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蘭香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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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江林打起神説:"換杯子的事情扯出那麼一大通理論,我還能説什麼。我們鄉下幹部喝酒以斤論,吃以飽口論,還是大杯喝酒興頭大,情深意濃。"大家鼓掌。
幾句閒話居然有人鼓掌,韓江林提起了一點興致,有意説了一個前些時候從報上看到的漢書下酒的故事。
鄧總説:"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玉如,已是把書讀俗,有人居然把書當下酒菜,卻是更俗,大俗方大雅,古人真是悟透了生活的真諦,看來,今天這頓酒還得豪飲了。"王老闆説:"拿茅台豪飲,我還沒有過,今天沾鄧總的光,豪飲一回,看看是不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説話間,服務員酌上酒。鄧總舉杯説:"不能説沾我的光,應當説沾書記的光,沾南江人民的光,第一杯,我上敬天下敬地再敬南江父母官韓書記,祝韓書記升官發財,我們生意人好在大樹底下乘涼。"韓江林趕忙用酒杯敲火鍋邊沿:"連網連網。"又説,"升官又發財是過去的説法,現在官越大,為人民服務的責任越大,升官就不能發財。"兩位主管説:"官越大,工資越高,發財的啦。"韓江林一仰脖子喝乾酒,覺今天的酒格外香醇潤喉,酒穿過腸肚,一團熱氣擴散自全身,頭居然有點飄,這種覺是過去從來沒有過的。他一邊勸菜,一邊説:"發財還是你們,鄧總一天的工資,要我們幹一個月,濃縮了生命的華,生命的質量也就大大高過我們。"鄧總説:"我們做生意是為自己,你為幹工作是為人民服務,意義不同的嘛。"酒過三巡,韓江林的腔彷彿成了一個火爐,身子飄了起來,頭卻越來越沉,他覺今天心裏着什麼,急切地需要表達,便不停地説話,席間的氣氛更為活躍,酒下得更快。鄧總用敬佩的語氣説:"怪不得韓書記要用大杯,原來這麼能喝。"韓江林放聲大笑:"酒逢知己千杯少嘛。"鄧總深為動,又舉杯敬酒,一飲而盡。看到韓江林幹了酒,他慨地説:"碰幹碰幹,難怪南原市的椪柑產業發展這麼快,原來是我們領導這麼得力。"酒越多,韓江林心中的傷就越深,好像一股騰湧的泉被壓抑在心底,覺要湧出來時,他站起來離席,站在洗手間裏。
透過窗子眺望悠悠清水江,韓江林黯然心酸,難怪古人會有"過盡千帆皆不是"的怨嘆,相思原來是道不盡的愁啊。轉念一想,曉詩已經與自己離婚,天際識歸舟是白夢了,此情綿綿卻無相見之期,眼下只能借酒澆愁了。
喝得滑口,又兩杯酒下肚,韓江林喉頭如火中燒,不勝酒力,睜大眼睛張望其他人,也都有了酒意,各自找了人説話。韓江林趁大家不注意,悄悄溜出房間,把着扶手下樓梯,身子像在風中飄旋的落葉,最後一級樓梯踩空,身子前撲,差點跌倒。蘭就在旁邊,趕忙過來扶住,問:"江林,醉了嗎?"韓江林掙她,站穩了身子,睜大眼睛看着蘭,豪地揮手大笑:"姐,你看我醉嗎?那點酒算什麼,他們哪是我的對手?"蘭埋怨道:"喝酒就好好喝,用得着拼嗎?"韓江林見姑媽站在廚房門口看着自己,説:"姑媽,我是拼酒的人嗎?"蘭説:"醉了就睡,這裏有牀。"韓江林豪氣十足:"我不醉,姑媽,我走了。"韓江林昂頭、邁着方步走出了蘭芳酒家。蘭芳搖頭一嘆:"小韓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子軟,經不得勸酒。"蘭看着韓江林的背影,對他放心不下,緊隨其後。
