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年殺年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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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小就喜歡吃,並且喜歡吃肥,這個嗜好一直延續至今。雖然從營養學角度上講,瘦要比肥營養豐富,對身體也有益;從醫學上講,肥更無可取之處,是高脂肪食品,含有極高的膽固醇,不僅可導致身體發胖,而且極易滋生各種病症,什麼腦血栓、高血脂、血管壁硬化等等,都是由它引起的,它簡直就是致病的魔鬼,萬惡之源。可我就是喜歡,沒辦法。瘦有什麼吃頭,夾一塊放在嘴裏,開始有點油水時,還有點嚼頭,油水一嚼幹,剩下的就是一包粉末,好像嚼的是一把鋸木屑,想嚥進肚子裏去都還要費一把勁,何況它還有一最大的缺點——牙。要是貪嘴多吃了幾塊,一頓飯下來,得剔上好半天的牙。仔細觀察一下週圍的人羣,有的牙縫為什麼那麼寬,像釘耙似的,不就是吃瘦多了牙籤剔出來的嗎?吃肥就大不一樣了,夾一塊往嘴裏一送,咬下去油漬四濺,滿口生津,那一股股的油水在嘴巴里四處漫延,到的是一種舒暢,其味那才真叫妙不可言呢!
當然,這樣的飲食習慣站在今天的科學角度上講,是非常不好的,不過它的形成是有歷史原因的,它與我的貧苦出身和家庭背景有很大的關係。我家住在一個山旮旯裏,四周都是重重疊疊的大山,像木桶一般緊緊地把我住的那一小塊坪壩箍圍着,站在高處望去,就是綠壘出來的一個大窩。現在這裏當然修通了公路,還有好幾趟班車打這裏經過,進城去鄉里都方便了。可在三十多年前,這裏只有一條曲曲折折的一條盤山小道,在綠的掩映中,婉若山上系的一條飄帶,順着山勢盤過去繞過來,都快把人的頭轉暈了,脖子望長了,也還沒見出頭。進一回城要紮紮實實地走上一天,去一趟鄉里,要想打轉身,也得要兩頭黑。木材雖多可不出去啊!有人這樣形容説:要想出外得爬山,前面攔有三十六道彎,頭走暈來腳走癱,兩雙草鞋得磨穿。其艱苦程度就可想而知了。那時候渴的就是吃,那裏有這許多講就。於是打小就落下這習慣至到現在,三天不吃肥心裏就不舒服,就像煙的人渴煙一樣難受,要徹底改怕是有些難,最多在數量上進行一些控制,減點量就很不錯了。
打我記事起,家裏是很少吃過的,吃也就是過年在三十和初一這兩天。父親每年在臘月二十四前後,不知從哪裏回來一塊條掛在炕上,笑地對我們説:你看這塊多肥,今年我們過年都可以吃飽了。雖然他每年都這麼説,但哪年又真正吃飽過呢。一塊多時有五六斤,少時不過二三斤,但每回都要分成三等份,三十初一各一份,另一份要留着,等有人來拜年了才能吃,其實那也不是讓自己吃,是讓客人吃的,自己只不過是裝裝樣子罷了。吃時我們一家人基本上都遵循着一個程序,分三步進行,先吃肥的,再吃瘦的,然後再啃骨頭。先吃肥的這一方面是因為大家都喜歡,吃嗎,不就是給肚子裏增加點油水,不吃肥那還叫吃嗎?另一方面先吃了肥如果吃傷了,再吃瘦時就可以少吃或者不吃,碗裏就會剩一些下來,第二天或自己吃或用來招待客人。如果先吃的是瘦,那瘦只飽不傷,要吃的肥同樣要吃那麼多,前面吃的那些瘦不就等於白吃了,剩的可能就很小了。當然話是這麼説,但到吃的時候,父母親總是把筷子伸進裝的碗裏,不停地翻,不停地喊我們幾兄妹快點吃,多吃點,而她們夾回來的往往只是一片蒜葉或一節辣椒殼,只有等到我們把肥都吃傷了,不想吃了,她們才開始夾得吃。我們那時小,那知道先吃肥是為了少吃點瘦好為第二天多留一點,肥的吃傷了就猛吃瘦的,要剩的也只有幾塊骨頭了。後來隨着我們的逐漸長大,開始懂事會觀察一些現象了,我們才發現父母親是很少吃瘦的。她們不是不想吃,而是她們想給我們留着,她們總希望我們多一天有吃。
