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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特撥做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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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存而不以居功,吳亡而不以任過。想蓮洲之遺粉,追響靡之餘音,有令人置思莫罄,要非可以豔舞清歌,輕論西子也。

今之議西子者,鮮不曰石室全生,三津得返,非越大夫之功,西施惑敵之功也,其揚名也,固宜,或又曰豺狼出柙,麋鹿遊台,非吳君臣之罪,暴戾荒縱之罪也,其垂誡也亦宜。

至若逞容報越或以為貞,冶質傾吳,或以為,凡此皆不足以定。西子當其時,待字蘿,守身諸暨,浣紗溪水之上,亦何曾懸計,後玉堂金屋,有人焉付興亡於逝水者乎?初不過隱幽蘭於芳谷而已。及其進舞姑蘇也,越之幸而非西子之幸也。

訪美里人遺謀,窺牧宮之故智,此其心知有越,而不知有吳矣。知有越,則凡可以煽處者,無不陰寓其權宜。沼吳適所以興越也。

而何必但亡?愚故曰越國之元勳也。然鳥盡弓藏,越興而種困,使西子邀功于越。安知非昔獻之以解厄者,即誅之以示戒乎?跡其行事,能損吳於全盛之時,復能全身於喪亂之後。

雖吳越秋,不載其末局,而稗官野史,相傳與范蠡偕行。則其行藏之術,又何如哉?愚故曰秋之智士也。

雖然千古以來,以傾國者多矣。壓弧箕服,一笑成災,霓裳羽衣,三賈禍,以為冶容之誨。貞少而多,即墮粉樓前,尚不能保季倫之家室,況嬌姿麗質,亂君心於傾敗者乎!

吳亡而罪西子者,比比矣。罪之,則不得以貞目之。此老儒井之見也,而非所以服西子之心,且國家疇不知有忠佞之分乎。

吳之先,以用子胥而強,其後任宰而弱。彼爭長黃池,侈心齊楚,縱無西子,亦終必亡,又奚罪焉?

後之玄宗,得姚宋而治,得李林甫而亂,如必謂馬嵬負國?則唐之前,掌中歌舞,浴室凝光,未聞漢成之失國也。

唐之後,高曹向孟,代有賢德,而宋浸弱又曷以故。以是知吳之亡,亡於復諫,而非亡於縱也!詩所謂“西施若道能傾國,越國亡來更是誰”者,良有以也。

然則以貞擬西子者,則又過矣。夫天生一美人,以充離宮之奉事。非若關睢逑匹正名分而定天下也,其寵之也不足重,其疏之也不足輕。

彼西子者,名花濃豔等耳,使必律以貞之道。則是古今來必姜源太姒而始稱為婦人也,此又迂儒之解也。

雖然愚有為西施憐者,不在被亡國之名,而在處亡國之事,夫天生一寸士實難,天生一美人亦不易。

彼美人者,不用之於燕處宮幃,而用之為行權納間,究之存亡致。斷粉零香,杳然如夢,回首採蓮之徑,傷心禾黍之悲,即不能國亡興亡,如玉樹後庭之井,又何必論其功與罪,更何必計其貞與耶?

然而猶有幸者,後之人雖樵夫牧豎,莫不念姑蘇之舊跡,而推究芳容。彼其始進於吳也,固與鄭且同其御,而鄭且至今無聞,夫西子者,亦豈僅以一身之歌舞著名吳越者哉?

或曰西施,孔雀名,古人藉此以名美人者,亦猶趙後之名飛燕,崔氏之名鶯鶯是也。説見李義山詩。***此回不用引子,恐看者徒視為余文,則詩詞可廢也。

不知詩句之中,盡有許多意思,深心者自能辨之。今此回前無言可詠。偶得半對,錄呈天下才人。如對得出,便稱繡屏知己:紅拂長垂,紅線紅兒,擎出付紅娘。

趙員外自從把錢金兩人,問成冤罪,解京定奪,將次半年。每家中,夫婦二,持齋唸佛。自己道是老年衰倦,又兼哀怨之餘,神消弱,料想今生不能夠生男育女。

通房侍婢雖則一片田,他也無心耕種。只將本分傢俬,修撟造路,施捨貧乏,為作福之地。思想子孫之事,惟有慨嘆一番。説道:“我的兒子,何等才貌,如今沒了,自己若再生出來也未必中意。

何況圖謀立嗣,望別人繼續?看今世上的人,那見得有幾個祭祖宗的極其誠敬?又誰人看見做鬼的,必定要吃羹飯?便是這幾骨頭,埋在土中,與付諸水火一般消化,何須慮得?”只這念頭,倒也乾淨,全然不把繼嗣之念重新提起。他的盛族,住在錢塘的,也有幾百丁,見員外立定主意,一時難好開口。忽一,族中有幾個惡薄的,算計道:“我家老大房的兒子,被錢神甫謀死。

可惜他這樣好傢俬,無人承受。若是待員外天年以後,合族之中,那個是個忠厚的?這些資財便分散了,如今也顧不得他要嗣不要嗣,只將一個兒子送進門去叫他爹孃,怕他不認?”內中便有一個道:“我是近支,理應承繼。”便喚自己兒子,叫做趙戍郎,將他裝個名,乘員未死之先,挨身過去,掙住他家財,不被兩個老人家施捨完了。

