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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故技重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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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屋後,反手關上門,卓小梅便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鼻孔裏像進一團濕棉花似的。

卓小梅向來身體不錯,一年四季難得吃藥吊水,打兩個噴嚏,鼻子,純屬小小冒一個,應該沒什麼大不了的,也就沒太在意。放心不下的還是機關幼兒園,她賊心不死,不情願就這麼眼巴巴看着機關幼兒園在自己手上被改制變賣掉。何況還有康副省長的親筆批示。市歸省管,維都市並不是獨立王國,卓小梅相信市委常委還不敢將康副省長的親筆批示當作廢紙,隨便扔進紙簍裏了事。

不想這回的小冒給卓小梅製造了大麻煩。拖到第二個星期,突然發起了高燒,連續幾天退不下來。卻還想抗着,以為能抗得過去。為那四十多萬元款子,秦博文還在跟法院的人周旋,見卓小梅這個樣子,只得扔下自己的事,將她拉上的士,趕往醫院。一檢查,已是嚴重肺部染。醫生説如果再拖兩天,那要出危險了,當即開了住院治療單。

病就是怪,你不把它當病的時候,哪怕病得不輕,如果硬要強行扛着,總能扛上一陣子,一旦病字在心,便難於支撐了。從走進醫院的那一刻開始,卓小梅就覺渾身疲軟,連扶牆的力氣都沒有了。而事實是幾天的高燒,已將她的能量消耗殆盡,想不倒下也得倒下。所以秦博文拿着醫生開具的住院單給卓小梅過目時,她也就無話可説,只得無力地點點頭,同意住幾天院。

當天下午,蘇雪儀和曾副園長就急匆匆跑了過來。見卓小梅的病情已得到控制,這才吁了一口氣。忽想起機關幼兒園是入了醫保的,馬上給董燕打了電話。董燕每月要上醫保處一次職工醫保費,路,很快就把手續辦了下來。蘇雪儀徵求卓小梅意見,是不是安排園裏職工輪留來陪護,卓小梅不同意,説有秦博文陪着就夠了,大家工作辛苦,興師動眾的,大可不必。見卓小梅態度堅決,她們也就不好再堅持。卓小梅還囑咐她們,不要將病房告訴單位職工,這既影響工作,也不利於自己休息和養病。

卓小梅平時不怎麼用藥,藥效好,打上兩天點滴,病情便大有好轉,有些力氣下牀走動了。就要秦博文別陪了,辦自己的事去。秦博文不走,説結婚那麼多年,也沒好好陪過子,這可是一次難得的補償的機會。卓小梅就有些動,真想像戀愛時那樣,投進他寬厚的懷抱裏,撒上一陣嬌。卻發現已經不容易做到這一點了。歲月已將情蝕咬得異常糙,人一天天變得遲鈍起來。卓小梅有些傷,跌坐在牀頭。

這時門外響起腳步聲,卓小梅以為是醫生查房來了,別過頭,竟然是於清萍。卓小梅説:“清萍你怎麼來了?是不是蘇雪儀她們説了我的病房?”於清萍説:“她們才不會背叛你呢,我是自己打聽到的。”卓小梅笑道:“你這是上綱上線了。”於清萍挨着卓小梅坐下,説:“你的身體素質向來不錯,這次卻還是病倒了。”卓小梅説:“這不奇怪,誰都會得病的,除非你成了仙,得了道。”於清萍説:“只有我最清楚你的病因。”卓小梅一時沒反應過來,説:“那你説説,我是什麼病因?”於清萍臉帶愧,説:“都怪我不中用,不然你也不會這麼大病一場了。”卓小梅終於明白了於清萍的意思,説:“這完全是兩碼事嘛,哪像你説的?跟你説吧,我還沒脆弱到這個地步,為單位的事生一場病。”於清萍走後,又來過好幾個老師。卓小梅心裏很是,卻要她們轉告大家,不到醫院來影響她的休息,就是對她最大的關心了。

後來連吳秘書也來了。

當時卓小梅出門上了趟衞生間,剛回到牀前,吳秘書進了病房。卓小梅忙上去,説:“吳科你是到醫院來找人,走錯地方了吧?”