風一吹,韓江林覺把持不住自己,只想就地倒下,讓靈魂隨風升上天堂。這個時候,沒有比死更痛苦的事情了。他把自己落到今天這地步歸為曉詩棄她而去,幽怨不已:"人們常説多情女子負心漢,曉詩,你一個女子怎麼這麼薄情啊?"韓江林舉起拳頭擂打口,發現臨街的門口,一個老漢用異樣的神情注視着他。韓江林松開拳頭,友好地朝老漢點了點頭,然後昂着頭目不斜視地前行。他不斷地打氣,告誡自己:江林,你是南江的書記,不是酒鬼,絕對不能倒在南江的街頭。
從蘭芳酒家到電管站的路,竟然像萬里長征一般漫長,上了樓,韓江林已經耗盡了所有力氣,正想掏鑰匙開門,一陣目眩,耳邊嗡的一聲,撲通一聲一頭栽在門上,靠着門坐在了地上。
聽見響動,蘭趕緊上樓,發現韓江林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她搖着他:"江林,你怎麼啦?"韓江林像死豬一般一動不動,蘭站起來想叫人,忽然想起會有損他的形象,只得自己處理眼前的危亂情況。從韓江林手上找到鑰匙,開了門,把韓江林從地上摟起來拖進屋。
韓江林受到驚動,胃裏的東西翻江倒海一般傾瀉出來,吐了一地,濺了蘭一身。蘭顧不得自己,把韓江林拖到沙發上坐好,打水給他抹去污物,幫他掉外衣,安頓他上牀。回頭發現衣裙上上下下都濺上了污物,胃也被攪動起來。她衝進衞生間,把衣裙下來,放水沖洗。等她洗好衣服站起來,發現鏡子中的自己幾乎赤身體,頓時呆住了,不知道怎麼邁出衞生間,怎麼走出屋子。
蘭把衞生間的門開了條縫,看見韓江林躺在牀上像死豬一樣。她仍然不放心,用濕裙子遮擋前,見牆上掛着一件外套,先取下來穿在身上。裝衣服的紙箱放在牀邊,她摟起一個紙箱躲在牆角,慌張地翻找衣服。沒有找到曉詩的衣服,翻出了韓江林的棉衫。蘭穿在身上,像馬戲團套着寬大衣衫的猴子一般滑稽。
房裏縈繞着男人的鼾聲,蘭在房間裏不安地走來走去,不時看一看身上的衣衫,心想,今晚這個樣子是出不去了,即使壯着膽子出去,養母蘭芳那裏也不好代。她覺得還需要跟養母説一聲,省得養母擔心。自己的手機沒有帶出來,她只得翻出韓江林的電話,跟養母撒了個謊,説遇到幾個同學,在一起打牌,叫養母不要等。養母問:"幾個老闆都醉醺醺的,小韓沒事吧?"蘭説:"小韓穩穩當當地走回家睡了。"掛了電話,蘭拍了一下自己的臉,火辣辣地直髮燙。跟養母通過電話,蘭稍微安下心來,她站在窗前,望着黢黑的河岸,船上的星星燈火從眼前飄過。忽然,鼻子裏飄進一絲淡淡的汗味,這是她久已忘卻的男的氣息,她不由得怦然心動。回頭看韓江林,正歪着臉像個孩子似的睡着了。蘭笑了笑,心底瀰漫着淡淡的酸楚。
蘭從小書架上翻出幾本雜誌,坐在沙發上翻看。看得糊了,恍然經歷着留在夢影裏的生活,男人睡在牀上,自己在一邊看書,多麼温馨宜人。蘭想,如果眼前這個小男人不是表妹的丈夫,和這種格上沒有壞病的人在一起也不壞。然後,她又繼續看書,那種念頭漸漸被睏倦取代。抬頭看了一眼寬大的牀,眼睛彷彿碰上了什麼堅硬的東西,趕緊閉上眼睛。蘭擔心韓江林再吐,從衞生間裏拿出一個木盆放在牀邊,又把一杯水放在他伸手夠得着的地方,然後從牀下的紙箱中翻出一張毯子,關了燈,在沙發上躺下,枕着手望着天花板,心説,孤男寡女待在一個屋裏,被人知道了,以後就説不清道不明瞭。在牀上充滿節奏的均勻鼾聲中,蘭沉沉睡去。
