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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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三等‘蝦’。”
“可又來,連個藍翎侍衞都沒有巴結上!且不説委屈了孩子,叫我跟老六夫婦怎麼代?”
“上頭的恩典,六爺、六嫂子也不能説什麼!”醇王福晉思索了一會説“當年雍正爺還把包衣家的女兒,指給了那一位‘鐵帽子王’做嫡福晉呢!”
“雍正爺怎麼會做這種事?”慈禧太后近來常看歷朝實錄和起居注,笑着糾正了她的錯誤“那是康熙爺,把織造曹寅的女兒,指了給平郡王做嫡福晉。這種事兒少見,當不得例!”這一句話把她的嘴封住了,她還有些話在肚裏,但對不上榫,便接不下去,只站着發愣。
慈禧太后又看出來了,為她開路:“七爺還説些什麼?”
“七爺是為太后打算。”醇王福晉趕緊答道:“他説:太后給人的恩典不少,可是得了恩典的人,也不怎麼,就象是分內應該似的。這都因為那些人本來就好的了,把上頭的恩典,看得不過如此。若是託雲保那種人,能夠高攀上了,那份兒恩圖報之心,格外不同。”慈禧太后默不作聲。遇到她這樣的神態,不是大不以為然,便是深以為然。姊妹相處這麼多年,醇王福晉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偷眼看了一下,知道回家向丈夫得了差了。
“擱着再説吧!”慈禧太后對籠中那頭善於學舌的白鸚鵡,望了一會,終於作了這樣的表示。
醇王福晉知道她姐姐的格,對自己孃家的人,總是説得少,給得多。所以能有這樣的表示,已經很不錯了,欣然辭別,回家告訴她丈夫:“八成兒是行了!”這個看法沒有錯,慈禧太后心裏確已有了八分允意。過了幾天,找個空跟慈安太后又提到了這件事。
“託雲保,噢,我知道這個人。”慈安太后孃家與託雲保同旗,所以她知道“他家上代,是從吉林‘挑好漢’挑來的。”
“那好啊。”才説了這一句,慈安太后就攔她的高興:“不!我看,要慎重。又不是功臣之後,又不是人才出眾,也許大妞不願意,還是先問問她自己的好。還有六爺、六!”這話讓慈禧太后聽不入耳,不過商量家事不能硬不講理,説指婚原是太后的特權,願意怎麼辦就怎麼辦。
看看她不作聲,慈安太后知道她心裏不舒服,怕自己的話説得過分了,倒覺得老大過意不去,於是笑了笑自己轉圜。
“我看先把那個孩子找來看一看再説吧!”
“是的。”慈禧太后在語氣中也作了讓步“先找來看一看再説。”不過,就這一句話,也不容易實現。阿克丹是個三等侍衞,不在乾清宮當差,就在乾寧宮當差,品級甚低,輕易到不了御前,如今忽然説要召見,會引起許多無謂的猜測。果真人才出眾,一見就能中選,倒也罷了,事或不成,留下個給人在背後取笑的話柄,對誰來説,都是件很不合適的事。
這一下,慈禧太后的一團高興,大打折扣,擱下此事,好久不見提起。託雲保“佇候好音”有如熱鍋上的螞蟻,等了半個月不見動靜,又來見醇王府探問消息。
他倒也懂竅,輕易不肯開口。只是醇王年輕好面子,也沉不住氣,知道他的來意,心裏拴了個疙瘩,反倒自己先表示,就在這一兩天替他再去進言。
醇王福晉再度進宮回來,才知道了慈禧太后的想法。醇王踱來踱去思索了好一會,突然喜逐顏開地説道:“有了,有了!咱們請太后來玩兒一天,把阿克丹找來,就在這兒見太后,不就行了嗎?”這一策很不壞!慈禧太后欣然接納,並且很坦率地指明,臨幸的那一天要聽戲,得把盧勝奎和劉趕三傳來伺候。