“怎麼會走錯地方呢?”小吳將手上的花籃遞到卓小梅手上,説:“本來魏書記要親自來看望你的,誰知正要動身,省裏來了個重要領導,他只得趕緊通知在家的常委,跑到邊界上接領導去了,留下我代表他來表示問候。”卓小梅嘴上謝着魏書記,將花籃放到牀頭櫃上。又將秦博文介紹給小吳。小吳上前跟秦博文握手,打着哈哈道:“我知道秦工是上海重點大學畢業的高才生,久仰久仰了。您不知道,魏書記經常提及您,對您這個老同學可是讚賞有加喲。”旁邊的卓小梅稍稍留意了一下,怎麼看怎麼覺得吳秘書特別有領導派頭。簡直跟魏德正毫無二致,一舉手,一投足,甚至説話的聲調和節奏,彷彿就是從魏德正身上覆制下來的。現在領導秘書不做領導,好像是越來越困難了,只不過大領導秘書做大領導,小領導秘書做小領導而已。既然這是鐵律,領導秘書不做領導那是不可能的,那麼做秘書時不跟領導好好學一學,輪到自己做領導了,萬一拿不出領導派頭,那豈不是辜負了領導的栽培和廣大人民羣眾的殷切期望?

跟秦博文打過招呼,吳秘書掏出手機,給醫院馬院長打了個電話。不到兩分鐘,馬院長就顛地跑了過來。吳秘書指着卓小梅,笑着對他説道:“馬院長,你知道這是誰嗎?”馬院長説:“機關幼兒園的卓園長唄,我孫子就上過她們幼兒園。”吳秘書説:“你沒説錯,她確實是機關幼兒園的卓園長。可你知不知道,她還是機關事務局的卓副局長,這可是正式下了文的。”

“是嗎?”馬院長又點頭,又哈的,自我批評道:“只怪我平時文件學得不好。”吳秘書笑道:“那以後可得加強學習喲,主席還説,三天不學習,趕不上劉少奇呢。”一邊在馬院長肩上拍拍,像是上級拍下級,長輩拍晚輩。其實馬院長的級別相當於正處,比吳秘書的科級紮紮實實高了兩級,至於論年齡.馬院長都快六十了,幾乎是吳秘書的爺爺輩。可這是沒法子的事,吳秘書是重要領導的秘書,領導秘書自然見官大三級。數學成績再差的學生也算得了這個算式,三減二等於一,馬院長實際上還是低了吳秘書一級,因此他年齡大兩輩也沒用,只得反過來在吳秘書前面做孫子。

吳秘書僅僅將卓小梅介紹給馬院長,開了兩句玩笑,別的什麼也沒説。可他剛走,馬院長就給卓小梅安排了高幹病房。卓小梅賴着不肯走,説:“我又不是什麼高幹,怎麼好意思住高幹病房呢?”馬院長説:“事務局副局長還不是高幹,那誰是高幹?”卓小梅説:“這裏住着很舒服,我捨不得走。而且過兩天就要出院了。”馬院長説:“魏書記的秘書小吳打了招呼的,我不照辦,豈不是不尊重市委了?”還許願醫療費用按現在的普通病房標準結算。也是盛情難卻,卓小梅只得同意搬遷。

