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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卷元公子淫人反自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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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曰:坐懷不亂古來誇,閉户辭人也不差。

試看檐前無錯點,勸君休採路旁花。

話説蘇州府長洲縣,有一個少年秀才,姓唐,因慕唐寅為人,便起名叫做唐辰,因唐寅號伯虎,他就號季龍,有個要與唐寅相伯仲之意。他生得雙眉聳秀,兩眼如星,又兼素愛潔,穿的巾服無半點塵污。走在人中,真如野鶴立在雞羣。況且才高學富,凡做文章,定有驚人之語。人都道他不食煙火,體氣仙。家計雖貧,住的房屋,花木扶疏,大有幽野之致。結的朋友,多是讀書高人,若是富貴牾鈧人,便絕跡不與往來。若看他外貌,自然是個風人物;誰知他持己端方,倒是個有守的正人。除了際,每只是閉門讀書而已。又因他孤高,與眾不同,尋常女子,難以説親,所以年紀二十,尚未受室。

暮秋天氣,聞得虎丘‮花菊‬盛開,約了一個相知朋友,叫做王鶴,字野雲,同往虎丘去看。二人因天氣晴明,不寒不-,遂不僱船,便緩步而行。轉到半塘,只見一帶疏竹高梧,圍繞着小小一個院子,院子內分花間柳,隱隱的透出一座高樓,樓中一個老婦人同着一個少年女子榻伏着閣窗,低頭向下,不知看些什麼。唐辰忽然看見,着了一驚,再定睛細看,只見那女子生得:白勝梨花紅勝桃,黃金弱柳遜纖

若非國天仙種,安得姿容絕世嬌?

唐辰看了,不覺失稱讚道:“好美女子!”王鶴忙止他道:“低聲!恐怕有人聽見。”唐辰方掩口低頭而走。走了幾步,王鶴笑説道:“季龍兄平素最謹慎老成,今何故忽作此態?”唐辰笑道:“連我亦不自知其然而然也。第覺光豔觸人,寸心已蕩,有不容人矯持者。”王鶴道:“此女果然可稱絕也!怪兄不得。但不知這家姓甚?”唐辰道:“偶然動心,自是本來好之先天,若一問姓名,便恐墮入後天,有犯聖人之戒矣!”王鶴笑道:“且詩問,君子思淑女而展轉反側,為先天乎?為後天乎?”二人相視大笑。不覺步到虎丘,果然菊開大盛。二人賞玩多時,情興頗暢,因相攜上一小樓去沽酒。

不期上得樓來,早先有一個老者坐在上面獨飲。你看那老者怎生打扮?只見他:頭戴一頂玄夾紗巾,湛湛一泓秋水。身穿一領素絲單直裰,飄飄兩袖雲。幾鬚如銀見,歷歷可數;兩隻耳垂珠貼,累累堪誇。口角含,不問而知其為能詩之子美;準頭帶赤,一望亦識其為好酒之劉伶。若非藏名之君子,定是玩世之高人。

那老者正對着酒家瓶的許多‮花菊‬,舉杯獨酌。忽看見唐辰與王鶴上樓,又見唐辰年少,風儒雅,皎皎出塵,便放下酒杯,立起身將手一拱,道:“二兄請坐!”唐辰與王鶴忙忙打恭,道:“老先生請!”遂同坐於對面。那老者道:“二兄高姓?想因看花而來麼?”唐辰笑道:“我二人因秋甚佳,閒步至此。又見‮花菊‬大盛,偶思小飲;不期驚動長者,殊為得罪!不曾請問得老先生尊姓,晚生焉敢先通。”那老者道:“我學生姓莊名臨,別號敬-,是湖州人,偶寄居於此。”唐辰與王鶴道:“原來是中翰老先生。”莊臨道:“不敢!二兄亦乞見教。”王鶴道:“晚生姓王名鶴。”唐辰道:“晚生姓唐名辰。”莊臨道:“唐兄莫非就是慕唐伯虎的季龍兄麼?”唐辰道:“不敢!”莊臨因歡羨道:“果然名下無虛。我就想如斯濁世,豈易得此高品?”因命跟隨童子,又取了兩付鍾-,送酒同飲。

