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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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行仔細打量女人,見她穿着一身皺巴巴的假冒名牌連衣裙,質地糙,像是從超市買來的打折品。他心想,她在哪個單位上班呢?怎麼還沒有下崗呢?她與他一樣,是否也整天為着生計而拼爭呢?無法抵達車站的危機,對於這種女人和她的家庭而言,又意味着多大的一場災難呢?誰來對她的境況負責呢?
忽而,思維又躥開了:如果有逃犯在這車上,那麼,卻有了永恆的亡命,一舉免了入獄之虞。誰説做罪犯不是最幸福的呢?不過,話又説回來,這列車牢籠的滋味,又是好受的麼?連在這樣的車廂裏,也有着警察啊。
總之,對於喪失了知覺而本身仍可以在時間長河中不停奔馳的鐵甲列車來説,目標是無所謂的,但是,對於壽數有限的單個乘客而言,卻產生了巨大的命運落差。
這,或許便是那種一條道走到黑的人生的真實寫照吧。人羣作為一個集體,被一個自己無法控制的巨物挾裹着,速度一致地永遠地向前,卻沒有停下來息的片刻。
就在這時,車廂裏有個地方傳來了吃東西和喝水的溜聲。這節奏分明的聲音,在周行聽來,洪亮無比,產生了淹沒其它一切音效的作用,使那令人煩苦的車輪迴轉,也暫時地成為了一種無關緊要的背景樂聲。周行忍不住又問女人:“帶吃的東西了嗎?”
“我包裏有夾心餅乾。”
“好奇怪啊,不知道為什麼這麼餓…”
“我也是,那種餓的覺,很揪心呀。只是不好意思當着人面吃東西。”
“都這種時候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女人這才有點勉強地從皮包裏取出餅乾。立時,周圍幾個人出了口水,説:“也給我們兩塊吧。”女人生氣地瞪了他們兩眼,最後還是把餅乾分給了眾人。周行愉快地擔當了傳遞的任務,自己也拿了幾塊。這時候,他覺得女人的化妝品氣味已是有了幾分悦人的內涵。
【四、到前面去看一看】此時,距異端的發生,四個小時過去了。周行覺得,餓得更厲害了,像幾天沒有吃過飯,剛剛嚥下肚的餅乾本沒有起到任何作用。而且,還十分的乾渴。
更難堪的,是早就想上廁所了。
這樣下去,真不是個事兒。女人説得對:遇上鬼了。
這時,那幾個心臟、血壓不好的傢伙,也都發病了。其中一個,看樣子不及時救治的話,恐怕會有生命危險。對此,人們已難以顧及。
“你説,地面上知道我們出事了嗎?”這回,是女人主動開口了,彷彿是為了使自己鎮定一些而找話説。
“應該知道了吧。地鐵公司要對這事負責。他們肯定正在想辦法救援我們。但是,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來不來得及是什麼意思呢?”周行沒有説話。他眼前浮現的是,救援人員打開車門,看到的是一車廂一車廂站立不倒的渾身僵硬而長滿綠的屍體。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真的是制動失靈了麼?這列車究竟要開到哪裏去?外面怎麼這麼黑暗?”女人又吼叫開了。
周行想,是不是被劫持了呢?卻沒有説出來。忽然間,他想到了另一種可能,那就是實際上並沒有任何奇怪的事發生,也許,此刻經歷的才是真實和正常的情況吧,籠罩着列車的黑暗,的確是恆長無邊的,而這本就是身邊的現實,以前人們乘坐地鐵,僅僅是在重複着模擬器中的虛假演習,那些每過幾分鐘便會呈現出來的一座座站台,不過是生命中曇花一現的誘人幻覺,如同這世界上無處不在、巧妙設置的釣餌,讓億萬的人們興高采烈地朝着一個方向起勁地奔去。所有的目的地,都是夢中的台階啊,只是為着映襯高高在上的更加虛無飄渺的宏偉殿堂。為什麼不能夠早一些看出這點,而以平常心對待呢?只是,不知對生活的欺騙通常有着更高追求的異,能否接受這樣的假設?
周行正在痛苦之中,這時,有個年輕的男聲清晰有力地傳了過來:“我們應該派人到最前面去,去看看司機那裏的情況。也許,是車頭出問題了。”非常新奇的建議。大家都緊張地傾聽,誰也不做聲。
“每個車廂都是封閉着的,又不連通,前後兩端連扇門也沒有,怎麼過去呢?”過了一會兒,才有人發表了懷疑的意見。
那個年輕男人説:“不要管它本來的設計。可以砸碎側面的窗玻璃,沿着車壁爬過去。”
“卡桑德拉大橋。那是西方的電影。這是在中國。”有人嗤聲道。
“司機,是無法被幹預的。誰敢去説司機?誰能代替司機?”又有人彷彿深諳國情地説。
“不行。你那樣做,是破壞社會穩定,顛覆公共秩序,是違法的。”是警察在説話。
聽到警察這麼説,大家又都不做聲了。
“事情已經到了很危急的時刻。你們不去,我就去了。我曾經習練過攀巖。不過,我也可能會有閃失,如果是那樣的話,請大家記住我的名字好了,我叫小寂。”叫小寂的青年説完,飛快地掃視了一下車廂裏的人,周行覺得,那眼光中,投出了一種深刻的看不起,彷彿全車的人都是怠惰者、卑怯者和猥瑣者。
然後,這大膽的攀巖者便左右擺動雙臂,撐開兩邊障礙物般的叢叢軀體,游泳一樣擠出密不透風的人羣,來到窗户邊。竟沒有一個人敢於出面阻止。周行有一種覺,就是這個過程,在耗費着攀巖者畢生的力。這時,攀巖者用自己的手機真的砸了起來。
砰砰砰,那聲音,使周行顫慄。他在心裏叫:“好!”同時覺到,車廂裏所有的乘客,也都在心裏叫:“好!”卻只是睜大眼繼續做着旁觀者。
不一會兒,玻璃便被砸了一個大。小寂真的翻出去了,身手使人聯想到健康壯碩的古猿。周行看着他岩漿一樣聳動着的年輕背影,説不上是羨慕,還是嫉妒。他在心裏唸叨:“這個幸福而不得好死的逃亡者。”一股強烈的冷風撲進來。有人打起了噴嚔。大家整整衣領,心想那攀巖者怕是已經掉下鐵軌,被碾成過了吧。車廂裏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一些人閉上眼睛假裝養起神來。這時候,周行的已經把褲子打濕了。
同時,他聞到了從附近飄來的一股大便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