高幹病房就是高幹病房,沙發空調電視衞生間什麼都有。只一張大牀,跟賓館裏的豪華單間差不多。秦博文覺得有意思,説:“事務局副局長不就是副處麼?也算是高幹?”卓小梅笑道:“什麼級別才是高幹?反正我沒見哪個文件明確規定過。不過我還是有點自知之明,不會把我這個所謂的副處當成高幹。無非就是馬院長看在魏德正的面子上,讓我也高幹一回。”秦博文説:“我明白了,高幹低幹,並不一定要以級別論,只要重要領導和重要領導秘書出了面,低幹也能成了高幹,否則高幹也白搭,不好也可能成為低幹。”卓小梅説:“不管怎麼樣,還應該謝小吳才是,他不是為我好,也就不會找馬院長了。”秦博文説:“那倒也是。我是説權威就是權威,領導秘書只一個電話,馬院長就飛快地跑了過來,如果領導本人親自駕到,豈不連衞生局長也得跟了來?”卓小梅説:“這有什麼可奇怪的?現在哪個領導出門,不是眾星拱月,前呼後擁?”秦博文嘆道:“世道如此,現在是天大地大不如錢大,理大不如權大。”秦博文的話,讓卓小梅忽然想起他還擺在法院户頭上的四十多萬元來。本來她曾多次動過念頭,想厚着臉皮去找找魏德正,請他給法院説句話,又怕秦博文有什麼想法,最終還是放棄了。現在秦博文像是開了悟,也意識到了領導權威的神通,卓小梅才忍不住開導他道:“你何不也動用動用權威,讓魏德正替你打聲招呼,儘快把事情給解決了?我相信只要你開句口,魏德正是會買賬的。”不想秦博文的臉頓時跌下來,緘口不聲了。

是不是秦博文覺得自己已花了那麼多力和票子,事情都快辦得差不多了,沒必要再求魏德正,欠他一份情?顯然不是。卓小梅知道秦博文就是不願意面對魏德正。其實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麼過節,只不過當年兩人同時追求過一個女人。有意思的是生活喜歡捉人,當年情場上的贏家,如今越來越落魄,而當年敗在陣前的魏德正,現在卻官場得意,成為維都舉足輕重的人物。也許這些已經讓秦博文不能接受了,再要他低聲下氣到魏德正前面去説好話做小人,他自然覺得更沒面子。

只是卓小梅有些不解,這些臭男人竟會把自己那點一文不值的面子看得這麼重要。沒法子,此後她再不在秦博文前面提及“魏德正”這三個字了。

享受了一個多星期的高幹待遇,卓小梅已康復得差不多,準備出院。可馬院長堅決不同意,説他要對魏書記和吳秘書負責。卓小梅只好留下來,再靜養兩天,繼續享受享受這難得的高於待遇。只是不好老拖着秦博文,支開他,讓他忙自己的去。

這天卓小梅在牀上小憩了一會兒,準備下牀到樓下的草坪裏去走走,羅家豪和鄭玉蓉跑了來,把她堵在門口。卓小梅只得退回去,將他們讓到沙發上,笑問:“兩位怎麼知道我在這裏的?”鄭玉蓉説:“總有人吃了飯沒事做,幹些通風報信的義務勞動。”

“玉蓉也學會閃爍其詞了,是跟羅總學的吧?”卓小梅笑道,忽想機關事務局的小許來,又説:“跟小許處得怎麼樣了?”玉蓉臉上有些不自在,説:“沒怎麼樣。人家堂堂國家幹部,怎麼會把我放在眼裏?”卓小梅不好多問,把話題岔到羅家豪身上。羅家豪正在打量着病房,説:“小梅你真會享福,人家都在外面大搞社會主義建設,你卻躲到這星級賓館裏享清福來了。”卓小梅説:“什麼星級賓館,不過是維都市所謂的定點高幹病房。”羅家豪説:“不是小梅住在這裏,我也不會往這種地方跑,自然不知道維都還有這麼好的高幹病房。只是維都一個地級市,到底有多少高幹?”卓小梅説:“你管他有多少高幹幹什麼?住進來的就是高幹。”羅家豪説:“我算明白了,要想知道一個地方有多少高幹,用不着去組織部查領導檔案,跑到醫院高幹病房查查住院檔案就行了。”等兩個人開了會兒玩笑,鄭玉蓉才進來,説:“卓園長恢復得還快的,這一下我就放心了。園裏還有許多雜事等着我回去處理,羅老闆在這裏多陪陪,我先走一步。”卓小梅站起來,送鄭玉蓉出門,説:“看你自己的事都忙不過來,還往我這裏跑。”到得門邊,鄭玉蓉攔住卓小梅,不讓她再送。卓小梅只得站住,看她扭動着好看的身,朝樓道口方向走去。那是隻有鄭玉蓉這種青美少女才有的好身,女人一旦過了這個年齡段,哪怕你保養得再好,鍛鍊得再勤,也沒法把這樣的好身留住。卓小梅不免嘆:多好的姑娘!那個小許大概努力得不夠,還沒贏得姑娘的芳心。

