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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七十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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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惠帝元年,

路邊桑樹吐了新綠,倉庚婉轉啼啾,倏然從這一枝樹椏迅捷的飛到那一枝樹椏之上。河水解凍,潺潺的過,濺出清亮水花。大地回暖,帝都長安以東,一片生機意盎然。

大道遠方,一隊車馬遙遙而來,居中為時下最寬敞的桐木軒車,外包油壁,以玄漆塗,可御風雨。車上風飄展的幹旄之上,書寫了一個趙字。

自高皇帝故去後,太子劉盈繼承帝位,皇后呂雉便升了皇太后。今上仁孝,事母甚篤,呂太后便一改高帝在位時的安靜忍讓,囂張跋扈起來。漢十二年秋,呂太后遣使到趙國邯鄲,召趙王如意入長安朝。趙王年幼,不知所措,趙相周昌卻強幹非常,言趙王病弱,不宜入朝,將漢使嗆了回去。如是再三,第四次,呂太后大為惱怒,詔書再到邯鄲,不再召趙王如意,卻召趙相周昌。

周昌為趙王,可以拒接詔書。輪到自己身上,卻只能從命,臨離趙國的時候望着送行的趙王,嘆了一聲,對天道“高皇帝啊,您託給周昌的事情,周昌卻不能完成了。”囑咐趙王“勿入長安。”周昌回長安,呂太后當面斥曰“君不知我討厭趙王很久了麼,為什麼要到現在還要護着那個小兒?”周昌正答道“從前先帝命臣為趙國相國,將趙王託付給臣。臣自當盡力。”昔年周昌對呂太后母子有保位之恩,所以呂太后不能太怪罪周昌。沉默良久,只道“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現在你已經不是趙相了,算了吧。”再召趙王的使者很快到了邯鄲。劉如意失了周昌庇護,不能相抗,無奈登車,在漢使的護送下,回到他幼時曾經以之為家地----長安。

這一,車馬過宣平縣,天已過午,如意掀開車幃。吩咐道“已經走了這些時辰的路了,咱們歇一歇,用午膳吧。”

“諾。”侍衞應道。御人的速度隨之慢慢緩下來。

“怎麼了,怎麼了?”後面軒車趕上來,漢使韋昌執節探出頭來問道“好好的,幹嘛停了。”如意深了一口氣,微笑道“韋大人。。1-6-k小説網,手機站。本王已飢乏,歇歇再行,順便也用過午膳。”

“這頭還早呢。”韋昌皮笑不笑答道“趙王若餓了。本使這裏帶了些乾糧,可以讓趙王飽飽肚。戚夫人還在長安望眼穿王爺回去,趙王將心比心,連這點勞累都受不得麼?”

“你----”如意氣的渾身發抖。

“微臣怎麼?”韋昌維持着微笑表情,淡淡道“趙王意下如何?”如意重重拋下手中車幃,喊道“繼續行路。”韋昌淡淡一笑。抬目看向大道前方。

前方塵土揚處,也行來一輛車馬,車邊有家僕侍行,想來不是尋常人家。

“這裏是趙王入京車駕,”前方侍衞已經是嚷嚷開了“還不避行。”那車馬卻依舊是不避不讓。徑直朝這邊行來。

“哪家地崽子膽子這麼大。”韋昌高聲斥道“敢衝撞趙王車駕?”那軒車卻在撞上人之前停下來。趕車的御人悠長的一聲籲聲,朗聲笑道“還請大人見諒則個。我家娘子是宣平侯家的長娘子,聞聽趙王取路宣平回京,特意趕來相送。”解憂掌起車簾,十歲的少女從車上下來,抬起頭來,喊了一聲“如意。”

“阿嫣。”侍人在樹蔭之下設榻置案,二人相對而坐。許久,張嫣側首笑道“幾年不見,如意你高了,瘦了,也抑鬱了。”當年長樂宮中那個像玉石一樣瑩潤漂亮的男孩不見了,只留下來一個知了世事滋味的少年。

如意也笑了“阿嫣也長漂亮了。”她今裏穿的是一件黃綺羅裳,下着綠素裙,頭挽擷子髻,將一頭青絲掠至頂部,環繞成環,以餘發再束起,愈發顯地清新高挑,像原野裏如煙水般淡蕩的光。

“你不該答應去長安的。”張嫣低首道。

“是啊。”如意輕輕的笑“周丞相也是這麼説。可是阿嫣,我的家在長安。”

“父皇逝世的時候,我在邯鄲聽到國喪,哭的都進不了飯。k小説網我想回長安奔喪,可是周相國不讓。他説,王爺,但得為自己想想,也不能在這個時侯入長安。”

“我知道他是為我好。可是阿嫣,我為人子,從小在父皇膝下長大,他一朝山陵崩,我連在他陵前叩首的機會都沒有。阿嫣你説,我怎麼辦?我自可在邯鄲逍遙,可是我母妃還在長安,我又如何能丟下她不管?”張嫣啞口難答,瞧着面前那個動的少年,曾幾何時,那個天真世事無憂的如意,也長成了有着深重心事地趙王。而渭水河邊那一年的風,卻是再也回不去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許久,她低低問道。

如意嘆了口氣“我想接母妃回趙地,好好伺候她頤養天年。從此永不入長安。”

“太后不會輕易答應的。”

“我知道。”如意忽然動起來,一把握住張嫣的手“所以阿嫣,太后一直最疼愛你,你去替我母妃説説情,讓她放了我們母子,可好?”張嫣愕然掙扎,然而如意地力氣頗大,她卻本掙扎不開,只氣急敗壞道“你瘋啦。我何德何能,能讓太后改變主意?太后心中最重皇帝舅舅,可是皇帝舅舅勸了半年。太后可有半點意動?”

