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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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進行封鎖的這塊土地,並不在他家附近,而是位於山徑的另一邊,不可能屬於他。我便説,我以為這地屬於國家公園範圍。
“是沒錯,”他説“可我是法國人,所以它屬於我,不屬於德國人。”他又搬了一塊圓石。
“每年夏天他們都跑來,搭起帳蓬,得樹林裏全是垃圾。”他站起身,點燃一支煙,順手就把空煙盒丟進樹叢裏去。我問他難道沒想到德國人也許會買下他的房子?
“帶了帳蓬來的德國人,除了白麪包以外什麼也不會買。”他嗤之以鼻地説:“不信你看看他們開來的車-裝滿德國香腸、德國啤酒、德國泡菜。他們全都帶來啦。知道了吧?他們真是吝嗇鬼!”馬索扮演起田園衞士兼旅遊業專家的角,繼續説明普羅旺斯農人的困境。他承認觀光客——包括德國觀光客——給地方上帶來財富,有些外人在這裏購置房產,也為本地工人提供了工作機會。可是看看他們把本地房地產價格哄抬到什麼地步2簡直駭人聽聞。農民本買不起。我們避免談馬索自己想在房地產上頭大賺一筆的事,只聽着他嘆息這一切太不公平。
嘆息過後,他又開心笑起來,告訴我一個買房子的故事,故事的結尾很讓他到滿意。
公雞風波有一個農夫,關注鄰居的房產好多年了;不是因為那房子好,房子差不多隻是個廢墟了,而是因為連着房子的一大片地。農夫出價要買,鄰居卻趁着房價上漲的機會,賣給了出價較高的一個巴黎人。
那年冬天,巴黎人花了幾百萬法郎整修房子,還修造了游泳池。竣工之後,巴黎人和他的朋友們瀟瀟灑灑地南下,來度五月的第一個週末。他們都很喜歡這房子,也喜歡隔壁住的那個古板老農夫,覺得他晚上八點就上牀睡覺的習慣真有趣。
可是第二天清晨四點,農夫家血氣方剛的大公雞便開始高聲啼鳴,直叫了兩個小時。巴黎人向農夫抱怨,農夫聳聳肩。這裏是鄉下,公雞是要叫的,這沒辦法。
接連幾天,公雞照樣清早四點起身報曉。終於有人受不了了,客人提早回了巴黎,去補足睡眠。巴黎人再次向農夫抱怨,農夫再聳聳肩,兩人很不愉快地分手。
到了八月,巴黎人又帶了一大羣客人來。公雞每天準四點叫他們起牀。下午想睡個覺吧,農夫又在他屋裏做什麼活兒,又是鑽子又是水泥攪拌器的,吵得沒法睡。巴黎人強烈要求農夫箝緊公雞的喉嚨,農夫拒絕。吵過幾次架之後,巴黎人把農夫告上了法庭,請求法院強制命令公雞閉嘴。但是法院判決農夫勝訴,公雞有權在清早歌唱般長鳴。
別墅度假從此成為這位巴黎人難以忍受的苦差事。他終於決定忍痛出售。農夫透過朋友,買下了大部分的土地。
成之後的星期天,農夫和朋友以一頓豐盛的午餐大肆慶祝,席間的主菜就是那隻大公雞——做成了美味的醉雞。
馬索認為這故事很——巴黎人大敗,農夫獲勝,得到更多土地,還吃了一頓好飯。我問這可是真人實事,他避開我的眼光,把山羊鬍子的末稍放進嘴裏去。
“總之別招惹農夫。”他只説了這麼一句。我想,如果我是愛營的德國人,今年夏天我就改上西班牙去。
清潔專家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每天都看得到大地返青的跡象,但最翠綠的是游泳池,在陽光照耀下猶如巨大的翡翠。該請游泳池清潔專家貝納攜同他的除藻設備來了;不然,那些水生植物恐怕會爬出池外。堵住家門。
在普羅旺斯,像這樣的一件工作是不能靠電話,或口頭解釋就可以定下來的。師傅一定得親自來勘察一遍,繞着要解決的問題走一圈,帶着有成竹的神情點點頭,還要坐下來唱兩杯,再訂下正式動工的時間。這是一種熱身運動,除非真正緊急,否則不得省略。
貝納來視察游泳池的那天傍晚,我正在刷洗長在水線上方的綠苔。他旁觀了一會兒,然後彎下來,伸出一手指在我鼻子前面搖晃。我差不多猜得出他吐出的第一個字會是什麼。
“不,”他説:“不能刷,要治療。我會帶一種藥劑來。”我們丟開綠苔,進屋去喝一杯。貝納解釋他為什麼現在才來。他的牙痛,卻沒有一位牙醫願意給他治療,因為他有個壞病,總是咬牙醫。是一種條件反動作,他不能自控。一發現嘴裏有一手指在探索,他就——卡呼!——咬下去。他已經咬過奔牛村的一位牙醫和卡維隆的4位。本來打算去亞維依——看醫生——那兒的牙醫不認識他;幸好找到一位本地醫生,用麻醉藥來對付他,動手術之前就把他倒了。事後牙醫告訴他,他滿嘴18世紀的牙齒。