回頭問羅家豪:“玉蓉工作那麼出,你也該關心關心她嘛。”羅家豪説:“年輕人的事,我也關心不上。好像是小許腳踏兩隻船,一邊在追鄭玉蓉,一邊還跟另外的女孩保持着密切聯繫,玉蓉知道後,堅決跟他斷絕了往來。”卓小梅搖頭道:“現在的年輕人,我們是越來越搞不懂了,哪像我們那時,一心從不二用。”這下被羅家豪逮住了話頭,笑道:“我記得那時,我連正面看看你的勇氣都沒有,只是上課後,越過好幾排同學的腦袋,偷偷瞧幾眼你的側影。我覺得你的側影好人的,至今閉上眼睛,還歷歷在目。多年後我才想明白,那時我實在是太幸運了,因為無意中我得到了一個偷看你的最好角度,用文人的話説,叫做什麼斜看美人正看花。”卓小梅被逗樂了,説:“你幾時也學會耍貧嘴了?”説笑着,羅家豪又看看卓小梅,説:“你恢復得還快的嘛。據説是受了風寒,嚴重冒引起了肺炎?”卓小梅説:“你是不是已改行,去了聯邦調查局?”羅家豪説:“我這不是關心你嗎?”卓小梅説:“這話還中聽。”羅家豪説:“你的病因恐怕不僅僅是風寒吧?”卓小梅説:“不是風寒還是雨寒?”羅家豪説:“主要還是心病吧?”卓小梅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説:“我又不是鄭玉蓉那種年齡的女孩,哪有什麼心病?”羅家豪説:“在我面前還逞強。機關幼兒園的事一天沒個瞭解,你的心病一天去不了。”卓小梅笑道:“自從住進醫院後,我便把園裏的事扔到了九霄雲外。”羅家豪説:“那是不可能的,我對你這人太瞭解了。”卓小梅説:“你瞭解個,你又不是我肚子裏的蟲。”

“我可是向來把自己當你肚裏的蟲的。”羅家豪笑笑,過去關上病房門,回來説:“我知道你還説服你園裏的於老師,去攻魏德正的關。”卓小梅警覺起來,説:“誰説的?哪有這樣的事?”羅家豪説:“別瞞我了,於老師是怎麼接近魏德正,魏德正又是怎麼拒絕於老師的,整個過程我都清清楚楚。”卓小梅説:“是不是魏德正親口跟你説的?”羅家豪説:“誰跟我説的,我覺得這個問題對你並不重要。”這讓卓小梅很是氣,半天沒再説話。沉默了分把鍾,羅家豪才又冒出一句:“小梅你知道魏德正為什麼會拒絕於老師嗎?”卓小梅無力道:“這還能有別的原因?魏德正對政績工程的興趣大於對女的興趣。”羅家豪説:“這只是原因之一。”卓小梅説:“還有原因之二?”羅家豪説:“當然有之二。”卓小梅説:“我倒想長長見識。”此時一道橘紅的斜陽透過窗玻璃,潑灑在卓小梅肩頭。羅家豪望望窗外澄明的天空,説:“在這裏待了這麼多天了,你不想出去走走?”卓小梅明白羅家豪的意思,病房裏畢竟不是説話的地方。於是跟羅家豪走出病房,上了他的車。在街上轉半圈,出城到了郊外。青山綠水間,有幾處若隱若現的木屋,羅家豪説那是本地農民搞的農家酒店,現在知道的人不多,還清靜。

