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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46)1、我到辛莊的時候已近正午,天還在下雨,下得沒完沒了。下雨不妨礙辛莊的人看我,他們坐在堂廳裏,他們坐在樓閣上面,他們隔着水榭,他們看着我,所有的人都在看我。我知道。我的頭髮在幾天前漂染成了酒紅,要頭髮重新變回黑,只有等新頭髮長出來,或者一年以後,漂的顏才會消褪。酒紅在一片黑中間顯得非常耀眼,我並不想這樣,我到辛莊來就是為了不引起注意,但我已經沒有錢再去把頭髮做成別的顏了,現在我身無分文,就象是一個隨身只帶些細軟的破落户,可是我連隨身帶的細軟也沒有,我的手袋裏只裝着家常用的幾樣東西,還有匆忙收掇的幾件衣裳,它們是我的嫁妝。

我也沒什麼行李,對於我來説,到哪兒都可以是我的家。這是一個陌生地方,我初來乍到,不想驚動任何人。

明婆的老臉笑得象紅花,就象明婆的房子,桌凳是紅的,燈泡是紅的,明婆的臉也是紅的,我很快就和明婆,和明婆的紅顏們融合在一起了。

明婆在前面樓梯上走,穿着劣布拖鞋,腳後跟出土紅顏的老繭子,繭子在起皮,好象要飛起來了。我一陣噁心,把頭別過去,不看那腳後跟。

樓梯這麼窄。我説。

窄你又不會摔下來啵。明婆説,轉過臉,給我看惡狠狠的空的眼白。

我只覺得那眼白在瞪我,但是一瞬間那眼白就緩和了,還溢出來了幾滴水。早點睡啵,那眼白竟説。

我把自己往牀上扔,如果它真的算是一張牀的話。我睡過去了。

2、本來我只是要路經辛莊,但車過辛莊,我的頭正伸在車窗的外面,我看見了那個莊的上空浮着一層酒紅的霧,象一把大傘,把整個辛莊都蓋在下面了。我看見過很多古怪的村莊,它們中有的一到早晨就騰起白的蒸氣,有的到了晚上所有的樹都會發出聲音,還有一個村莊,那兒沒有一隻蟲子,沒有蝴蝶,沒有蜂,甚至連蚊子和蒼蠅也沒有。什麼都沒有。

只有辛莊,辛莊的上空飄浮着酒紅,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它看起來很醒目,只有那一叢顏,象柱子那樣孤零零地豎着。

賣票的女人衝我笑了一笑,把我放了下去,車子過去很遠了,才把扎滿枯黃髮辮的頭伸出來,痴痴笑着衝我喊,辛莊,辛莊,辛莊,辛莊。我惑地望着遠去的車和車上的賣票女人,直到它們都不見了。然後我開始往辛莊的方向走。

這樣,凌晨時分我就看到了辛莊,目測的距離是大概五分鐘內我就能到那兒,但我已經走了有兩個鐘頭了,辛莊還在原來的地方,就象我小時候看過的書,一個人在路上看到了一所房子,房子裏坐着一個在編織的女人,於是他朝房子走去,但他走了很長很長時間,那房子還在前面,還是那麼遠。現在我就象書裏的人,走啊走啊,真走得沒完沒了了。

也許真的沒有路能進辛莊,也許真的只能遠遠地看,眼見着它近了,再走卻又走出去了,再轉身走回頭路,它卻又在身後頭了,辛莊一會兒在前面,一會兒在後面,一會兒在左邊,一會兒在右邊,我煩透了。

我問過很多站在田地裏的人,辛莊?辛莊知道嗎?

紅米團啵。他們説。紅米團好吃啵。他們説。

我又不要問紅米團,我問怎麼進辛莊。我説。

紅米團真的非常好吃啵。他們説。

這時候一個婆子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了,婆子拽我的手,眼睛象燈籠那樣閃着光。辛莊。她説,去辛莊要坐船啵。

然後我就坐在船上了,我對婆子説,我又沒錢,我給你打火機和香煙啵。婆子不高興地撇嘴,辛莊半月一回才有船的啵。

我知道。我説,但我又不騙你,我真的沒錢。然後我就到了辛莊,只幾分鐘的工夫。

跳,直接跳啵。婆子説,沒有船埠頭的啵。

我猶猶豫豫地看着光淨的岸,掙扎着跳了出去,船卻向水中去了,我腳下一滑,差一點跌進河裏,我連忙用手撐,抓了一手爛泥,一條油涎蟲從泥裏拱出來,不高興地瞪我,拱着半邊身子動,另半個身子已經糊爛了,粘在我的手掌上,滑膩膩的,象鼻涕。船上的婆子手一長,要向我抓過來,我吃了一驚,她倒把船撐出去老遠了,一咧嘴,沒聲沒息地笑了一通,兩條油涎蟲從她的鼻孔裏伸出觸角來,探了探,又用力地縮回去了。

我從手袋裏拿出最後一包面紙,用力地擦,擦不掉似的,好象那條油涎蟲的半個身子都鑽進我的血管裏去了。我站在了辛莊的石板路上,但我很生氣,直到我看見了橋,橋就在眼前,還是明代的橋,橋上沒有人走,石頭縫裏長着稀稀落落的草。落雨天,路和橋都顯得很乾淨。

我走過河邊,兩個婆子蹲在那裏涮馬桶,穿着藍布對襟罩衫,裏面不知道穿的什麼,也許什麼也沒有穿,就是那件藍布罩衫,空空落落地蕩着,能看見婆子們畢的骨節。她們蹲在那裏説話,她們的臉長得一模一樣,象姊妹。

吃過了啵?

沒啵。

就象是花俏的唱腔,哼哼阿阿。兩張嘴,一張一合,鏤銀的扁鐲在她們乾枯的臂間晃,晃得整支手臂都是銀的了,但是髒極了的銀就象是沒有乾透的泥,她們的手臂又變成了泥,搖搖晃晃的泥。

我看見正對着橋的牆壁上嵌着一隻腿腳變形的虎,張牙舞爪地貼在牆上。

阿婆,有沒有住的地方。我説。

阿吃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