喜歡吃肥的嗜好就在這種環境下自然而然的形成了,當然這也是那時候的物質匱乏、家庭清貧所致。當時大隊裏讓我羨慕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張癩子一個是尚叔。張癩子其實是沒有長過癩子的,他的真名叫張來之,不知為什麼叫着叫着就叫成張癩子了,也許是他的後兩個字裏的來之和癩子是諧音,也不知是哪個喜歡給人取綽號的就那麼順嘴一叫,也有了人響應,便這樣叫開了,自然張來之就成了張癩子了,到底誰是開叫的第一人,現在已無從考證,當然也沒有人去作這些無聊的考證。開始張來之聽起來也有些反,不僅不答應叫他的人,還曾和叫他的人吵過嘴,時間一長,他聽習慣了,也想通了。不就一個名字嗎,,有的人生下來爹媽不給取什麼狗啊豬的,難道這麼一叫就成了狗啊豬了不成,反正自己頭上又沒長癩子,喜歡叫就叫吧。就這樣張癩子就取代了他的真名張來之了。張癩子雖然比我大上二十來歲,但按輩份他卻與我是同輩,我應該叫他表哥。他在縣城一個工廠裏當採購員,那時的一個採購員可了不得啊,被人崇拜得就像今天崇拜什麼大明星一樣。他家和我家只隔一條小溪,他每次回來都得打我家門前經過,所以他回來給他老婆孩子帶的一些什麼我都是第一個看到的,有時候遇到他高興時,他還會從口袋裏摳出幾顆糖果給我,會讓我高興得好幾天,成為我向朋友和妹妹炫耀的一種資本。由於他的特殊身份,他老婆和孩子也就當然地成為我們大隊的貴族了,連公社的住隊幹部也要高看他家一眼。他的兩個孩子比我小,經常會搬出他爹給他們買的一些玩具來到我家門口擺,有時候也會拿出各式各樣的糖果,故意在我們面前顯擺,逗得我和妹妹直往肚子裏咽口水,恨不得從他們手裏搶過來。記得有一回,他們兄弟倆拿着一瓶豬罐頭,走到我家門口時,摔了一跤,手裏的罐頭碰到一塊石頭上,被摔得粉碎,瓶裏的也摔得滿地都是,兄弟倆便大哭起來,我媽正在家剁豬草,聽到哭聲立刻跑出來把他們扶起,還對着我説,你比他大,他摔了你怎麼不扶他一下呀?我嘴上沒説,但我心裏卻説了:我才不扶呢,誰叫他們故意逗我們的,有點東西就不得了了,活該。我媽雖然把他們扶起來了,可他們還是一個勁地哭,説他們的罐頭在我家門前打破了,是我們家的石頭打破的,要我們賠。我媽哄了他們好半天,都不見效,沒辦法,我媽便走到屋後喊孩子他媽過來。孩子他媽來後,看到地上的場景,也不問青紅皂白,就指桑罵槐地説,蠢東西,叫你們不要拿起東西到處亂跑,你們就是不聽,這回好了,你們哭,人家才高興呢。説完便一手一個拉着兄弟倆走了。我媽只笑了笑,什麼也沒説,我聽了很是氣憤,想讓她把話説明白,被我媽攔住了。一隻狗嗅到了摔碎在地上罐頭的香味,跑過來在地上找着豬吃起來。我一見,這麼好的東西怎麼能讓狗吃呢,急忙拿起一子把狗打開,叫我大妹拿一個碗來,一邊趕着狗一邊把撒在地上的撿起來裝進碗裏,雖少了點,但總算是又吃上一次了。這便是我們除了過年以外吃的一頓,也是我第一次吃到的罐頭裏裝的,自此我也才知道的另一種吃法——煮做好裝進瓶子,做成罐頭後什麼時候想吃就什麼打開。