飲酒中間,扳今弔古,談山説水,彼此投機,竟不像個初會面的。大家放量豪飲,飲到半酣,忽見一隻大酒船泊在樓下,船窗適與樓窗相對,船中一女子,時時掀起簾兒,看着唐辰微笑。唐辰也不在心,又飲了一會,遂與王鶴起身辭謝,道:“晚生俱醉矣,不堪再酌。”莊臨道:“既如此,我們同到山前步一步,再回來小寓吃茶罷。”遂叫家人算還酒錢,手攜着唐辰步上山來。又在山上盤桓了半晌,方同二人上了小船,搖回半塘門前上岸。王鶴辭謝道:“本該登堂叩謁,恐殘步不恭,容改竭誠再拜何如?”莊臨笑道:“我學生與二兄形骸俱已略去,何又作此俗談?”三人俱笑起來,遂同入堂中。敍禮畢,莊臨就吩咐備茶到後樓上來。吃罷,因邀二人入內,道:“今虎丘之菊,可謂盛矣!小樓之下,亦有數種,請二兄進去一看,不識有當於虎丘之萬一否?”唐辰道:“才得登龍,遽爾入幕,無乃過於造次乎?”遂穿入後堂,由曲檻書齋直登後樓。唐辰與王鶴到得樓上,舉頭一看,只見疏籬碧梧圍繞小院,即初來時所見美女子佇立之樓也。二人相顧微笑,暗以為奇。再細觀樓上,橫懸一匾,題着“醉陶樓”三字。再往樓下一看,皆是‮花菊‬,紫白紅黃,芬紜滿院。莊臨笑指道:“觀於海者難為水,小院疏英殊無足覽,聊以效野人之獻。”唐辰道:“天下豈無菊?古今盡屬陶家,花以人靈耳!今有老先生在此,覺滿院之菊,皆含陶家風趣,不獨虎丘減價,幾令天下秋英皆失矣!徘徊賞玩,恍置身於五柳之前,何幸如之!”莊臨大笑道:“承兄過譽,吾何敢當!”不一時,童子送上松茗,一人啜茗觀玩。只見院子外一個少年,穿着一身華服,走了過去,又走了回來,只管仰着頭看樓上。唐辰與王鶴低低説道:“此人想也是看見此女,故作此態。”王鶴道:“你認得此人麼?”唐辰道:“我不認得。”王鶴道:“此人叫做元晏,是個呆公子。”説罷,早又是美酒佳餚,靠着樓窗,看菊小飲。飲了幾杯,王鶴因問道:“苕溪大郡,人文淵藪,老先生何慕於蘇,而舍彼就此?”莊臨見問,便蹙着雙眉道:“此事有難為二兄道者,然承兄下詢,又不敢不告。學生止生一子一女,小犬雖博一領青衿,然庸腐之才,僅可以持門户而已。小女雖閨中弱質,而孟光風範,自顧不減,兼之女紅之事,頗有微長。學生與老最為鍾愛,得梁鴻事之。而敝郡鄉紳子弟,不肖者多,往往強求,費人舌,故僑居於此以避之。”王鶴道:“原來為令愛之故,不知老先生到敝地,曾為令愛選有佳偶否?”莊臨笑道:“有倒有了,尚不知機緣何如?”王鶴見莊臨説話有因,便乘機説道:“老先生既有其人,晚生願執斧柯何如?”莊臨道:“王兄若肯撮合,再無不諧之理。”説罷大傢俱各笑笑,默會其意,不好再言。直飲到抵暮,二人方起身辭謝。莊臨猶戀戀不捨,臨行,又問了居止而別。王鶴一路上與唐辰説道:“觀莊老有意於兄,此段姻緣可謂天付矣!”唐辰道:“樓頭一見初非有意,店中之遇亦出無心,而不知所遇即所見,真奇事也!”二人進城各別。

