀光縱橫,所到處血水如潑,已是接近堞上苦戰的部屬。慕容衝方自一喜,誰知平空一支飛槍,竟不偏不倚的貫穿了刁雲的身軀。刁雲在城上一晃,慕容衝也不由腿上略顫。直到看見他將槍從腋下反手甩出,一名秦軍隨槍墜下城頭,方才平息過氣來。可這一來,那幾具雲梯都被掀了下去,刁雲孤身一人情形很是兇險。旁邊傳令兵跑過來悄聲道:“慕容將軍説,他在西門攻得也不順,傷亡很大,今是不是鳴金好了?”慕容衝再看了一眼城上局勢,不由咬道:“好罷!鳴金!”銅鑼一響,刁雲刀光暴漲,迫開數人,然後攀着雲梯,向城下一跳。舉雲梯的燕軍小心扶着緩和了落地之勢,卻還是有一記冷箭掠他背心而過。

慕容衝忙到陣前,遠遠見刁雲步履矯健,方才放下心來。刁雲神氣沉重,鬱鬱不樂。慕容衝問道:“傷得怎麼樣?”他一摸背後,搖頭。已是末正,將士個個傷疲,當下收兵回營,揀點損失。右軍傷一千,死七百;右軍也大體相妨。只是一而已,慕容衝了口涼氣,傷亡頗巨呀!

慕容永雖然累得連坐都坐不直了,箕踞在褥上,卻依舊是滿不在乎地説道:“我們的兵是那一萬騎兵。今都沒有動用過,這些攻城的步卒多半是頭次上陣,蒲坂又是兵家要地,城壘堅實,若是能一攻而克,倒是奇事了。”慕容衝聽着三間配殿和左右廡裏傳來的傷兵哀嚎聲,道:“本來也想過蒲坂不易攻克。可頭一次上陣就遇上這樣的硬戰,對士氣影響極大,我怕許多募來的兵已生逃之意了。”

“是呀!我們得把這些人看緊點!”慕容永道。

“雲梯!”刁雲突然説了兩個字。

慕容永連連點頭道:“攻城器械還是不足,要是今的雲梯多上一倍,或是有些巢車投石機什麼的,秦軍未見得能拒我於城頭之上。”

“攻城器械那是沒辦法的,我們能私下裏做幾架雲梯都不錯了,總不能私造巢車那樣的大傢伙。”慕容衝説着突然有了想法,道:“慕容永,你明天去找些船隻,用麻繩連上蒲津渡河道中的木柱,重架舟橋。”

“麻繩?”慕容永遲疑了一下,期期艾艾道:“未將要是死在戰陣中倒沒什麼,可給水淹死那也太…”看着慕容衝挑起眉頭的笑意,他突然住了嘴,想了一會方道:“喔,你是讓我作個樣子?”

“對!”慕容衝起身眺望腳下的道:“我們假意渡河,秦軍肯定會出城阻撓的…”次慕容永帶着一些兵丁到左近村子裏搜尋船隻,慕容衝繼續假意攻城。城上有人下信文來,不過是符熙的一些斥責之言。其中有“昔汝以俘入秦,天王厚待,寢食與同,寵逾妃妾…”之類的言語,慕容衝冷笑兩聲,隨意扔在一旁,不去理會。三四後,慕容永來報説終於找了足夠的船隻,還有一些悉水道的漁夫。看他有些猶豫的神,慕容衝就問還有什麼事。慕容永道:“聽到一些鄉人傳聞,左近好象有兵馬出沒。”慕容衝疑心有秦軍馳援,於是命令多派探子,在山間搜尋。但是這消息畢竟沒能確實,先前的謀劃自不可就此廢棄,便趨着夜,在蒲坂關上搭起舟橋來。

因為數雨,河水暴漲,高數尺,站在岸旁會生出水波天的異。沒有一絲星月之光,濁張牙舞瓜地跳躍着,飛舞着,暴笑着,嘆息着,讓人有無盡的想象,卻又一無所見,越發心驚膽顫。偶爾大水峯立,頭上閃出青銅的水光,才能讓慕容衝見到河心那些蜉蟻般的人。他們駕着小舟,艱難地將舟上繩索套在河中木柱上。木柱一矗立在洶湧的水裏,頗有些一夫當關的大將風範。在兩排木柱所對的岸上,有百名餘名兵丁守護着。

