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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螓首投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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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指地上三具女屍道:“就説岳某以軍中平起居示三女,三女以清苦不適自求回侍吳經略。歸途中遇風,舟覆溺斃了吧!”曹武大喜叩頭,攜柒柒出了中軍帳。

只聽岳飛在帳中重重一擊帥案,又是一聲長嘆。領眾軍出了營門,向東進發,登舟原路返回。柒柒上舟後便進了船艙,如舊般無聲無息。曹武吩咐廚工了些清粥,想勸柒柒吃些東西。

來在艙外久喚不應,揭簾發現艙中已是空空如也。柒柒適才在岳飛帳中聞聽李成之名,心中一動,暗暗打定主意。入艙趁舟未離岸、眾人不備,便已從窗户潛出,藏身在湖邊的蘆葦之中。

待數舟去遠,認明方向,獨自沿湖向北行去。到掌燈時分,望見前方有一座大營,上前通報了名姓,指名尋那李成。

片刻,李成及一做文士打扮的老者飛奔而出,見了柒柒,李成不迭行禮,那老者喜道:“三公主,你怎會來在此處?快請進營!”柒柒斂衽一禮,道:“三長老、李堂主,請借一步説話。”説完,轉身往湖邊去了。

二人一怔,面面相覷,忙快行了幾步,跟在柒柒身後。柒柒來在湖邊,將張浚背主棄義之事及舟上曹武所述諸葛砦傾覆事緩緩講了一遍,便注視湖中搖曳月影,再不發一言。李成聽罷大怒道:“真是無恥敗類!

三公主切莫傷懷,去歲秦右使已自北國南返,如今深得大宋官家信任,我與三長老率七城通金亦是他從中聯絡。待我將此事告他,他定能為我孟門除此大害!”三長老不言不語,皺眉縱鼻嗅了嗅,遲疑道:“這香氣…”柒柒微微一笑,淡然道:“張浚使人誆我服了魍魎涎,如今藥發作,鬼神難救。我只是將所知之事説給你二人聽,至於孟門今後如何,就託在長姐身上吧!

三長老與李堂主何去何從,一隨君便。”説着話,邁步往湖中行去。三長老聞言,心中一悲,伏地淚道:“王佐恭送三公主!”李成卻是站在一旁,久久不動。湖水長天,同無邊。柒柒愈行愈緩,拖碎一片星辰,消失在滿月之中。***紹興九年夏末,楚州。蟬噪鳥飛,雨後初晴。

韓世忠一身便裝,正坐在廳中飲茶。忽有家僕來在近前,行禮報道:“老爺,府門外有一個帶着幼童的婦人求見。”韓世忠啜了口茶,手託茶盞問道:“可曾問了姓名與緣由麼?”家僕答道:“那婦人似乎是個啞的,只是比手畫腳,難通其意。那幼童一副伶俐模樣,説是從北地來,姓折,也不知是真是假!”韓世忠聞聽家僕之言,手一抖,將茶水灑了大半在身上。霍地起身,便往廳外衝去。行之未遠,又倏地停步,吩咐道:“速速去請佟老爺子!”家僕見一向持重的家主如此動,駭了一跳,不迭應聲,飛奔而去。韓世忠三步並做兩步,急急來在府門前,只見門廊上站着一婦一童,皆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婦人見韓世忠至,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眼中晶瑩滴,頓了頓,又伸手拉那幼童跪倒。

幼童跪在地上、抬着頭,瞪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韓世忠仔細打量,絲毫無懼。韓世忠見婦人不是巧雲,怔在當場,轉眼又見那小童眉清目秀、神采豐逸,不由口讚道:“好俊的童子!”那幼童見他誇讚,嘻嘻一笑,將,回敬道:“好英武的大漢!”韓世忠見幼童有趣,伸手將他扶起,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幼童清脆道:“折念雲。”韓世忠聞聲心頭一顫,又將婦人扶起,問道:“你是何人?”婦人起身,斂祍又向韓世忠行了一禮,才轉對摺念雲比劃了幾個手勢。幼童看了,對韓世忠道:“我娘説,她是折念,不是,是折…靈巧…哦,折靈的…折靈的…娘,你今天的話好難懂,你説切什麼?是切石麼?”韓世忠渾身一震,一把抓住曉月的手臂,急切道:“折翎兄弟現在何處?他…他可是尚在人世?”忽覺不妥,忙鬆了手,續問道:“巧雲妹子現下又是如何?折念雲…折念雲…”曉月拭淚,繼續向折念雲比劃。折念雲道:“我娘説,八年前在山砦,小姐為了幫將軍殺金狗,自盡死了,將軍後來殺了很多金狗,也死了。”韓世忠長嘆一聲,下兩行英雄熱淚。正再問,身後忽有一蒼老聲音悲切道:“小翎戰死了?那…那我兒佟仲…”曉月聞聲,只飲泣不答。佟繼宗嘿然道:“大丈夫馬革裹屍,死得其所!死得其所…”喃喃中卻是老淚縱橫。

韓世忠恐他年邁體弱,忙上前扶住,將曉月母子讓進府內,使人安排沐浴更衣、準備飯食。飯罷,韓世忠和佟繼宗又將舊事細細問起。府中只有折念雲通手語,卻又語句匱乏,詞不達意。