半夜,韓江林小腹脹痛而憋醒,他跳下牀跑進衞生間暢快淋漓地排了一通。酒喝得急,他年輕身體好,酒消化得快,排之後頓時渾身暢快。
清冷的月高掛在窗前,他望了一眼薄霧籠罩的河,幾點星光在河裏遊動,遊絲般的霧帶來一絲清新的空氣,韓江林搖動雙臂,心想,要是這時候跳進清涼的河裏痛痛快快地游上一陣,肯定是神仙般的享受。
他走出衞生間,忽然發現沙發上多了一個什麼東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猛地搖了搖頭,潔白如霜的玉臂清輝讓他驟然一驚,失聲叫道:"曉詩?"他踮起腳小心靠近沙發,一縷若隱若現的香暖氣息纏繞着他,浸透進他的心裏,身體內長期被壓抑的慾望像油一般熱起來,快要燃燒了。這一刻,他的心如同一葉飄遊在尖的小舟,心旌搖盪。他站在沙發邊,想蹲下身子擁抱沙發上的可心人兒時,月亮的清輝正好照着沉睡的美麗臉龐。
"姐?"韓江林失聲地叫道,趕忙用手堵住嘴。蘭受到驚擾,玉臂挪動了一下,輕輕地呢喃一聲,仍然安詳地睡着。
安睡的女人多麼可愛啊!韓江林心想。他退了幾步,蘭身上散發出的濃郁體香讓韓江林罷不能。寬大的衣衫遮不住女人的脯,雪白的豐像温暖寬廣的草地,讓男人充滿了渴望。
孤男寡女,乾柴烈火,誰也不知道在這深夜裏會發生什麼。何況韓江林是那麼喜歡眼前的女人,而此時此刻,只要伸出手臂,眼前這個美麗而丰韻的女人就是他的懷中尤物。他想象着她是喜歡他的,可他又不敢確定。
他把手伸出去,卻在半空中停住,強健有力的手竟然像風中的弱柳一般軟弱無力。蘭的身子挪動了一下,嘴微微翕動,彷彿一隻飢渴的小鳥盲目地尋找什麼。曖昧的氣息在黑暗中擴展,他覺快要爆炸了。
他從窗台上取下攔網,望了沙發上的可心人兒一眼,悄悄打開門,跑了出去。
在碼頭下面的沙灘上,韓江林赤着腳來回奔跑,糙的沙礫硌得他腳底生痛、發燙,身體熱和起來,韓江林光衣服,提着攔網跳進河裏。
冰涼的河水讓他的頭腦清醒了,冷靜下來,心想,得失得失,有得必有失,如果他擁有了蘭,意味着他將會永遠失去曉詩。曉詩暫時離他而去,但她就像他心底永遠做不醒的温暖的夢,目前,他還不想失去這樣的夢。
如果蘭姐成了自己的女人,那麼,這麼長時間以來,信任和依賴的姐姐就不再了。如果熱情冷卻下來,他和蘭姐不能在一起,情人變成仇人,他最後還剩什麼呢?與其扁擔無扎兩頭滑,不如緊緊抓住一頭,擁有一個永遠關心、愛護自己的知心姐姐。
放了攔網,韓江林坐在岸上賞景。透過河川薄霧,遙望天上淡月,想起"煙籠寒水月籠沙"的詩句,意境何等美妙。杜枚另外的詩句"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説明人生温暖的幸福恍然如夢,不變的只有心底的信念。曉詩就像他的人生導師,把他的人生信念樹立起來。經過千辛萬苦,他由一個孤兒搖身變成了白雲的組織部長,在白雲這塊地方,多少也算一個人物了。今天的地位既是勤奮工作的報答,也是他和曉詩智慧融合的成果,他不能輕易毀掉。
如同太陽、月亮的黑子和陰影被人注目,而石頭整塊的黑斑被忽略一樣,人的地位高了,自然關注的人就多,任何小小的行為過失就有可能導致重大的失敗。一個成功的社會活動家並不在於他做了多少事,人們也不在乎他內心有多善良,人們關注的是他的言行。一個領導所有的表現都是通過外在的行為得到體現,潔身自好,是領導保持良好的社會形象的基礎。
當腦海中回想起蘭酣睡的可愛模樣,他心底仍然覺到温暖。他望着蒼茫的河,心想,如果曉詩永遠不回來,他會不會和蘭姐在一起呢?躺在漂亮的姐姐豐腴温暖的懷裏,享受着姐姐的關懷照顧,人生一定非常幸福吧?
