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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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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樣子,這小子是死心塌地了。”德祿問道“你看,我該怎麼跟他説?”這一問,安德海不免發愣,他原以為德祿早已想好一套話,只不過叫自己出面裝一裝幌子,誰知臨時問計,這倒把人難住了。

“我倒有個主意,”德祿的聲音越發低了“就説走的曹大人的路子,你看行不行?”

“曹大人”是指曹毓瑛。安德海心想,要讓趙四心甘情願地捧銀子出來,自然得要個有名望、有實力的人作號召,假借軍機大臣的名義,當然最好,就怕風聲傳到曹毓瑛耳朵裏,必然追究,那時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因此,他搖搖頭説:“不妥,不妥!”既然別人的辦法不妥,那自己得拿出辦法來!德祿心裏的這個意思,在他的沉默中就充分表示了。安德海心裏有數,骨碌碌轉着眼珠,苦苦思索要找個能叫趙四相信,卻又無可對證真假,能為自己卸責任的人。

“有了!”他終於想到,情不自地一拍茶几,大聲叫了出來,惹得趙四格外矚目。

看到他渴望得到結果的眼,德祿揚一揚手笑道:“你先別忙,等我聽聽咱們安二爺的高招。”

“是這一個人,”安德海舉手遮着嘴説“吳棠!你就這麼跟他説,他這個案子要從吳棠那兒報上來,才是釜底薪的辦法!吳棠不是正跟他作對嗎?不要緊,有我。吳棠常從清江浦派親信來給我們太后進東西,歸我接頭,太后有話給吳棠,也是我傳給來人,讓他帶回去。個把候補知縣開復處分,事兒太小了,算不了什麼!”一面聽,德祿已忍不住一面浮了笑容。當下回到席面上,把安德海的話,照樣説了給趙四聽,唯一的改動,是把“吳棠”稱作“漕運總督吳大人”趙四一聽這話,又興奮又憂慮。興奮的是,這樣辦等於有慈禧太后仗,真正是“天大的面子”;憂慮的是,這一來把行蹤漏了出去,而吳棠是恨極自己的人,萬一指名索捕,豈非惹火燒身?

看他遲遲不語,德祿倒奇怪了“怎麼樣,趙四爺?”他忍不住催問。

“我是怕,怕吳大人知道了,會不會行文到順天府衙門。”

“這什麼話?”安德海臉一沉,似乎生了極大的氣“是太后的面子不夠,還是不相信我?”太后的面子是一定夠的,只要代下去,吳棠不敢不遵,就怕安德海沒有那麼大面子,所傳的話,吳棠不相信出於太后之口,這是很明白的道理。德祿便埋怨趙四,趙四便急忙賠罪。而經過這一番做作,趙四的疑慮反倒消失了。

“那麼,”等安德海氣平,趙四看着德祿問道:“總該…。”

“我知道,我知道。”德祿亂以他語“咱們回頭談。”過了第二天下午,安德海個空到內務府,德祿把他邀到僻處,遞給他一個封套,裏面是一張銀票,他略微出來瞄了一眼,不多也不少:一千兩整。

“我是這麼跟他説的,”德祿低聲説道:“安總管不要錢,軍機處先要鋪排一下,不然,就吳棠的奏摺來了,照例批駁,太后也不能為一個候補知縣掃軍機大臣的面子。”安德海始終有這樣一個成見,認為德祿從趙四那裏拿的錢,決不止二千兩,現在聽他又搬出軍機處的招牌,這個地方豈是二千兩銀子所鋪排得了的?越發可見自己的看法不錯。不過他也知道,即令直言説破,德祿也決不肯承認,徒然傷情而已!這樣,就只好旁敲側擊來套他的底細了。

他的心思極快,念頭轉定,隨即問道:“兩千銀子不是一個小數目,那小子總有一番話要説吧?”

“還就是以前那些個話,把他身子洗乾淨了,出兩萬銀子。”説着,德祿把一個“節略”遞了給他。

“那麼兩千就是一成。”安德海緊接着説“這算是咱們收他的‘定錢’?”