另一個讓我羨慕的是尚叔。尚叔和我同姓,年紀雖然只大我十多歲,可他和我父親是一輩,所以我得叫他叔。尚叔和我是一個生產隊的,我家隔他家就一田埂,不到五十米。他爺爺是老紅軍,在解放的頭一年犧牲了,後被追認為烈士,在六十年代末他爺爺的一個戰友找到他們父子,説他的命是他爺爺救的,他得報達他們。怎麼報達呢?那時尚叔他爹已經四十多了,要他當幹部他大字不識,送他做工人吧也早過了年齡,後來經過他們父子的商量,便把尚叔招了工,安排在公社的供銷社當了一名營業員。別小看那時的營也員,那可是令人高山仰止的職業啊!不要説那些出口轉內銷的緊悄物資他們可以買到,就是那些需要憑票供應的計劃物資他們也同樣可以買到,在當時要是能認識一個供銷社的營業員,那種幸福和榮耀和今天兒子考上重點大學差不多。就説尚叔吧,整個大隊的人就沒少要他幫着買這買那的。當然讓我羨慕的並不是這些,我羨慕的是他每個星期都回來,回來時手裏總是提着一塊豬或一副下水什麼的,他們家每個星期就能打上一回牙祭。他一回來,一到做晚飯的時候,一股蒜葉伴着的濃香,順着那田埂就忽忽悠悠的飛到我家中,鑽進我們的鼻孔裏,直攪得肚子裏翻江倒海直往外冒口水。有時候我實在忍不住了,就偷偷得跑到尚叔的屋後,近距離的過足一下鼻子癮。他的屋後是一塊竹林,青青的竹子長得茂盛而稠密,竹子上面的枝葉遮天蔽,下面則鋪着一層厚厚的竹殼,人躺在上面就好像躺在沙發墊子上一樣,舒服極了。每次我看到尚叔提着回來了,等到煮晚飯要炒菜的時候,我就會偷偷地來到他屋後的竹林裏,選一處竹葉殼厚的地方躺下來,等待着那香飄過來,好盡情地享受。香氣飄過來時,我除了用鼻子使勁的往裏外,我還張開嘴巴不停地巴噠着,好像在這飄飛的香氣中,只要用嘴巴不停地巴噠就會把空氣變成塊。飄香的時間很短,就那麼幾分鐘,可那幾分鐘卻讓我亢奮至極。那幾分鐘一過,留下的便是空悵和失落了,就像正做着一個高興的美夢,正在高處時卻突然醒來給中斷了,我是多麼希望飄香的時間再長一些啊!當然惆悵之後也有回味,但這種回味是苦澀的,是揪心的,是小孩心裏的一種魔幻。有一次,我在這片竹林裏聞香時,不知怎麼一下就睡着了。天黑了好半天,家裏人還不見我回家,喊也沒人應,父親便打起火把,四處尋找,後來在尚叔屋後的竹林裏找到我時,我已睡着,還正做着一個吃的夢呢!父親問我天黑了為什麼不回家,要躲在那裏睡覺?我開始不好意思道出真情,不管父親怎麼問,我都不説,父親生氣了拿起子要打我時我才説出實情。父親聽了,鼻子一酸,把手裏的子一丟,扭頭便走出門外。我猜,我父親那次一定哭了。
幾天後的一個早晨,我似睡非睡的,在朦朧中聽到我父親對我母親説,得想辦法兩斤回來讓娃們吃吃,不然她們會想想成瘋子的。母親説,怎麼?在供銷社才有買的,有錢也稱不到,何況還沒有錢。父親又説,錢我上回到彭家幹了幾天木匠,他倒是開了我四塊五角錢的工錢,本想是留給他們上學學費的,就先用了吧,學費到開學時再説,要是實在沒錢就等下學期吧。母親問,那到哪去買呀?父親説,你去找長生,就説我老病又犯了,要是他哪天去公社開會了,找領導批個條,幫着稱幾斤回來。長生是大隊書記,和我是同輩,喊我父親叫叔,他的老婆是我父親給介紹的,他一直還記着,所以他對我父親一直都很好。我父親身體不好,長期患哮,有時候一發作,氣像打雷一般,怪嚇人的,他經常給送來斤把紅糖票,沒少照顧我父親,所以父親這回想到了他,也是有一定據的。母親説,那好吧,我等會兒就去找他。我聽到這個消息後,高興得再也睡不着了,肚裏的腸胃也積極地響應起來,除了發表咕咕咕地歡詞外,還不停地來回擁動着,把一股股的胃水直往嘴裏翻,想咽都咽不回去。