於是醇王府裏大大地忙了起來,一面裱糊房子,傳戲班,備筵席;一面定了子,具摺奏請,並且親自通知近支王公和內務府,準備接駕扈從。
到了這一天清早,內務府、順天府、步軍統領衙門,紛紛派出官兵差役,在宣武門內清掃蹕道,驅遣閒人,展開警備,靜待兩宮太后和皇帝駕到。
這一天慈禧太后遣安德海到弘德殿傳懿旨,皇帝的功課減半,到了九點鐘左右,便已回到宮內。兩宮太后一早召見軍機,也只把特別緊要的政務問了問,匆匆退朝,重新更衣梳妝,準備妥當,等皇帝一到,立即吩咐起駕。
領侍衞內大臣、御前大臣、鑾儀衞和內務府的官員,一大清早就在伺候了。即使事先有旨,儀從特簡,依舊擺了一條長街,一共三乘明黃大轎,慈安太后帶着公主坐第一乘,慈禧太后帶着大公主坐第二乘,皇帝坐最後一乘。由西華門出宮,沿長安街迤邐而西,直到正在內城西南角上的太平湖。
前引大臣和侍衞,一撥一撥來到醇王府前下馬,等大轎剛入街口,諸王貝勒已經在站班伺候,都是皇帝的胞叔和嫡堂兄弟,由惇王領頭,然後是恭王、醇王、鐘王、孚王,再以下是宣宗的長孫載治、惇王的長子載漪、恭王的長子載澄、次子載瀅。頭兩乘大轎,將次到門,大家一起在紅氈條上跪下,這是接太后的駕,太后的大轎一過,惇王五弟兄隨即起身,扶着轎槓,一直進門。
“載”字輩的小弟兄依舊跪着,等接了皇帝的駕,三乘大轎都到二廳停下,這裏才是諸王福晉接駕的地方。
廳上已經設下御座,但兩宮太后吩咐只行“家人之禮”略敍一敍家常,慈安太后便向慈禧太后説道:“你快辦事吧!
等你來就開戲。”這是預先説好了的,要辦的事就是召見阿克丹。為了不願張揚,只由慈禧太后一個人召見。醇王早就秉承懿旨預備好了,在西花廳設下一張御座,等御前侍衞用個銀盤,託上一支粉底綠頭籤來,她接在手裏,把寫在上面的阿克丹的履歷略看一看,説了一聲:“叫起!”託雲保早就帶着兒子在等着了,但他本人不在召見之列,等“帶引見”的御前大臣伯彥訥謨祜走了來,還未開口,他先笑臉着,兜頭請了個安説:“爵爺!你多栽培。”説着又叫阿克丹行禮。
伯彥訥謨祜為人厚道謙虛,趕緊還了一揖,把阿克丹上下看了一轉,微笑着誇獎:“大侄兒一表人才。好極了,好極了!”一聽這話,託雲保喜逐顏開,不住關照阿克丹:“好好兒的,別怕,別怕!”越是叫他“別怕”阿克丹越害怕,跟在伯彥訥謨祜後面,只覺得兩手捏汗,喉頭發乾。等到了西花廳,只見靜悄悄地,聲息不聞,及至侍衞一打簾子,才看出花翎寶石頂的一羣王公,侍奉着一位雍容華貴,雙目炯炯的盛裝貴婦——太后原來這麼年輕!阿克丹似乎有些不能相信似的,動作便遲鈍了。
“行禮!”伯彥訥謨祜提醒他。
見太后的儀注,早在家裏演習了無數遍,但此時不知忘到那裏去了?阿克丹一直走到太后面前,才撲通一聲跪下。
照規矩應該一進門就跪請聖安,然後趨行數步,跪在一個適當的地點奏對,他這樣做法,已經算是失儀。等到一開口奏報履歷,説了個“臣”字,下面“阿克丹”那個“阿”字是張口音,要轉到“克”字特別困難,於是:“臣阿、阿、阿…。”越急越結巴,連伯彥訥謨祜都替他急壞了。
侍立的大臣面面相覷,尷尬萬分,慈禧太后卻是硬得下心,有意要看阿克丹出醜,聲不動地靜靜等着。直到阿克丹急得滿臉通紅,幾乎不過氣時,她才輕輕説了一聲:“叫他下去吧!”於是伯彥訥謨祜伸手把他的頭一撳,同時説道:“給太后跪安吧!”這一下阿克丹如逢大赦,摘掉暖帽,磕了個頭,等抬起臉來,只看到了慈禧太后的一個背影。
“唉!”伯彥訥謨祜嘆口氣説:“滿砸!”他在外面嘆氣,慈禧太后在裏面冷笑,雖無怪醇王的意思,醇王卻覺得異常窩囊。又因為大公主就在旁邊,也不便多説。因此本應很熱鬧、很高興的一個場面,突然之間變得冷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