“是啊。”如意怔怔的,頹然放開手。

她瞧着又心軟,勸道“如意你此去長安,第一要勸着戚夫人。讓她好賴跟太后服軟認錯,形勢比人強,彎個也不算什麼。若能保住命,便是做庶人,也沒什麼不好的。第二,事若不諧,多靠着點皇帝舅舅,他心腸軟。定會拼盡全力迴護於你。”

“知道了。”如意蕭瑟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用地着你這麼吩咐?”

“最最重要的是,”張嫣猛的站起來,反握住如意“你丫絕對不可以賴牀,給我死死的跟着皇帝舅舅,他吃什麼你跟着吃什麼,他睡哪兒你跟着睡哪兒。他打獵你也得跟着去,總之。一步不得離開他身邊。”

“沒這麼嚴重吧?”如意駭笑。

“就這麼嚴重。”張嫣肅聲強調。

“好啦好啦。”如意敷衍着,怨念道“説起來,阿嫣你還比我小着幾歲。論輩分該叫我舅舅的。怎麼説起大道理來一套一套地,一點都不可愛,枉費了這幅漂亮的樣子。”張嫣氣的額頭青筋直跳,這死小孩,她是為誰辛苦為誰忙,還要遭他如此嫌棄。

用過酒食,如意嘆了口氣,惘然道。

“阿嫣,我該走了。”

“嗯。”張嫣亦低低應道。

遠遠的看着二人起身,韋昌連忙上來,胖乎乎的臉蛋笑成一朵‮花菊‬似的,彎問道“張娘子遠居宣平。臣正要護送趙王返回長安。娘子可有什麼物件,要臣捎給魯元長公主地?”張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若要送東西給阿母,自有驛站傳遞,不勞韋大人了。”韋昌碰了一個軟釘子,不敢生氣,慢慢地退到一邊。

“韋大人,”一個皂衣小官好奇問道“卑職不懂,趙王身份尊貴,是諸侯王,您對他百般苛刻,談不上什麼尊敬。那個女孩不過是個諸侯之女,您為何反而這般看重?”

“你懂什麼?”韋昌不耐煩拍掌斥道“得勢失勢,豈是完全看身份地位地。趙王雖表面上是諸侯王,風光無限。實際上他與陛下當年有數幾奪位之仇,又是太后的眼中釘中刺,此次太后宣他往長安,沒準就沒命再回邯鄲了。我自當順着太后心意,苛求與他;至於宣平侯家這位長娘子,雖説只是諸侯之女,她的母親可是太后親女,天子胞姐,魯元長公主,這親疏能和別的諸侯女一樣麼?”

“如意一路保重。”張嫣眼看着如意上了回長安的銅壁車,眉心輕輕皺成了了一個川字,張口要叮囑,卻不知道能説些什麼,最後千言萬語化作最平常的祝福“保重。”

“好。”如意聽不出她的沉重,微笑着應了,容顏明朗,依稀可見昔長樂宮中皇三子玉石一樣晶潤的風姿。

張嫣站在原地,目送軒車軋軋遠去,含糊的哼起了一首歌。

“什麼?”身邊,荼蘼茫然地轉過頭來,問道“娘子你在唱什麼?”

“沒什麼。”她低下頭去。

她唱的是:“子為王,母為虜,終舂薄幕,常與死為伍!相離三千里,當誰使告汝!”這是戚夫人在永巷舂米時唱的歌。

舅舅登基之後,她隨父親返回宣平,離開長安之前,曾數次遣荼蘼去永巷探望戚夫人,囑咐她收斂些自己的脾氣,成王敗寇已經水落石出,輸家也要有輸家地風範,骨頭太硬了,對她自己也沒有好處。關於史上那場驚天的慘劇,她總是認為,阿婆固然心思狠毒了些,但戚懿自己,也不是沒有責任。

只是戚夫人不肯領情,認定了自己忘恩負義,次次都將荼蘼給罵了回來。

“娘子,”家人上前勸道“趙王已經走了,我們這便迴轉吧。”

“嗯。”張嫣收回目光,點點頭“給我牽匹馬來。”家人皺眉猶豫了一會兒,終於沒有説話,應道“諾。”張嫣翻身上馬,原野的風吹動起她的衣襟,微微褶皺像動盪的水波,她深了口氣,甩了甩手中藤鞭,道“走吧。”忽聽得身後遠遠一聲呼喚。

“阿嫣----”車輪重新軋軋滾動的時候,如意驀的掀了車幃探出頭喊道。

張嫣在馬上回過頭來,眉眼微微疑惑。

如意抓着簾子,低低笑道“這些年,你還沒有喊我一聲舅舅呢?此去不知什麼時候能回來,你好不好,喊一聲與我聽聽?”風吹過張嫣的鬢髮,調皮地繞了個圈,便走了。張嫣驀然傷起來,垂眸看着陽光下自己的影子,咬笑道“等你回邯鄲的時候,我再來這兒接你。那時候,”若還有那時候“我便喊你一聲舅舅。”

“好好。”如意哈哈大笑,眉間又是一片寥廓“那阿嫣,我真的走了。”車軸咯咯作響,待去的遠了,二人從車中馬上再回過頭來望,彼此都已經成了遠處一個小小的點兒。

思考了半天,決定還是按着心裏地藍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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