將小車靠到路邊,拾級而上,來到一處叫天天樂的酒店前。主人是一箇中年漢子,認識羅家豪,早出來,客氣地將兩位讓進樓裏。在木桌前的木椅上坐下,抬眼往木欄杆外面望去,夕陽西下,山影橫斜。木樓周圍,則翠竹搖曳,雜樹生風。當今世上,還到哪裏去尋找這樣的世外桃源?卓小梅心中喜歡,説:“真別緻,家豪你是怎麼發現這麼個好地方的?”羅家豪説:“還不是朋友推薦的。”坐下後沒多久,主人端上幾個碟子,都是些溪澗魚蝦和山裏才有的野菜。還抱了一罐米酒上來,一人倒上一碗。卓小梅説:“這裏喝酒不用杯子的?”羅家豪説:“這種米酒度子不高,用杯子,倒起酒來不嫌麻煩?”端碗跟卓小梅一碰,脖子一仰,已下去半碗。卓小梅不敢放肆,輕輕抿了抿,覺得口不錯的。

喝着米酒,嚼着野味,羅家豪好像到了忘我的境界,似乎早記不得來這裏的初衷了。卓小梅當然沒這麼灑,桌上美味再誘人,也沒能全心享用,過了一陣,終於開口問道:“家豪,你可別忘了給我長見識。”羅家豪裝起傻來,説:“我給你長見識?長什麼見識?”卓小梅説:“我可不是跟你來解饞的。”羅家豪笑笑,説:“那好,你要長見識,先得敬我兩碗。”卓小梅自然明白羅家豪是故意這麼説的,端了碗就要往嘴裏倒。羅家豪果然伸出手攔住她,説:“開玩笑,開玩笑,你出院手續都沒辦,能出來陪我,我已經非常了,怎麼狠心讓你這麼喝酒呢?身體最要緊,你適當喝點就是了。”卓小梅笑笑,將碗放下。

羅家豪一口喝下手中半碗酒,然後望着卓小梅説:“我見過你們園裏的於老師,不僅有姿,還有品位,是那種最易打動男人的魅力女人,要不你大概也不會讓她到魏德正那裏去投懷送抱了。”卓小梅説:“什麼投懷送抱,你也説得太難聽了。”羅家豪説:“那就叫聯絡情或攻關吧,反正一回事。我的意思是,於老師為什麼卻沒能征服魏德正,讓他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呢?”這裏的為什麼是不需要作答的,卓小梅也就不再吱聲,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羅家豪夾一條小魚進嘴裏,不緊不慢嚼着,説:“國人經常自詡,咱們是禮義之邦,數千年來禮風盛行。俚語就有禮多人不怪的説法,於是有禮有義,無禮無義,禮到義至,禮亡義息。真可謂有禮走遍天下,無禮寸步難行。為了這個禮字,國人沒少廢腦筋,將聰明才智發揮得淋漓盡致。遠的不説,就説我們這個年紀的人親眼所見,親身所為,公事私事,大事小事,難事易事,什麼事不是事沒辦,先得送上禮再説?”羅家豪的事業是靠他白手起家,實打實幹出來的,習慣了多做少説,難得發幾回空頭議論,今天也許是山水在懷,酒碗在手,又有卓小梅作陪,來了興致,才一副國學大師的樣子。停頓片刻,端碗喝口酒,又繼續開言道:“不過這個禮字,説起來簡單,聽起來也不深奧,可真要以禮為媒,將禮成功送出去,還是有些講究的。我在商場和官場之間往來穿梭多年,知道人都是這樣,缺啥想啥,如果打算拿禮開道,就得想人之所想,人家缺啥送啥。比如物質匱乏年代,缺吃小穿,送幾斤糧票或幾尺布票,已是大禮。温飽剛剛解決,送幾條好煙,送幾瓶好酒,還能打動人。後來天天有好煙,餐餐有好酒,水漲船高,只有送票子房子才像那麼回事。過一段,票子房子都有了,再沒別的可送,只有送漂亮女子,才可能勉強送出效果。”話説得多,酒也喝得多,羅家豪碗裏又空了,卓小梅忙給他續上酒。羅家豪卻沒去端碗,也沒往下説,卻望着卓小梅笑起來。卓小梅説:“笑什麼?笑我送了漂亮女子,卻沒送出成效?”羅家豪點頭道:“正是的。你想過沒有,為什麼輪到你去送漂亮女子的時候,卻沒送出手?而且於老師外美內秀,不是一般漂亮女子。”卓小梅等着羅家豪的下文。羅家豪説:“剛才我不是説過缺啥送啥的送禮四字原則麼?你想現在哪裏沒有漂亮女子,包括優秀的漂亮女子?髮廊夜總會自不必説,漂亮的煙花女子一抓一大把,就是漂亮的學士女碩士妹博士姐,只要你有大把票子,一個電話,哪個不是飛快就會跑過來,跟坐噴氣式火箭一樣?”卓小梅好像明白了羅家豪的意思,説:“你是説,現在有品位有檔次的漂亮女子到處都是,不是什麼稀缺資源,所以沒誰在乎?”羅家豪笑着點點頭,説:“對的。你那麼隆重推出漂亮優秀的於老師,如果早幾年,那殺傷力絕對足夠,魏德正恐怕早就乖乖舉起了雙手。”卓小梅問:“那現在什麼才是稀缺資源?”