韓佟二人半聽半猜,方才將整個戰事及往後故事拼湊清楚,原來那折翎身死、宋軍屠砦時,王三違逆軍令將曉月救下,帶着她逃離遠走。

王三無處安置曉月,只得將她帶在身邊,於北方奔走,組織義軍抗金,折念雲亦在奔走中出生。去歲,義軍兵敗,大營被金兵攻破,王三與曉月母子離散。曉月走投無路。

想起韓世忠曾與折翎相莫逆,故攜子一路乞討來投。韓佟二人得聞折翎在砦中抗金之事,皆慨不已。

折念雲亦是第一次聽母親説起此事,又聽知了自己身世及父親亡故之訊,數度撲在母親懷裏痛哭,曉月更是哭成了淚人,廳內一時愁雲慘淡。佟繼宗將折念雲摟在懷中,細細端詳,見他眉宇之間頗似折翎,老懷安

給他拭了拭淚,問道:“念雲,你爹爹是爺爺看着長大的,不是親子勝似親子。從今往後,你就和爺爺住在一起,爺爺教你習武識字,好不好?”折念雲泣着問道:“好是好,可我娘也要和我在一起的。”佟繼宗聞他童稚,展顏道:“那是自然,咱們一同都住在韓叔叔府上,如何?”折念雲扭臉去看韓世忠,韓世忠嘿然一嘆,對他點了點頭,轉對曉月道:“弟妹,我老韓是個廝殺漢,不會説那些文鄒鄒的客套言語,這心內的話就直説了。”起身整了整衣襟,正道:“我想認念雲做義子,不知弟妹意下如何啊?”曉月聞言,喜出望外,忙命折念雲跪倒叩頭,自己亦盈盈下拜。折念雲扣過頭,不待曉月吩咐,仰頭甜甜喊了聲義父。

韓世忠喜他機靈懂事,將間玉佩解下,送了做見面禮,又將他扶起,摟在懷中,想起屍骨已寒的折翎,心中一陣悲痛,轉念覺折翎有後,又是一陣欣

模糊淚眼間,掃到依舊拜着的曉月,見她更換常服之後有些眼,細細思索,恍然大悟,問道:“弟妹快快請起!你可是昔年先得月中巧雲妹子的貼身侍婢麼?”見曉月起身頷首,依稀仍是舊模樣,重重一嘆道:“昔我等五人在先得月中相見,不想今時只剩了你我!”上曉月詢問目光,又道:“紅玉她…年初喪在金兵陣中了!”曉月聽聞梁紅玉身死,又是一串珠淚成雨。韓世忠嘿然手道:“今得見弟妹和念雲,乃是大大的喜事,老韓不該説起傷心事的!

不早,弟妹一路奔波,想是疲累了,不如早些歇息吧。其他言語,明再敍。”曉月頷首,領了折念雲行禮告辭。

佟繼宗在旁言又止,終將曉月母子喚住,問道:“老夫見了念雲,心中實在喜歡。不知今晚能否讓他睡在老夫房中…”抬眼見曉月若有所思,忙道:“是老夫唐突了,唐突了!”曉月見韓世忠和佟繼宗對己子無比疼愛,勾起了一直壓在心中的那件大事,竟歡喜的有些恍惚了。

此刻醒神,見佟繼宗自責,忙搖手示意,又向折念雲比劃一番。折念雲看罷,點點頭奔到佟繼宗身前,抱住他手臂道:“爺爺,我娘説,以後讓我天天伴在你身邊,就如同你的親生孫兒一般!

她想先對我説幾句話,然後再讓我去找你。”佟繼宗聞言欣喜,險些落淚,不迭答應,起身一直將曉月母子送回房間,又給折念雲指明瞭自己居處所在,方才離去。曉月進房,如常般與折念雲對坐,靜默良久,才比劃了一番手勢。

折念雲看罷,拼命點頭道:“喜歡,可喜歡了!吃的東西好吃,住的屋子又大又寬敞。爺爺和義父也都是好人!娘,咱們不要再給那些兵士洗衣服了,也不要再乞討了,就一直住在這裏好不好?”曉月頷首,又比劃一番。折念雲再點頭道:“娘你放心,我一定聽爺爺和義父的話,不惹他們生氣。”見曉月又在比劃,遂停言注視,看罷又道:“娘,我不會和你分開的!我要一輩子和娘在一起!”曉月將折念雲緊緊摟住,泣下沾襟。折念雲以袖為曉月拭淚,道:“娘,你別哭啊!今晚,我不去和爺爺住就是了!”曉月在他額上親了一口,將他放開,又將他摟回,在左右臉頰各親了一口,放開,再摟回,忽然將頭一扭,背身揮手,遣他離去。

折念雲覺得母親似與平不同,打開房門時又回頭看了一眼,見母親將一直珍而重之、從不離身的那個小布包放在桌上,正托腮凝視。好奇心起,卻又怕惹母親不快,踟躕再三,掩門離去。曉月痴痴地望着布包,面上笑中帶淚,心中滿是喜樂。

半響,將布包打開,取出一件缺了截袖子的衣物,仔仔細細攤開展平,認認真真穿在身上,瞑目一嘆,是夜,螓首投繯,芳魂杳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