小舟上的人裏面有慕容永,只不過慕容衝也看不出那一個是他。他此時親率着五百兵埋伏於河邊蘆草地中,雖然沒有下雨,可盔甲裏已經濕透了,十分沉重。

“早知道就不穿甲了,”他想道:“只希望城頭上的人早一點發覺吧!”彷彿是他的祈願靈了,城上的火把多了起來,人影憧憧,在這麼遠的地方看去,酷肖皮影。過不了多久,城門無聲無息地開了,一支百餘人的騎兵從城裏衝了出來。這些騎兵顯然是選出來的,從城門到渡口三四里的一帶斜坡,傾刻便至。馬蹄濺起老高的泥濘,撲籟籟地打在蘆草上,有一滴還落在了慕容衝的眼皮上面。

騎兵們驅馬愈急,無視近在眼前的疾險灘,彷彿要義無反顧地投身河中。當頭的將領手上搭弓而,一箭如魅影般沒入水中,他下坐騎前蹄傾刻高抬,長嘶一聲,頓時回過頭來。讓這狂奔中的馬匹於剎那間轉身,這騎手當真了得。他身後的騎兵們也如法炮製,箭輪番出,一即走。眾箭齊發之下,那小船上的人不得不閃避,便無力駕船,船隻轉眼傾翻。

慕容永大聲的詛罵傳入慕容衝耳裏,那驚慌失措的樣子渾然不假,慕容衝不由在嘴角挑起一絲笑意。守在岸上的兵士這方才從失神中醒悟過來,叫道:“殺!”於是一擁而上。秦軍騎術極,一擊則退,來去如風,岸邊的兵丁只來得及吶喊跺腳,卻沒能攔住。

可他們的回城之路,要經過慕容衝埋伏的這一片蘆草叢。慕容衝向後作了個手勢,所有人都攥緊了手上的枴子槍。就在那秦軍將領衝入草叢的同時,草被狂風吹過一般亂倒,數百枝帶着彎鈎的槍尖一齊橫在道上。秦軍勒馬,動作整齊劃一,可也來不及了。馬蹄避無可避的撞上尖刃,馬的衝勁與人的竭力一鈎使得蹄子齊整斷開,數百聲悲鳴一齊發出。幾乎所有的秦軍都從鞍上滾下,然後就落入三到四名燕軍的圍攻之中。

只有打頭的那個將領在千均一發之時提繮,馬躍如飛,從密密的拐槍上頭掠過。他回身看着眼前的一幕,猶豫了一刻。這一刻已足夠數十燕兵包抄在了他的後路上。那秦軍將領終於撥轉馬頭向城池方向跑去,連數箭,有好幾名燕兵應弦而倒。

眼見他就要逃走,可慕容衝縱身一躍,已是跳上他的馬頭。秦軍將領背身反,脖上就微微一涼,他的氣力頓時消亡了,一頭栽倒馬下。

這時城裏面也發覺了情況不對,再啓門衝出一支千餘人的騎兵。正在秦軍援兵出城二里之時,遙遙傳來鼓聲大作,依稀是東門方向,火光蝕天。

那些援軍突然停住了,城頭傳來鳴金之聲,在招他們回去。看着前面陷於苦戰中的同袍,援軍們有些猶豫,而此時城門已經打開,吊橋放了下去。慕容衝心中狂喜,叫道:“刁雲!快點!”彷彿正是應合他的呼叫,一隊騎兵出現在山陵的陰影下,衝鋒的姿式象雨燕撲食般暢無比。援軍顯然大驚,返奔城門。城上的人發覺了不對,極力挽起吊橋,橋緣離地半尺,刁雲的馬蹄已凌空踏至,彎刀橫劈,斷開了一繩索。

橋面頓時歪了下來,搖搖晃晃。刁雲又在傾斜的橋面上衝了兩步,馬匹蹄子打滑,“唏律律”長叫,可刀光一線,已經與另一吊繩相

而此時,回城的騎兵堪堪趕到,兩軍面撞上,很快就混同一體,再也辨不出那是秦軍,那是燕軍。吊橋和城門都無法重新關閉,門下彈丸之地,大約有四五千騎擁擠成一團。慕容衝見狀喝道:“發訊!”親兵吹響了哨子,哨聲尖利,象冬裏的厲風颳遍了城外的山陵曠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