“這就是今天請你上山,我要給你説的。”羅家豪又端了碗,豪飲一口,説“這個時代,對於那些有權有錢的人來説,吃喝玩樂,香車寶馬,還有美眉豔女,已經沒有一樣稀缺,你將這些東西呈送上去,他們心情好的時候,還會瞧上幾眼,心情不好,恐怕瞧幾眼的興趣都提不起來。但有一樣東西卻已越來越稀缺,再有權再錢,也不容易獲得。”話説了一半,羅家豪又賣個關子,頓住了。卓小梅心裏發急,嘴上卻不吱聲,免得他更加神氣。果然羅家豪稍稍沉默,説:“那就是真正的美‮女處‬。”沒想到羅家豪的答案如此無聊,卓小梅後悔自己空期待了一番。可轉而又想,這世上除了‮女處‬,又還有什麼東西算得上真正的稀缺資源呢?都説如今想找真正的‮女處‬,除非上幼兒園。身為幼兒園園長,這句話卓小梅自然還是敢作肯定答覆的。

羅家豪見卓小梅沉默不語,以為她還沒開竅,繼續開導道:“小梅你是女人,也許不太清楚男人世界裏的事情。現在有錢有權的男人,最大的快樂是什麼嗎?”卓小梅説:“是什麼?你還有什麼歪理斜説沒道出來?”借酒蓋臉,羅家豪直言道:“男人最大的快樂就是玩漂亮‮女處‬,行話叫做開包。”看着欄外的山影,羅家豪又説道:“‮女處‬稀缺年代,男人其實也是很不自信的。有些男人,甚至是魏德正這樣的英人物,什麼都能擁有,卻不敢保證曾擁有過貨真價實的‮女處‬,哪怕是結婚時自己的女人。”

“別説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於清萍雖然非常漂亮,也算優秀,卻不是‮女處‬,魏德正才沒有看上她。”卓小梅咬牙切齒道,真想罵句話。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忽覺悲從中來,心想如果這話被於清萍聽到了,還不知她會作何想。身為女人,卓小梅不住要為自己的同類到悲哀。在男人眼裏,女人其實什麼都不是,不過玩偶而已。可惡的是自己也充當幫兇,想方設法要把自己的姐妹往男人那裏推。

這個世界是不是也太醜惡了?它的醜惡還不只是世人的醜惡,還包括卓小梅本人在內。自己丑惡,如果並不自知,也無所謂,反正人人都覺得別人醜惡透頂,惟獨自己無限高尚。卓小梅的悲劇是,她偏偏覺得自己也醜惡。卓小梅在心裏大罵自己:卓小梅呀卓小梅,你是什麼狗東西!

卓小梅這麼自咒的時候,羅家豪不再吱聲,只低了頭喝他的悶酒,好像從來沒喝過酒似的。卓小梅覺得不能把過錯推到羅家豪身上,畢竟世間的醜惡不是他造成的,雖然他也是男人。相對來説,羅家豪還算是一個好男人,就是為了他的事業,不得不壞一點,恐怕也還沒壞到透頂的程度。

不覺間,西天的夕陽已經下山,天暗淡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