起牀沒多一會兒,我媽剛洗完臉,正準備上長生家時,不巧得很,長生來了我家。我媽把和父親商量的事給他一説,他二話沒説,一口就答應了。還説他明天就要到公社開會,晚上就把給稱回來。臨出門時,我父親又紅着臉説,你批條時順便還批斤把酒吧。父親是喝酒的,想必酒蟲子也快要把他的肚子拱穿了,他才會説出這樣的話來。
我好不容易盼來了第二天。晚上,天黑了好大一陣,我的眼睛都快望穿了,長生才到我家來。他把和酒往桌上一放,就説,今天為稱這點,把書記得差點下不了台,把供銷社主任也給得罪了。我父親問,那是怎麼回事,長生笑了笑,便給我們講了一個有點像幽默笑話的真實的故事。
原來公社書記姚本科是個工農幹部,沒有讀過多的書,文化不高,讀報看文件經常碰到不認識的字,書寫時缺胳膊少腿更是家常便飯,不過幹工作的實幹神還行,不怕吃苦,對人也熱情,沒有官架子。長生把我父親生病想吃點的話給他一説,他只簡單的問幾句就給寫了條,要長生去找供銷社屈主任。長生接過姚書記寫的條,看也沒看就忙着去找屈主任。屈主任是剛調來的一位年輕同志,聽説還是一名大學生。他看了看姚書記的批條,笑着説,豬內、白灑我們這裏沒有賣的,挑木料是誰我不認識,接着把姚書記的批條還給了長生。長生一看,也笑了起來。原來姚書記批條上把字少寫了個人,成了內,酒字又少寫了一橫,成了灑,而在落他姚本科大名的時候又寫得太草,姚字的女旁變成了提手,像挑,本字的那一橫又沒寫起,看不明顯只能讀木,在寫科字的禾旁時,那一豎又出得太長,穿過了起筆的那一撇,只能看成是料了,三字聯起來一讀,當然就成了挑木料。長生正要給屈主任解釋時,屈主任卻不見了,長生只得回來又找姚書記,姚書記一聽大怒,一拳砸在桌上,十分生氣地説,你去告訴他,我姚本科就是挑木料又怎麼了?只要是從老子手上出來的條,就是要內字稱得到,灑字打得到酒,他敢不照辦,老子今天就撤了他的職。秘書小耿看姚書記生氣了,拉了拉長生的衣角,把他叫到一邊説,你就別火上澆油了,姚書記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説他沒文化。我給你加個章,再給屈主任打個電話,你再去,他不會難為你的,我知道屈主任這人,就喜歡開個玩笑。但你一定記住,千萬不要再添鹽加醋了。長生一説完,我父親就笑得前仰後合,差點笑岔了氣。笑過之後,父親便對長生説,難為你了,明天你到我家吃晚飯來吧,那一斤酒還是夠我倆喝一頓的。
自父親要長生找姚書記批了那次條之後,就再也沒麻煩長生了,怕又鬧出一些什麼不愉快來,讓長生難得做人。他一個當基層幹部的,出門辦什麼事都得求人,見人都要矮三分,不管是什麼人都是不能得罪的,也很不容易。到了第二年,父親召開了一個家庭會,在會上父親宣佈了一個和我母親商量好的決定:今年我們家要喂兩頭豬,一頭完成國家的派購任務,一頭做家裏的年豬。今年一定要殺一頭年豬,明年就不會缺吃了。過去我家一直都只喂一頭豬,從來都沒殺過年豬。因為那時我和兩個妹妹都很小,父母白天要出工掙工分,晚上回來,父親得空種菜砍柴,母親除了侍我們外,還得洗一家人的衣服和做家務,可以説一天除了在牀上睡的那幾個小時外,基本上就沒有什麼休息的時間。那時餵豬本就沒糧食可喂,全是從山裏扯回來的豬草,最多也只拌一點糠。豬小的時候食量小吃不得多少,一背豬草可以吃上幾天,豬稍一長大成了架子豬,食量就猛增了,一頓一大桶,一背豬草一天都不夠吃,而扯豬草又不能丟正工,都是在不耽誤出正工的前提下早晚時間扯的,過去喂一頭都有些難,現在要喂兩頭了,當然得增加力量。