不管是不是且8世紀,貝納説笑之際出的牙齒襯着黑鬍子顯得潔白又健康。他極有魁力。雖然在普羅旺斯出生長大,卻絕不是個土包子。他喝威士忌不喝茵香酒,而且是愈陳年的愈好。他又娶了一個巴黎女孩,我們猜想他的衣櫥是由這女子掌管的。他不穿我們常見的帆布靴、藍舊褲子和褪磨損的襯衫,他整潔利落,從腳下的軟皮鞋到臉上的名牌太陽眼鏡都顯得與眾不同。我們想不出他拿消毒水、長柄刷工作時,會穿着什麼樣的服裝。
季大掃除的子來臨了。貝納戴着太陽眼鏡大步星躍上我們的台階,身上穿着灰法蘭絨長褲、花鮮豔的運動衫,手裏滴溜溜地轉着一把傘——據氣象報告,今天會下雨。他得以保持優雅閒適的秘密在他身後出現。一個邋邋遢遢的小個子,提着消毒水罐子、長短刷子和水機,吃力地跟在後面。他叫蓋斯通,是實際要幹活兒的人,貝納只負責指導監督而已。
過了幾個鐘頭,我出去看看他們做得怎麼樣了。天空下着細雨,全身濕淋淋的蓋斯通正與那彎曲如蛇的水管糾纏不休。而貝納,漂亮的運動衫安然無恙地穿在身上,在雨傘的遮護下發號施令。
這個人,我想,懂得授權。若説有誰能幫我們把石桌搬到院子裏去,那一定是貝納了。我請他暫離游泳池邊,隨我去研究一下石桌狀況。
天機不可已經與野草糾纏成一片的石桌,看起來比以往更大、更重、更穩如泰山,可是貝納並沒給嚇倒:“不要,”他説:“我知道有個人,半小時就可以搬好。”我馬上想象着一個巨人汗水津津地舉起厚重桌面如持一枚銅板,可惜實際情況極其平淡無奇。貝納説的那個人不過是有一輛小型剷車,很窄,通得過後院的門。好極了!聽起來這事很容易辦。
貝納打電話給小卡車的主人,不到半小時他便到了,急把他的新機器派上用場。他量過院門的寬度,估計了石桌的重量。沒問題,小卡車做得到。只有一件:院門的門檻要移開一下——移開5分鐘就好了——高度才夠。我看看門檻。也是石頭做的,120公分寬,23公分厚,深深埋在靠屋子的這面。就連我這個外行人也看得出來,這是要大動干戈的事。桌子屹立在原地。
這玩意兒現在讓人生厭。眼看着天氣熱起來了,適宜庭院用餐的季節就要到了——是我們在英國、在整個冬季夢寐以求的季節呀。我們還能在哪兒安放大碗的白菜卷?更不用説鋪排一頓五個大菜的午餐了。我們真的想打電話給採石場的皮埃羅,請他介紹卡卡松尼的橄欖球隊。這當兒,隨着一聲尖鋭的汽車煞車聲和一隻塵垢滿身的長耳獵犬,天意降臨。
狄第這些子來在聖雷米(s。intremy)修繕一所房子。有一天,一位穿制服的警察來找他,説他有一堆浸染了歲月痕跡的,長着青苔的石頭,不知道有沒有人願意買了去砌牆,讓新房子馬上古意盎然?狄第埃檢視他冗長的待辦工作表,恰巧有一項是替我們砌一堵前院牆。他因此來問問我們的意思。警察先生要求付現金,但是狄第埃認為這樣的石頭不可多得,值得買下。
其實,只要能讓狄第埃一夥回來工作,就算是半噸鳥糞我們也願意買下。我們早想請他們幫忙搬桌子,現在好像是天賜良機。於是我説,好啊,我們買了,不過他們可否幫忙搬一下桌子呢?他看看桌子,蕪爾一笑:“七個人,”他説:“我星期六帶兩個人運石頭來,其餘的人你去找。”就這麼説定了。快要有桌子可用了!我子開始籌劃今年第一次的天餐會。
壯漢與石桌的較量我們誘騙了三位還算壯實的年輕人來,答應美酒美食招待。狄第埃帶着助手到來,我們七人便圍着方桌各就各位,往手掌上吐一口唾沫,討論如何完成這趟十幾公尺遠的旅程。在此情況下,每個法國人都是專家,各種理論紛紛出籠。應該將石桌放在圓木之上,滾動圓木而去;不對,應該把它放在一塊木板上,我們推拉木板即可;胡説,其實大部分路程可以用卡車運。狄第埃等大家發表完自己的見解,命令我們兩個人一邊,抬起桌子,他自己撐一邊。
只聽石桌發出無奈的哎喲聲,拔出地面。我們蹣跚移動了5公尺,人人咬牙切齒奮力作戰,狄第埃仍不住嘴地指揮着方向。又前進5公尺,到了門檻,我們停下來,側轉石桌以便穿越窄門。可真重啊,大家汗浹背,息不已,我不由想到自己做這種工作恐怕年紀稍大了些。可是桌子已經側放,準備向庭院一寸一寸推進了。
“現在,”狄第埃道:“艱苦的時刻到了。”只在桌子的前方和後方各站得下兩個人,其餘人可以從旁推一把或拉一把,重活兒集中在那四個人身上。拿兩條大的皮索穿過桌下,各人再往手心吐些唾-一我躲進卧室,怕看到四個男人同時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