這個念頭剛一出現,他就搖了搖頭,試圖把它拋出腦海,心想,生活是一個未知數,未來的生活由未來確定。
天漸漸亮了,韓江林重新下水收了網。攔網上掛滿了銀的魚兒,他腦海裏一團銀潔如雪的影像一閃,一個幽怨的聲音在耳邊説:"我可是曉詩的姐姐啊!"韓江林迅速搖了搖頭,努力把讓他怦然心動的念頭從腦子裏甩出去。
沿着蜿蜒曲折的河岸慢慢走,早晨清新的空氣讓人產生了諸多的想法,他把曾經愛過的女人細細想過一遍,如果沒有那麼多望,而是平靜地和楊卉生活在一起,情形會怎麼樣呢?平靜而祥和的生活一定會非常幸福吧。現在他和楊卉都有了一定的社會地位,但是,兩人都為此付出了許多。或許人生自有一條永遠不變的遊戲規則,獲得越多,付出必然更多。
韓江林不時把用楊柳條串起的魚兒拿到眼前看看,想到蘭看見這麼多新鮮的魚兒,美麗的臉上一定浮現欣喜的表情。這樣一想,心情歡欣起來,寧靜的河灣裏彷彿響起一首渺茫的歌謠。
哎嗨喲,清水江裏魚兒多,妹妹送哥去下河,打魚撈蝦為生活,哥打魚來妹織網,豐衣足食好生活。
清水江歌謠和經過文人加工處理的戲文比較,自有一種古樸風韻,呈現出自然的情調。
屋裏瀰漫着如絲如縷的香暖氣息,卻是人去樓空。經過女人的妙手整理,牀鋪和沙發都收拾得整整齊齊。茶几上放着一張紙條,上面一行娟秀的字:小韓,我走了。簡約得不能再簡約,把無窮的意韻留在字後面。
韓江林試圖尋找着什麼,發現連衣裙仍掛在房間裏,這給了他打電話的勇氣和理由。
電話接通,韓江林劈頭就問:"你在哪裏?"話一出口,韓江林就覺冒昧了一些,一般只有在親密無間的人之間,才會採用這種方式。
蘭沒有接韓江林的話,用姐姐的語氣委婉責備:"小韓,以後少喝點酒。"
"知道啦,我今早網得不少魚,還想讓你給我做醒酒湯呢。"蘭的情緒歡欣飽滿:"網得多少?要知道你去打魚,我就不走了。"韓江林洇了一下:"我想你一輩子不走。"停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永遠。"蘭説:"別對一個女人説這種話,不然,她會自作多情,以為你在向她求婚。"
"如果是呢?"電話那端靜默了一會,蘭幽幽一聲嘆息:"我們有那個條件,沒有那種緣分。"
"什麼意思啊?"韓江林用了誇張和調侃的語氣,避免兩人以後見面的尷尬。
蘭卻是非常鄭重地説:"婚姻有三種,一種是世俗婚姻,不管兩人有多少情,只要得到社會承認,舉辦了傳統的結婚儀式,就可認定為夫;一種是法定婚姻,兩情相悦,共同到婚姻登記所登記結婚;還有一種,雖然雙方沒有取得世俗認可,也沒有到法定機關登記,卻相親相愛,以夫的名義過着同居生活。你和曉詩只是秘密離婚,在世俗的眼光中,你們仍然是夫,你自己也仍然對曉詩魂牽夢繞,有什麼理由給其他人送玫瑰花?"一般來説,男人善於研究社會,女人卻擅長研究婚姻,韓江林不得不承認,蘭對婚姻的想法比他透徹得多。他在心裏説,姐,如果有來生,我一定把世間最美麗的那朵玫瑰花采摘給你,嘴上卻笑着説:"你穿什麼出去的?"
"都是你惹的禍。曉詩的套裙又小又短,我都不好意思見人。"蘭埋怨完以後,換了陳述的語氣温柔地説,"深圳一個朋友來南原考察投資,要來看我,我現在打車回白雲了。"韓江林想象蘭狼狽穿過街的模樣,也笑了,臉卻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