到次,莊臨來拜,唐辰就留在家中飲了一。莊臨見唐辰居止幽雅,事事風,甚是歡喜,又見他少年未娶,更加歡喜。唐辰見莊臨為人高逸,十分敬重;又見閨中有美,更加親厚。二人彼此愛慕,便時常往來。過了些時,王鶴揣知其意,因乘間對莊臨道:“老先生久擅冰清之望,唐季龍亦可稱玉潤荀倩風,無心契合,此中大有天緣,晚生以一縷紅絲,為兩姓作赤繩之系,不識可否?”莊臨笑道:“學生久有此意,今野雲兄道及,可謂深得我心矣!敬從台命。”王鶴大喜,因與唐辰説之,唐辰喜之不勝,恐後有虧,即擇行過定來。自定之後,翁婿往來,更加親厚不提。正是:姻緣分定便相親,每向無因作有因。

處世不須多計較,老天作事勝於人。

卻説唐辰與王鶴在樓上看見,在院子邊走來走去的那個少年,姓元名晏,表字子過,是個大富公子。為人雖極鄙俗,卻每每強作風。已定下花鄉宦家女兒為,他還終東遊西蕩,看人家婦女。這也因往虎丘看菊,打從花園邊過,看見了樓上美女,便着了,只管走來走去。不期到了下午,樓上美女不見,卻換了幾個男人吃酒,便十分掃興,只得自到虎丘去閒步了半晌,再回來看樓上時,吃酒人雖散了,卻不見美人,再要看看,卻又不能,要撇了回來,又戀戀不捨。正徘徊間,忽後門裏走出一個老婦人來。他認得是張媒婆,因上前問道:“張娘娘,那裏來?”張媒婆看見道:“元相公,你為何獨自在此?”元晏道:“虎丘看菊回來。”張媒婆道:“我在這裏賣些翠花。天晚了,同進城去。”二人便同路而行。

元晏問道:“這是甚麼人家?”張媒婆道:“他是湖州莊家,移居在此。有個小姐,要我替他做媒,只是莊老爺難説話,我替他講了幾頭親事都不允。今是他小姐要買翠花,我故此送來,多謝他留我吃飯,故出來遲了。”元晏道:“既是他家女兒託你講親,你何不總承了我,我重重謝你何如?”張媒婆道:“你現今聘下花小姐,目下催娶,你不去幹正經事,卻説這些戲話。”元晏道:“我實意如此,倒不是戲話。”張媒婆道:“若是實意,你聘下花小姐,那個不知?他難道肯與你做小?”元晏道:“若依你説,這事成不得了,我便是死也!”張媒婆笑道:“這又奇了,你又不認得他小姐面長相短,為何要死起來?”元晏道:“我起先打從他園外樓下過,我見他小姐一貌如花,榻伏着樓窗,看見我過,便低着頭不住的向我含笑,着實有意於我。引得我魂飛天外,若是娶他不得,豈不要想死?”張媒婆笑道:“他小姐果然生得標緻,怪不得你想。但他為人正氣,言笑不苟,怎肯輕易向人含笑?”元晏道:“他若不向我笑,我想他做甚麼?你既在他家走動,這件事要賴在你身上了。”張媒婆道:“你的事怎賴在我身上?”元晏道:“我也不白賴在你身上,送你十兩白銀,煩你假借賣花,見莊小姐,取巧兒説我樓下窺見相思之意。他若不肯應承,我只得死心罷了;他若果然有意,你能設法我再會他一會,我再謝你五十兩,決不信!”張媒婆道:“這事難,難,難!他一個宦家小姐,叫我怎生開口?”元晏道:“張娘娘,不消説許多難,他小姐已百分心肯,我故此央你,你去只消微微勾挑,他自然領會,我若沒有幾分把柄,我肯拿銀子白白耍你?”張媒婆道:“若果有意便好,倘若是無心,打也有,罵也有,還要將這好主顧斷送了。既是元相公託我,怎好推辭?過些時,只得替你去走一遭。”二人説着,已進城,要分路,元晏道:“張娘娘,明遲些出門,我絕早還有話來與你説。”二人別了。

到次,果然元晏拿了十兩銀子,到張媒婆家來送與他,道:“昨所説,今就要去走走,我在家立候好音!”張媒婆接着十兩銀子,心先軟了,妝不出腔來,因説道:“元相公面上,只得去走遭,但不知是禍是福?”元晏道:“包你是福!”説罷,就去了。