就是後,族中有些説話,也好分他一分,決不做了白客。商量已定,便要行將起來,那一員外在家禮懺,一則薦度兒子,二則做些預修。滿堂僧眾,敲鐘擊鼓,倒也熱鬧。盡齋鼎禮之時,外面走幾個同族進來,也有是兄弟行的,也有是子侄輩的,後面又隨着一個短小的,便是趙戍郎。

員外一見,不知什麼緣故,接進廳,就在佛堂中生了,員外道:“今老夫親自禮懺薦亡,兄弟子侄,來得甚好,一同在此吃素飯。”族中道:“恭喜老伯近越發清健。子侄輩在家思想起來,存亡之事,俱是天數註定,不必十分悲苦。

子侄輩恐怕老伯與伯母無人相伴,特省出這個兒子名叫戍郎,着他住在家中,晨昏定省。小望老伯俯留,這是通族盡知的。”員外聞得些語,就如瘧疾忽到,身上發寒發熱,不覺怒氣沖天,思量:“我兒子死不多時,族內便埋這樣分傢俬的腳地。倘若再過幾年,老夫婦身無立錐矣。”只因心上怒極,倒冷笑道:“老夫自從兒子去後,提起子息一段,甚覺傷心。待老夫死後,有些薄產,任憑分散。若在生一,這話斷然不願提。”只見那個趙戍郎,不由分説,正像教的猢猻一般,只管作揖,口叫阿多。又驀然竟進他裏面,抱住員外的老嫗,又叫阿孃,倒把那老人家一嚇。你道趙戍郎怎生模樣?有個《黃鶯兒》為證:黑臉嵌深麻,發黃茅,眼白花,龜駝背真難畫。

但聞得口中糞渣,更添着頭上髻疤,鼻斜耳弔喉嚨啞,生如蛙。癩皮搭腳,慣喜花蛇。員外走進後堂,見這一個惡物是來走去,心上愈加惱怒。

便罵道:“你這個蠢東西在我家做什麼?難道我沒有兒子,要你這樣煙薰落水鬼來繼嗣不成了你可速速出去,不要在此纏擾。”那趙戍郎不惟不肯去,倒坐在中堂,要吃長吃短,氣得員外手腳冰冷,便把戍郎一堆,那戍郎跌在地上,大哭起來道:“我做得半兒子,就將我這等亂打,好生苦惱。”員外夫婦,被他一番攪擾,書齋也無心收拾,外邊和尚,餓了半。員外走出,對族人道:“承繼二字,斷斷不能。且待老夫死後,再作理會。”原來這些族人,做成圈套,不怕員外不從,説道:“老伯不消發怒,但凡人家族誼,那個肯在祖宗面上讓一分情面的?偶然有隙可乘,嫡親兄弟,也要使些計較。

何況遠房支庶,肯替你出力?我家的戍郎,相貌也看得過,送與老伯看守家財,實是好意思,為何倒發起怒來?如今子侄輩,暫且告別,權留這戍郎打話。”員外一把拖住道:“別樣也還耐得,第一,這個戍郎,再留不得的。”正喧嚷間,忽聞大門之外,一夥人帶着器械,亂打進來,大聲喊叫,直打到廳上佛前,把和尚的鐘鼓打得粉碎。

和尚忍了肚飢,各各奔竄。員外想道:“白裏決非強盜,必是那些惡族打聽我不肯立嗣,就來乘勢搶我傢俬。”心上又氣又嚇,便望裏頭走進,急急躲在別處。停了一刻,只聽得外邊大喊道:“快萌趙老爺出來,我們不是別個,是京裏報子,特來報狀元的。速速出來,打發賞賜。”員外不知所以,思量道:“我家並無人‮試考‬,就是族中有讀書的,也不聞府縣升薦,怎麼驟然説起報狀元?這定是族人,恐怕我走了,假裝這樣胡亂的名騙我出去,好拖住我要分家財。”一家大小,個個嚇呆。堂內那些和尚,雖是打碎鐘鼓,躲在外邊,聞得是報狀元的,知道與他無關,俱挨進來收拾經懺,怕又被人搶去,一發折本。

漸漸走到佛前,與報子打話。有幾個本學的門斗,説出緣由,道的真是報狀元,師父們頭上,不消嚇出汗來,像個發的葫蘆。

和尚便望裏面,傳説京報之語。員外因和尚傳話,道不是騙他,輕輕走到廳前,那粉紅大照壁上,早已高貼着報條一幅:捷報貴府老爺趙諱青心在京御前新試特恩欽賜狀元京報某人報子見了趙員外先要一千兩銀子,做路中辛苦之費,其餘寫賞票。

員外問道:“什麼趙狀元,怕不是我家,你們莫非報錯了?”報子身邊抄出三代籍貫,鑿鑿可據。

員外遲疑未決,報子又拿出趙雲客的家書,説道:“狀元老爺前因有事到京,虧得御史王爺極力扶助他。

禮部報了名字,御筆親題,特撥做狀元的,怎麼報錯了?”員外看了家書,才信道:“有這等事?我只道他死了,冤屈錢金兩人。他卻原不曾死,倒在京中應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