於是父親就給我和我的兩個都不到十歲的妹妹分派任務,要求我們放學後都得去扯豬草,至少要保證一頭豬的吃食。以前喂一頭豬時,扯豬草和剁豬草都是我媽的事,父親最多就幫着給豬喂喂食,搞搞豬攔裏的衞生,這次要喂兩頭豬了,父親為了表示他要以身作則和模範帶頭,他答應以後他要學習剁豬草,學會了,剁豬草的任務以後就劃在他的名下。我一聽,要我也去扯豬草,這個活我可是從來都沒幹過啊!再説我是男人。按照農村的習俗,扯豬草一般都是女孩子乾的,男孩子要乾的都是重活,比如:砍柴啊,挑水啊。我立刻就説出了我的不願意。父親像不認識我似的,對我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説,你想把你媽累死啊!我不也學習剁豬草了嗎?父親這一説,我當然沒什麼話説了。是呀!在家我媽是幹活最多、最辛苦、最累的人了,她出工最多,還盡挑那些定額的包工活幹,譬如割牛草,挑牛糞,燒火土灰等等,一天下來總是好幾個工分,比男勞動力還高。我父親雖然也是一個很勤快也閒不住的人,但由於他的身體一直不好,幹活只能挑輕的幹,要是哮病發了不能下地,他還可以躺在家歇上幾天,相比而言,他沒母親那麼累。父親見我沒話説了,又對我説,你是家裏的老大,在兩個妹妹面前你得帶頭。吃你也吃得最多,還盡吃肥的,你不鼓勁扯豬草,就那麼容易得吃的嗎?今年的年豬長得大不大?膘長得肥不肥?就看你和你的兩個妹妹了。
説實話,砍柴我還可以,要説扯豬草我就不行了,大妹我比不過,就連小妹我也扯她不贏。常常回來,我大妹是按了又按紮紮實實的一背籠,小妹也有一滿背,只有我儘管放得鬆了又松,只差下面要用子支起來還是隻有半背。父母一看,兩個妹妹得到的是表揚,而我得到的卻是奚落和批評,雖然我很不服氣,也曾多次問自己;論年紀我比她們大,吃也比她們多,為什麼我的手腳就那麼笨,老實趕不上兩個妹妹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一次、二次、三次…經常這樣,我的臉畢竟有些掛不住,於是我便想出了一個“乾坤大挪移”的辦法。每次在兩個妹妹的背籠裏豬草快扯滿時,我便以各種理由把她們支走一會兒,這時我便趁機從她們背籠裏各抱一抱豬草,放進自己的揹簍裏,這樣一來,回家時,我背籠裏的豬草就不會比她們的少了。幾次還行,可時間一長,到底還是了餡。有一次我正在抱我大妹背籠裏的豬草時,被她看見了,她一股坐到地上哭了起來,我退回了她的豬草哄了她好半天,又答應她回去後給她扎一個風燈,她才止住哭聲。我怕她回家告我的狀,還答應再給她作一彈弓,她為了得到風燈和彈弓,也答應了。可一回到家,她就忘了承諾,把一切都告訴了父親,父親把我叫去,好一頓臭罵,説我一點都不像是做大哥的樣子,人家做大哥的是想辦法如何去保護、去愛護、去幫助自己的妹妹,自己倒好,不僅不幫助她們,而且還欺負她們,做出一些手腳不乾淨的事來,真丟人!從此,兩個妹妹扯豬草再也不肯和我一起了。雖然那是孩提時的一些趣事,三十多年過去了,每當我們兄妹相聚一起提起那些往事時,我們都會在融融地笑聲中,到有一份苦痛,也許那就是時代留給我們的一個印記吧!