張媒婆將銀子收好,心下暗想道:“此事想必有些因,故此人着魔。”捱到午後,又尋了些奇巧珠翠,走到莊家來。此時莊正午睡,遂走到莊小姐房裏來。原來莊臨的女兒,母親生他時,曾夢玉燕投懷,遂取名叫做玉燕。莊玉燕看見張媒婆來,因叫他坐下。張媒婆先説道:“昨的翠花不甚好,我今特尋幾朵奇巧的來與小姐。”因開籠子,取了出來,道:“小姐,你看好麼?”莊玉燕道:“果然比昨的好些,只是又勞你送來。”張媒婆道:“我一為送翠花來,二為你昨説樓下‮花菊‬好,因老爺有客吃酒,不曾看得,今小姐可領我去看看。”莊玉燕道:“這個使得。”遂叫丫鬟拿茶到後樓上來,吃罷,二人到得樓上。張媒婆看見許多‮花菊‬,便滿口稱讚道:“果然好花!怪不得人要想來看。”莊玉燕道:“花雖好,只是老爺癖,不甚肯容人看。”張媒婆道:“只便宜了小姐,早早晚晚受享!”莊玉燕道:“我平常也不甚上樓,每年只到‮花菊‬開時,未免要來看看。”張媒婆道:“‮花菊‬雖被小姐看得好,只怕小姐又被牆外遊人看得好哩!”莊玉燕道:“也説得是,我們下樓去罷!我明再也不上來了。”張媒婆笑道:“我説戲耍子,小姐為何就認起真來?”莊玉燕道:“不是認真,張娘娘雖然是戲話,想起來實是有理。我女孩兒家,倘被輕薄人看見,背後説長説短,豈不可恥?”一面説,一面就立起身來。

張媒婆又笑道:“小姐怎這等急?此時園外又沒人過,等我再看一看,就同你下樓去罷。”莊玉燕雖依他不下樓,卻走離了樓窗口,直走到牆外看不見的所在站着。張媒婆道:“小姐原來這等真誠!小姐倒未必有人看見。我且問小姐,城中一個有名的風元公子,昨曾打從園外樓下過,不知小姐可曾看見?”莊玉燕正道:“張娘娘,這就説得沒理了!我一個閨中女子,甚麼元公子、方公子,忽然問起我來?”張媒婆道:“我是閒話兒問問。”莊玉燕道:“張娘娘雖是閒話,倘被侍兒聽見,傳到老爺耳朵裏,大家不便。”張媒婆聽了,吐舌道:“小姐面前,原來説不得戲話的,這等是我老身不是了!”莊玉燕道:“不是我敢唐突張娘娘,我老爺與家教,從來如此!”張媒婆見説不入,便不敢開口,只得又説些混話,就同下樓來。又留吃了些點心茶,就辭了出來。一路上想道:“我才透得一句,早被他數説了許多,若再説些不尷尬話兒,定然要打罵了!這等烈女子,如何講得私情?我幾乎被他誤了。”又想道:“事既不成,怎好受他銀子?退還他,卻又捨不得,莫若只含糊兩,再作區處。”因走到元晏家來回復。元晏接着,忙問道:“事情妥了麼?”張媒婆道:“也説不得妥,也説不得不妥。”元晏道:“這是為何?”張媒婆道:“今他家請內眷賞菊,沒工夫説話,只得回來,隔一再去,方有的信。”元晏道:“怎如此不巧?張娘娘千萬留心,我望信甚急!”張媒婆道:“元相公不消着急,消停一,我自然上心,不消吩咐。”遂辭了回來。

