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部:和一種生命形式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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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決定了這樣做,也開始了這樣做,大約是在三四小時之後,我發現那真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在這三四小時之內,我已經筋疲力盡,大約也被我搬開了幾百塊大小的石塊,可是在我面前的,可能還有幾千塊、幾萬塊。我已榨盡了自己每一分體力,而搬開了幾百塊之後,我幾乎沒有前進過。儘管我心中萬千分不願就此放棄,可是我知道,我非放棄不可了。我甚至連再睜開眼睛的氣力也沒有,我閉上了眼,任由汗水從我的眼皮淌過,一直向下淌。
我突然想到:“天國號”上的官兵,在接到了上頭的命令,要他們殉國,他們是不是也同樣絕望?
我很奇怪自己何以突然想到這一點,我和天國號上的官兵不同,天國號上的官兵,海闊天空,他們處於絕境,只是他們的一種信念,令得他們非要去死不可。
而我,一點也不想死,只不過是我陷身在山腹之中,所以非死不可。
我不由自主苦笑,又想到:天國號上的官兵,在臨死之前,他們的覺——我不願想天國號上的官兵,可是卻偏偏一再想到,這令我到極度的怪異。
而這種怪異的覺,迅即令我到了震慄:我不是自己要去想天國號上的官兵的,而是有甚麼人在想,我到了他在想。或者説,是有甚麼力量,強迫我在想。
這種怪異的覺,令我到,我已在死亡邊緣,我甚至已不能控制我的思想。
接下來,我的思緒,更加不受控制。
我告訴自己:我不要再想天國號的事。
但是我卻想到:天國號上那麼多官兵死了,沒有靈魂,一個靈魂也找不到。
我告訴自己:別去想他媽的靈魂的事。
可是我卻立即又想到:喬森死了,喬森為了求自己的靈魂出現市死,可是,也沒有靈魂。
我告訴自己:我也快死了。
我想到:你有靈魂嗎?
這使我陡然一震,我應該想到“我有靈魂嗎?”可是我想到的卻是“你有靈魂嗎?”卻不像是我自己在想,像是有人在問我。
我到有人在問我:在這個山之中,除了我之外,沒有任何人,不可能有人問我問題。
在那一霎間,我的思緒,真是紊亂到極。一個人,會忽然有自己本不願想的思想,這是一種甚麼樣的情形?我無法用文字去形容這種情形。
可是,我極不願想到的問題,還在不斷向我襲來,那情形就像是有甚麼靈,忽然進入了我的腦部,用他們的意願,在刺着我的腦神經,使我不斷地想到他們的問題,反倒是我自己要想的事,無法達到思索的目的了。
(事後,我才想到這種情形,可以用一種現象來作比喻。)(我的腦部,本來在接收着我自己的思想,就像一座收音機,一直在接收着一個固定的電台。但是忽然之間,有一股強力的電波侵入,把原來的電波排擠。在這樣的情形下,收音機就會聽到兩個電台的聲音,其中一個,是外來的干擾。)(我那時的情形,大抵就這樣。)那種不是屬於我自己思想的問題,還在繼續不斷地襲來,每一個問題,都像是在催促我的靈魂,快點出現。這許多問題,和我自己本不可能回答的紊亂思緒糾纏在一起,簡直快將我瘋了,令得我在忍無可忍,陡然大叫了起來:“別再問我了。”當我大叫了一聲之後,我自半瘋狂狀態中,突然驚醒過來。
但是靜了沒有多久,問題又來了。
這次的問題是:“為甚麼別再問了?是不是你本沒有靈魂?”我有一次忍不住大叫:“我沒有,你們有?”我自然而然這樣叫出來,當話出口之後,我又陡然震動了一下,我到,我必須盡我一切力量,集中意志,好好來想一想。不管我的處境惡劣,我還是要好好想一想。
我剛才叫出來的那句話:“我沒有,你們有嗎?”這句話,喬森曾不斷叫過。當喬森在這樣叫嚷的時候,他的助手,認為他是在説夢話,而我,則認為他是和某些神秘人物在談。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全不是,喬森當時的情形,和我一樣!他在遭受着不是屬於他自己思想的問題的襲擊。金特一定早知道,他説喬森“正遭受着一些困擾”我直到現在,才知道這種“困擾”如此要命。
喬森道受着這樣困擾,他的一切怪行逕,全可以瞭解。有好幾次,他行蹤不明,等到再出現時,又滿身是汗,疲累不堪,看來像是做過長時期的苦工。他一定是躲到甚麼小酒吧去,想用酒麻醉自己,甚至於,他曾用毒品來麻醉自己,想把腦中不屬於自己的思想驅走。
喬森沒有對我説出這種情形。事實上,他即使對我説了,在我有親身體驗之前,也不容易明白。這種情形,本不可能向任何人訴説。
喬森終於採用了堅決的方法,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喬森那樣做,我絕對可以瞭解,因為沒有人可以長時期忍受另一種思想的侵襲。而且更要命的是,這另一種思想,還不斷地問你有沒有靈魂。
誰肯承認自己沒有靈魂?但是,誰又拿得出自己的靈魂來給人看。
喬森終於走上了結束自己生命的這條路,他實是非如此做不可。他希望藉着生命的結束,靈魂就會出現,好讓那個問題有答案。
我如今的情形,大致上和他相同。所不同的是:他自己結束生命,而我,環境得我的生命非結束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