經過長時間的磨練,我扯豬草的水平得到了提高,慢慢地快了起來,到了後來基本上和我大妹差不多了。由於我們豬草的供應量比較充足,雖然沒有糧食餵養,但兩頭豬長的速度還算爭氣,派購豬到十月就達到了標準,順利地出了攔。接着又買回來一隻小豬崽,為明年的派購任務又作了準備。攔裏豬的數量雖然沒變,但工作量卻減輕了許多,眼下只要心餵養那頭大的年豬就行了。糧食剛進倉,主糧雖沒有豬的份,但什麼爛紅薯、爛苞谷和沒脹米的穀殼還是有一些的,而這些又都是餵豬的上好飼料。經過兩三個月的催膘,到臘月初八這天,我們家終於要殺年豬了。
那天,天還沒亮我就起了牀。我媽在燒開水,我幫不上什麼忙,就去找我父親,看他那裏有沒有我可以做的事。今天我家要辦這麼大的事,我作為家裏的老大,又是家裏惟一男孩,當然得參加家裏的忙碌,怎麼能袖手旁觀呢?我找到了父親,他正在院子點香燒紙,我跑過去問,這紙是燒給誰的呀?父親看到我後説,快過來,給你爺爺磕個頭吧,要她們繼續保佑我們,明年好又殺上年豬。我順從地跪在地上,對着東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在心裏還不停地念着,爺爺保佑,爺爺保佑的禱詞。磕完頭後,我又幫父親燒了幾沓紙。父親站起來説,你去把端桶端出來,裏面放點鹽,再放點冷水把鹽溶一下。我去看看殺豬師傅來了沒有?
今天我是主動要求做事的,這一方面説明我已長大可以做事了,另一方面我還是頭一回看到在自己家裏殺豬,機會難得,我當然要好好表現啊!
不一會兒殺豬師傅來了,這時天已大亮。殺豬師傅放下裝工具的籃子後問,水都燒開了嗎?父親説開了,都準備好了就等你。師傅説那就動手吧!説着便繫好圍裙,取出一把鋒利的殺豬刀放在案板上,和我父親一起走進豬攔裏。當父親把豬趕到攔門口時,殺豬師傅就猛地捉住豬的一隻耳朵,父親也急忙跳上去,捉住豬的另一隻耳朵,一把豬就被拖到了案板前。也許豬知道了它的大限已到,一邊嚎叫,一邊拼命地往後蹦扎,雖然殺豬師傅和我父親都使足了全力,可就是把豬拖不上案板。父親看我還站在哪看熱鬧,對我大聲吼道,你也是豬啊,還不來幫一下。剛才豬的一陣嚎叫,把我給蒙了,一時竟不知所措,變成了看客,父親的一聲罵我才明白過來。便急忙跑過去,捉住豬尾巴幫着使勁地往案板上拉,也不知是豬的力氣用完了還是我的那點力氣頂用了,我一幫忙,豬一下就被推上了案板。這時殺豬師傅一手牢牢的抓住豬耳,並用左胳臂肘狠狠地按住豬的兩隻前腿,騰出右手拿起那把尖尖的殺豬刀,猛地向豬脖子裏的喉管扎進去,只聽到到豬淒厲的一聲尖叫,四隻豬腿拼盡全力作最後的一陣掙扎後,隨着殺豬師傅尖刀地出,一股鮮紅的體便奔湧而出,泉水般地進盆中,豬便悄無聲息了。
接着殺豬師傅在豬的一隻後腿上劃開一道口子,把一長長的鐵從口子裏進去,上下左右來回不停的在裏面亂捅。我看不懂,問父親這是幹什麼?父親正全神貫注地協助殺豬師傅捅豬皮,沒時間答理我,只説了句等一會兒就知道了,就又忙他的去了。殺豬師傅聽了卻笑着對我説,這是給豬松皮呀!他就要做你碗裏菜了,你還不讓他最後舒服一回嗎?我知道殺豬師傅是在逗我,那並不是什麼給豬松皮讓它舒服一回,可我那時真的沒見過,不知道它到底有什麼用。