卻説張媒婆才走到自家門前,只見一個家人立着等他。見他回來,因説道:“張娘娘回來了,我家太太尋你去説話。”張媒婆道:“沈阿叔呀,可曉得花太太尋我做甚?”家人道:“我們不知,只説叫你就去。”張媒婆道:“既如此説,只得同你走來。”原來這花太太的女兒,叫做花素英,就是定與元晏為的。張媒婆走到,見花太太道:“不知有何事呼喚老身?”花太太道:“素英小姐,我前帶他到虎丘看‮花菊‬,在船上不知被簾子抓,又不知頭梳鬆了,將一枝珠花不見了,如今失了對。要尋你替他成配一對,你可到房中去見他。”張媒婆道:“可惜!可惜!不知是甚麼樣兒,等我去看看。”遂走起身,到後樓來,見了素英小姐道:“小姐,怎就將一枝珠花失落了?”素英道:“不知怎生就失落了。”張媒婆道:“是怎樣兒,可拿來我看看,不知可好配?”素英便叫丫鬟:“去拿點心茶來,與張娘娘吃。”丫鬟去了,素英見身旁無人,因低低對張媒婆説道:“我花不曾不見,因有一件事要央你,假説不見珠花,方好來尋你。”張媒婆道:“不知小姐有甚事央我?”素英道:“我昨在虎丘看菊,船泊在一個酒樓對面,只見酒樓上一少年秀才,在那裏看‮花菊‬飲酒,甚是風。他看見我十分留意,我問船上人,有認得他是唐季龍,有名秀才。張媒娘,你是我心腹人,我不瞞你,我見他甚是掛意。今央你替我尋見唐秀才,説昨虎丘相見的就是我,約他在那裏會一會,我自重重謝你!”張媒婆道:“小姐説的就是唐季龍相公麼?果然好個人兒,怪不得小姐動情!”花素英道:“你原來認得他?”張媒婆道:“我怎麼認不得他?他人兒雖是少年風,但只是生有些難説話。我替他講了幾頭親事,他嫌不好道歹,再不肯便應承。我如今正有莊家一頭親事,要與他説,小姐的事既吩咐我,我自留心去説。但小姐須要細密,若吹風兒到元相公耳朵裏,他就惱我個死哩!”素英道:“這頭親事,爹爹原替我配錯了!我聞得他不學好,整在外面不是嫖,就是纏人家婦女,你提他怎麼?”因在妝盒裏取了二兩銀子,遞與張婆道:“這銀子你拿去買果子吃,央你的事,須替我在心!”張媒婆接了銀子,道:“小姐待我不薄,我自然替小姐上心,不消小姐再三吩咐。”遂辭謝出來。心中暗笑道:“他夫兩個,男的央我去偷婆娘,女的央我去養漢,以我看來,正是人配就的一對好夫,毫釐不錯,他反説配錯了。”又想道:“元公子男求女,原是個難題目,自然不成;花小姐女求男,這個題目還容易做。兩樁買賣做成一樁,趁他些銀子也好。”主意定了,過得一兩,真個走到唐辰家裏來。