“不是,不是!”德祿很得意地笑道“這兩千是額外的。我跟他説,這不算正項,馬上過年了,得先送年禮。他問要多少錢?我説兩千,他就給了兩千。”錢來得容易呀!安德海心裏在想,那趙四的荷包跟他的人一樣,肥得很,只他一千銀子,實在不能甘心。不管它,他對自己説:先把網撒出去再作道理。

於是他問德祿:“你可知道吳棠的事兒?”

“怎麼不知道?有西太后就有他,好比有西太后就有你安二爺一樣。”

“你知道就好,我告訴你吧,吳棠快當總督了。”

“他本來就是漕運總督嘛!”

“我是説有正式地盤兒的總督。我看…,”他想了想説“多半還是兩廣。鴻賓差不多了。”

“喔!”德祿不解地問“吳棠調了兩廣怎麼樣呢?”安德海把早想好了的一句話,放着不説,作出鄭重考慮的神氣,好半天,彷彿下定了決心,很有把握地説:“你跟他説,如果他想到廣東去補個實缺,連開復處分在內,一共叫他拿三萬銀子來。我全包了。”德祿一聽這話,再看一看他的臉,不由得又驚又喜:“安二爺,你,你真能辦成?”

“你不信就等着瞧!”

“我信,我信。就這麼説了。明天就有回話。”話是説出去了,安德海回來想一想,事情也真的大可以辦得。吳棠在江蘇的官聲,好不到那裏去,常有人告他的狀,那些劾奏的摺子,往往留中不發,這是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如果能讓吳棠知道,他的官運亨通,雖由於慈禧太后的特加眷顧,卻也因為有人幫着他在慈禧太后面前説好話,幫着他凡事遮蓋,這一來,吳棠必存着圖報之心,自己為趙四説話就有效用了。

這算是安德海自己琢磨出來的“通外官”的訣竅。想到就辦,第一步是到內奏事處查檔,把歷年來參劾吳棠的奏摺,都摘錄了事由,或“留”或“”一一説明。

“留”是留中,不必再問“”是到了軍機處,自然還有下文,得要往下再查。好在“”的不多,很快地都查明白了。

這時德祿也有了回話,趙四願意照辦,但銀子一時還湊不齊,好在等託好了吳棠,奏報到京,一來一往也得一兩個月的工夫,到那時一定籌足了數目送上來,不會耽誤。安德海心裏明白,這是託詞,趙四要等有了真憑實據,才肯付款。照這樣看,就全在自己了,有辦法,還有上萬的銀子進帳,否則就只是這一千兩。

過年只有半個月了,快到“封印”的那幾天,大小衙門,無不格外忙碌。各省的專差,也絡繹到京,年下的“公事”與平不同,第一樣是“進貢”都歸內務府接頭;第二樣是“送節禮”王公大臣的府第,特別是恭王府,真個其門如市,大致各省凡是要進貢的特產,恭王那裏照樣有一份;第三樣是“送炭敬”翰林、御史,不管事的各部司員,那些窮京官,全靠各省督撫司道,按時脂潤,夏天“冰敬”冬天“炭敬”名目甚多,數目不一,看各人的力量、身分、情而定。最闊的是閩浙總督左宗棠送工部右侍郎潘祖蔭的“炭敬”每年照例一千兩,這因為當年官文參劾駱秉章“一官兩印”左宗棠獲罪,是潘祖蔭所力救的緣故。

當然,還有些饋贈,近乎賄賂,或者另有作用,贈者受者都諱言其事的,吳棠就是這樣。為了報答慈禧太后的特達之知,逢年過節,必有上萬銀子送到方家園“照公府”巧得很,他派的差官到方家園時,恰好安德海在那裏“傳懿旨”一談起來,那差官自然知道慈禧太后面前有這麼個得寵的太監,頓時肅然起敬,説了許多恭維仰慕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