捅完之後,我父親從廚房裏提出兩桶開水,殺豬師傅先把豬身上用冷水淋濕,然後將一桶開水倒進裝豬的槽盆裏,另一桶則用水瓢舀着往豬身上淋,一邊淋,一邊和我父親一人捉住一隻豬腿,來回不停地晃盪。開水淋完了,豬也翻了身,殺豬師傅在一隻豬腿上擰了一把,看了看手上的豬後説燙好了,取來兩把刨子,和我父親一人一把,兩人便噼裏啪啦的刨起來,沒多一會兒豬就變得透身白了。接着又從盆裏把豬抬起來橫擱在槽盆上,只見殺豬師傅抱着剛才劃口子的那隻豬腿一陣猛吹,一下豬就膨脹起來,變得十分渾圓了,這時豬身上一些還沒刨掉的豬便十分清晰的顯現了出來。殺豬師傅用一麻繩將吹氣的口子紮緊,拿起那把尖刀,照着那些豬像剃頭似的噗噗噗的一陣搗鼓,頓時豬身的上下更加白淨了。到這時我終於明白那鐵桶進豬皮裏的真正用處了。
開邊時,殺豬師傅問我父親,膘不錯啊!你們是不是給豬餵了糧食?我父親説,人都沒吃的哪還有糧食給豬吃。一個月前為了催點膘,給它吃了幾個白(南)瓜倒是真的。殺豬師傅又説,我看膘有那麼厚,一定不輕,怕是有一百二三十斤。父親聽了心裏很高興,可嘴上卻謙虛地説,沒那麼重,沒那麼重的,只要上了一百斤我就要燒高香了。殺豬師傅笑道,那我們打個賭,要是沒上一百二,我添,超過一百二了,多的歸我。父親嘿嘿嘿笑着説,打賭我怎麼是你的對手啊!借你的貴言,要是真有一百二了,你以後就多上我家來幾回,把它吃回去吧!一過稱,有一百二十七,還真讓殺豬師傅説準了,直樂得我父親半天都沒合攏嘴。當然我也是很高興的,一是高興明年一年都不會再渴吃了;二是高興殺的年豬也有我的一份功勞,打心底湧動着一種成就。
俗話説樹大招風。我家殺了年豬並重達一百二十多斤,這在當時,不啻發生了一次地震。消息不脛而走,沒一天時間,全大隊就家喻户曉,人人皆知了。隨之而來的麻煩也找上了我家。要知道在當時還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家沒有殺年豬,這就很容易讓人想起打秋風這個詞語,當然也是環境所,不得已而為之。當晚住我隔壁的五嬸就來了,説他男人病得在牀上直哼哼,一年都沒聞到過香了,想來賒兩斤救救他的命;第二天本家二又來了,説二爺爺快不行了,閉眼前就想吃一頓,好做個飽死鬼;第三天表姨媽也來了,説她兩個兒子想吃都快想瘋了,哭着在家直打滾,怎麼也得均兩斤回去哄哄孩子;剛走,三舅公又進了門…自殺豬之後,每天我家都是客盈門,絡繹不絕。來人都一個目的:買。説是買,其實全都是記的帳。對於上門者説,他開口就二三斤,和一百二十多斤相比是微不足道的,可對我家而言,所面對的是全大隊百分之九十沒殺年豬的人家,這一百二十多斤同樣也是微不足道的,你又不能厚此薄彼,答應了張三就得答應李四,都是早晚相見的人,都是左右住着,邊方鄰近的鄰居,都是一拐彎就能聯上的親戚,人家既然開了口,又怎麼好意思打人家的臉呢?何況我父母從來都是不得罪人的老實人,只好把那些説不出口、説了人家也不會相信的苦自己忍着,以來者不拒,一視同仁相待。就這樣,雖然我家是殺了年豬,可就像是從山上打到的一頭野豬,見者有份,你三斤他兩斤的,沒幾天功夫就全給瓜分完了,到最後剩下的就一個豬頭。為這,我媽還躲在一邊偷偷地哭過好幾回。
第二年,我家不缺吃的想法又成了泡影,一年裏照樣沒有吃。…彈指一揮間,三十多年過去了,每每我把那些苦痛的往事説給我兒子聽時,他總是搖了搖頭不相信地問,這都是真的嗎?我説,那都是我的親身經歷,能有假嗎!
曾經的苦難,今天説來,雖有些令人啼笑皆非,已遠去並一去不復返了,可那畢竟是一段不可缺失的歷史啊!它就像是一塊傷疤,牢牢地烙在經歷人的心中,有悲傷,但更多的也是一種財富,它會讓你更加懂得什麼叫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