唐辰正留莊臨在家,小飲了半,方才別去。忽張媒婆走來,看見唐辰,因説道:“唐相公好!”唐辰酣酣的答道:“幾家門户重重閉,何緣得入來?張媒娘説的親事,再沒有一頭好的,今就有好的,也不須開口了。”張媒婆笑道:“唐相公這等揀揀肥的主顧,就有正經的好大親事,我也沒這些氣力與你纏了。今有送上門,又巧又好的小親事,與你做個媒,你肯重重謝我麼?”唐辰笑道:“這又是張娘娘的奇談了,親事便是親事,有甚麼大親事、小親事?”張娘婆笑道:“唐相公好文章不知做了千千萬萬,怎這樣一個題目便解不來?”唐辰道:“實是懵懵解不來。”張媒婆道:“我便解與唐相公聽,只要唐相公嘴穩些!”唐辰道:“我學生從來守口如瓶,倒不勞吩咐。”張媒婆道:“這等便好!娶來一世做夫,便是大親事;一時間遇着,你貪我愛,便就是小親事。”唐辰道:“這等説來,是瀅之事了。你也不知我唐季龍是個正人君子,豈為此禽獸之行?”張媒婆笑道:“唐相公不要假撇清,你的來蹤去跡我已知道了。”唐辰笑道:“我唐季龍從不曾鑽袕相窺,又不曾投梭折齒,有甚來蹤去跡?”張媒婆道:“唐相公不要嘴強,你虎丘看菊飲酒的事發了,還要假惺惺瞞我。”唐辰聽了,只認做莊家議親之事,便大聲説道:“我與莊老爺看菊飲酒,是詩文一脈,就是他女兒要將許配與我,況有王相公為媒,自是明公正氣之事,又不瞞人,何為事發?”張媒婆道:“這頭親事,我正想着要説與唐相公,不知你們也講動了,就講成,這媒人原要我做,此乃是大親事了。不是他,唐相公再去想。”唐辰道:“虎丘看菊,惟此而已,再無別事。”張媒婆道:“唐相公,你在酒樓上吃酒時節,可有一隻大酒船泊在你樓下?”唐辰想想道:“是有一隻酒船泊在樓下。”張媒婆道:“船中簾下,一個美貌女子,你可曾看見麼?”唐辰又想一想道:“是有一個女子在簾下。”張媒婆道:“唐相公曾對着那女子笑麼?”唐辰笑道:“這個卻不曾。”張媒婆道:“你道那女子是誰家的?”唐辰道:“不知。”張媒婆道:“他是花知州的小姐。他對我説,那看見唐相公留意於他,又對他笑。他又見唐相公人物風,十分動情,意思要與唐相公會一會,故央我來見你。這便是你貪我愛的小親事。”唐辰道:“美人之所好,但我唐季龍乃是讀書人,禮義為重,這樣苟且之事,如何敢做?張娘娘請回,莫要壞人名節!”張媒婆笑道:“唐相公又來假道學了!若要娶娶妾,只要有錢,倒還容易,似這樣風事兒,縱有黃金,也沒處去買,莫要等閒錯過!”唐辰道:“大舜-衣鼓琴,文王好逑淑女,名教中不乏風,這桑間濮上瀅奔之事,亂人閨門,得罪聖神,我唐季龍就一世無,也斷斷不為!”張媒婆見唐季龍説得斬釘截鐵,知道難成,便轉嘴道:“我自戲話,唐相公也不要説真。

但只是莊老爺家親事,媒人是少我不得的。”唐辰道:“這個使得!”張媒婆遂辭了出來,心下暗想道:“連晦氣,怎尋着的不是節婦,就是義夫?這也好笑,若是個個如此,我們做馬泊六的,只好喝風罷了!花小姐送我二兩銀了,如今怎生回他?”才到家坐下,元家又叫人來尋他去問信。張媒婆急得沒法,心下想道:“莫若只催他兩家快快做了親,彼此都有管頭,自然便不想胡行了。只是一時間怎能催得他就做親?”又躲了兩,不敢去見面。當不得兩家來尋,張媒婆想來想去,忽然想起來,歡喜道:“我有主意了!莫若將錯就錯,吊個綿包兒罷!”因走來見元晏道:“元相公,我為你這事,腳都走壞了,你須要重重謝我!”元晏道:“重謝不消説起,但不知事體如何了?”張媒婆道:“你説他對着你笑,他説並未曾,這事成不得了。”元晏道:“成不得,我便是死也!”張媒婆道:“這事雖成不得,卻別有一巧機會在此,我總成了你罷!”元晏道:“別有甚麼巧機會,千萬總承我,我斷不忘你!”張媒婆道:“這莊小姐現今看上了唐季龍相公,叫我替他引線。我既受元相公之託,我也不去見唐相公了,就將元相公假充唐相公,約了所在、子,與他會一會,豈不是一個巧機會?”元晏聽了,滿心歡喜道:“這個妙!這個妙!若得一會,我許你五十兩銀子,一釐也不少。只要你去約個子,在那裏相會?”張媒婆道:“這個在我!”就辭了出來。心下暗喜道:“一頭已説妥了,只看這頭了。”因又走來見花小姐,道:“我為小姐,真真用盡心機。”花素英道:“你為我費心,我自然報你。但不知你怎生為我?”張媒婆道:“你一個宦家千金小姐,況受過元公子之聘,我若將你出名,與唐相公説,他若是口穩還好,倘若有些不老成,漏於人,異元相公知道,不但我做牽頭是個死,小姐後夫間如何做人?”花素英道:“張娘娘説的最好,但不將我出名,如何得與他會面?”張媒婆道:“有個好機會在此!唐相公如今正與一個莊老爺相好,指望他的女兒為。我聽得這個消息,便瞞着他不説是小姐,只説是莊小姐央我,約他會一會,他歡喜不過,到要尋個所在,暗暗與他相會。小姐得了風趣,就是有些敗,又不壞了小姐名頭,你道虧我麼?”花素英滿心歡喜,道:“實實虧你!但約在那裏相會便好?”張媒婆道:“那莊小姐住在城外,須是城外方好。”花素英道:“城外怎生過得夜?”張媒婆道:“除非叫只船,只説門外燒香,晚來不回來。”花素英道:“燒香如何得晚?”想了半晌,忽然歡喜道:“有了!有了!楓橋陸衙,是我孃舅家。十月初七,是舅母四十歲,少不得母親同我去拜壽,舅母少不得留我過夜,到晚我只推病,要叫船回家,便好路上耽延做事了。”張媒婆道:“這個妙!這個妙!

我就去約他十月初七夜間,在半塘船上相會。”講罷,別了出來。

過了數,正是十月,將近初七。張媒婆笑走來見元晏道:“許我的五十兩頭,快拿來!”元晏道:“約在幾時?”張媒婆道:“初七,莊老爺有事要回湖州去,莊小姐説屋裏人多不便,已約定了,他夜間自到船上來與你相會。”元晏聽了,滿心歡喜道:“果是真麼?只要事成,銀子自有,決不失信!張娘娘不要騙我!”張媒婆道:“元相公原來不識好人,我為你費盡舌,方才妥貼,到來疑我騙你。”元晏聽見是真,喜得滿身鬆快。張媒婆又吩咐道:“莊小姐只認做是唐相公,你到臨期,快活的時節,千萬莫錯説出是元相公來!”元晏道:“我是在行人兒,為何得錯?只要將他如花如玉的身子,摟在懷中睡半夜,便遂我的心願了!就讓唐呆擔個虛名也罷!”二人約定了,方才別去。

到了初七,花太太果帶了女兒,到楓橋與舅母上壽。花素英暗暗約下張媒婆,在接官廳等候。花素英捱到傍晚,詐説頭痛,身子不耐煩,要先回去。舅母留他不住,花太太着忙,只得叫丫鬟、家人僱只小船,先送回衙去。花素英下了船,搖到接官廳邊,只見張媒婆坐在一隻酒船上,在前邊搖。

花素英看見,忙叫人叫住道:“張娘娘,那裏回來?”張媒婆道:“城裏一個鄉宦人家,今相親,那家留酒,回來晚了。

他們先坐轎進城去了,因船中尚有東西,叫我押船回去。花小姐從何處來?卻坐這樣的小船?”花小姐道:“今楓橋舅母四十歲,母親同來拜壽,原打帳過夜,轎子都打發去了。不期我一時頭痛不耐煩,故叫這小船先送我回衙。”張媒婆道:“小姐既要回衙,我們的大船正是順路,直到你家後門口過,何不上我的大船同回去?船中尚有好茶在此請你!”花小姐家人道:“這等最好,我們這小船上已搖得不自在,快些過去!”兩船相併,張媒婆忙扶了花小姐過來,兩個貼身丫鬟也帶了過去。花小姐因吩咐家人道:“我進城不遠,況有張娘娘在此,你不消跟我了。你可原到楓橋回覆了太太,説我頭痛好些,免得他記掛!”家人見船到吊橋,料不妨事,遂原隨小船回楓橋去不提。卻説張媒婆看見小船去遠,遂打個暗號,船家會意,便悄悄搖到半塘灣裏住下。

此時新月將落,岸上還有些亮影。張媒婆一面安排茶果與花小姐吃,一面再三叮囑道:“小姐須要留心,唐相公只認做莊小姐,千萬莫要説出自家姓名來!”花小姐道:“我難道這些事就不曉得?”張媒婆道:“曉得是曉得,只怕到快活的時節,忘了情。”二人都笑了。張媒婆一面就跳上岸,走到半塘橋上,只見元晏已在那裏東張西望,見了張媒婆,忙問道:“那人出來了麼?”張媒婆低低説道:“船已端正,只是時候還早,不便上船,你須耐心守守。等月落了,我便在船頭招你,你此時絕不可來張望,恐有人看見動疑。”元晏道:“船在那裏?”張媒婆用手指道:“就在橫頭灣裏。”張媒婆説罷,就先走去了。元晏守到月已落完,天黑暗,方才慢慢走到灣裏船邊來。見船中沒動靜,不敢輕易上船,只得呆立着等。立了半個更次,方見船頭上低低咳嗽,他便輕輕走上船來。張媒婆扯着衣襟,領他走入中艙,又附耳低低説道:“那人已睡了,你須輕輕上牀,用些水磨工夫方妙。”元晏也不答應,挨入艙房,竟去衣巾,悄悄揭開帳子,扒上牀來,早有一陣蘭麝之氣,侵入鼻中。再用手一摸,已覺温温軟軟,有個人兒睡在被裏。忙掀開被,將身鑽入,喜得那人並不推拒,只是面向裏牀而睡。元晏用一手伸入肩窩,又用一手摟住,低低説道:“莊小姐,想殺我也!今蒙小姐垂愛,得親‮體玉‬,實是三生有幸!小姐不必含羞。”花小姐只不答應。元晏又用手將他身上‮摩撫‬道:“小姐香閨中豔質,一時自爾嬌羞,但事已即此,恩情如海,何必更作此態?況千難萬難,才得一會,若會面無言,豈不負此良夜?”花小姐方低低答道:“既已相會,有甚可言?”元晏道:“不言也罷,只求小姐轉過身來。”小姐尚不肯轉,被元晏用手一扳,方輕輕隨手而轉。元晏見他身子轉來,不覺情興,也不暇細敍私情,竟自騰身而上,小姐再三推時,早已肌膚上下相貼。花小姐雖一時情動,墮入宣瀅,然尚是處子,未曾破瓜,被元晏花心點刺,未免作楚楚不勝之態。支撐再四,香汗沾,元晏百般憐惜,萬分‮趣情‬。但見:一個是久慣蕩子,一個是未破嬌娃。一個乍松忽緊,款款輕輕;一個帶笑含啼,驚驚喜喜。一個路入藍橋,玉杵作玄霜之搗;一個歡逢合浦,珠胎迸火齊而開。身俱化作雙飛,已團成一片。悄聲但聞嬌,暗面只覺芳香。你貪我愛,惟願地久天長;急心忙,不覺雲收雨散。

二人事畢,元晏説道:“蒙小姐深情,得遂平生之願,但恨無一盞銀燈,照見芙蓉嬌面。”花小姐道:“醜貌不堪君見,暗中正好遮羞。但今草草一會,明你東我西,相見甚難,又暗中來去,形影不知,豈不是一場夢,辜負你我一番心情?”元晏道:“這實無可奈何。”因用手在花小姐身上細細摸,忽摸到間,只覺微微有一小疙瘩,因驚問道:“小姐為何也有此物?”花小姐道:“我生下來就有此物,裏看,有頭有面,像個鳥兒。父母愛我,叫它做鴛鴦。”元晏道:“這事也奇,我也有一個在裏。”因將手引花小姐的手,到他裏一摸,果然也有一個。二人歡喜道:“這是天生一對,今之會,不是無因,但異鴛鴦配在夫,我二人便死無恨矣!”一面説,一面興動,元晏又再行雲雨,花小姐道:“一之已甚,豈可再乎?”元晏道:“相會甚難,時光有限,故爾唐突。”花小姐便不推辭。這番興趣,比前正濃。正是:一番雲雨一番濃,又到巫山十二峯。

莫怪襄王太相狎,難得相逢似夢中。

二人事畢,張媒婆早在牀前低低叫道:“唐相公,受用夠了,快起來罷,天將亮了!”元晏與花小姐戀戀不捨,當不得張媒婆再三催促,元晏沒奈何,只得穿衣而起,坐在牀上,尚叮嚀後會之期。張媒婆道:“後會在我,不消多囑!”遂扯了元晏出艙,送到船頭,看他上岸,早隱隱有他心腹家人接去。

張媒婆方關上艙門,悄悄叫船家將船移入城,送花小姐回衙。

真個人不知、鬼不覺,做了一樁偷天換之事。正是:媒婆狡計如神,白吃東西還要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