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聞所未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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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聽聽口音,還是算了,民工裏有走南闖北的能説幾句方言,可大兵居然能聽懂,而且會説,他説的,反而別人聽不懂了。這些帶口音的民工語言上還真不如大兵,大兵口齒清楚地説了句“黑化肥會揮發”讓眾人學,然後眾民工發現舌頭打結,居然沒有一個説得利索。
剛一放下飯盆,大兵又閒不住了,幫着保堂去收拾鍋碗,回到隔壁宿舍的幾位卻是讚口不絕,大兵給這裏帶來的全新的變化,不獨獨在幹活搶先上,而且包括內務,宿舍被他時間打掃得乾乾淨淨,破被子疊得整整齊齊,鞋子襪子擺在一個拾回來的架子上,乍一進屋,已經是舊貌換新顏了。連同屋的民工兄弟也受到染了,總是在睡前打盆水,巾草草擦遍身,不像平時,臭鞋子爛襪一扔,打幾把牌,倒頭就睡。
八喜心事重重的,回到屋裏,又出來了,等着大兵和保堂收拾完廚房,他站在門口叫了聲,樂呵呵的大兵奔上來了,好奇問着:“啥事,八喜。”沒幾天時間,就連大兵也判若兩人了,不像剛來那麼警惕,看誰都像仇敵,現在活地像個民工了,可八喜卻知道,這個人的骨子裏可能是任何一種人,唯獨不會是民工。
“遛遛食去。”八喜叫着他。
大兵跟在背後,笑呵呵地問着:“你咋啦八喜,我怎麼看你有心事了。”
“説你聰明吧,你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説你傻吧,你眼光比誰都尖…我説大兵,你説,你到底是個啥樣的人啊。”八喜隨口道着。
“説不清啊…噝。”大兵難為地道,下意識地撫了撫腦後的傷疤。
“一點也想不起來?”八喜問。
“有時候能想起一點點來。”大兵道。
“是啥?”八喜好奇問。
警惕的神閃過,不過在八喜面前,信任已經建立了,大兵聲音放低了道着:“我老能想個事來…就是我被關在小屋裏,只有一個牀,一個馬池子…然後,每天都被人打…一想這個,我渾身就緊…看看,把你嚇住了吧?”八喜表情詫異地盯着,小黑屋、被人揍?他口而出:“你不會是個蹲大獄的貨吧?”説到這兒,他馬上否決了:“不可能,要蹲過大獄,那警察還會費勁,兩週找不着你是誰?”
“是啊,我也奇怪啊,有時候我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大兵道。
“拉倒吧,你一天睡得跟死豬樣,還夢和現實?”八喜斥道。
“對呀,正因為跟你幹活累得連夢都沒時間做,我才覺得特別舒服。”大兵道,一拉八喜小聲告訴他:“我還經常能想起個美女來…好像她在衝我笑,可我就是看不清她是誰。真的,你怎麼這種表情,你好吹牛,我從來不吹牛,我好像記得我住的地方就是這種…”
“哦,住的別墅?”
“對。”
“那還有豪車吧?”
“對。”
“那很有錢嘍?”
“肯定的。”
“啊呸。”八喜聽不下去了,對着愣愣着大兵教育道:“豪車、別墅、美女,這是吊絲夢想的三寶,別説你能想到,我也經常想。據我判斷,你是純吊絲啊。”
“憑啥呢?”大兵不服氣地道。
“第一,幹活實在;第二,人也實在;第三,愛做不實在的夢想。”八喜判斷道。
“這是理由麼?不能因為我誠實,就覺得我是個吊絲吧?”大兵不服氣地道。
“這恰恰就是理由啊,只有吊絲才會像你這麼老實幹活啊。”八喜排出理由來了,骨子裏的東西,他覺得變不了,他説了,當商吧,你智商不夠;是官富吧,你派頭沒有;是黑澀會吧,你又這麼善。這些特點都沒你的份,你不是吊絲還能是啥?
大兵被説服了,唯一的疑點他説出來了:“那我被關在小黑屋裏,你怎麼解釋?”
“那還用解釋,現在這年頭外出打工,頭件事就扣身份證,碰上黑店啦、傳銷的啦、幹黑事的啦,都有可能扣人,敢不聽話,肯定要揍你一頓。”八喜道。
大兵被説暈了,撫撫傷口道着:“呀,不能這麼悲慘吧?”
“肯定比這還悲慘,那天你出去,不是就差點被人家關神病院裏?”八喜道,這和討價還價一樣,把由頭講出來,才有下文,他瞧見大兵緊張了,又是語重心長道着:“人找地方混啊,得像雞蛋放石槽裏,踏實才成;千萬不像想着雞蛋上刮…”
“這咋講?”大兵愣了,他的思維唯一無法揣測的,就是八喜歇後口頭禪下文。
“痴心妄想嘛,雞蛋上能刮下來嗎?”
“不能。”
“瘌蛤蟆能吃到天鵝嗎?”
“不能。”
“那像你這樣的,能開上豪車,住上別墅,上美女嗎?”
“好像…也不能。”大兵看看自己現在的裝束,爛得掉渣,氣了。
“這就對了,老老實實幹活,跟着我幹,這個小區等入住差不多了,咱換一個…啊,有我鍋裏滴,就有你碗裏的…聽聽,這小子過得多喜慶。”八喜伸手拍拍大兵肩膀,大兵的個子太高,一有這動作,大兵總是矮着身讓他拍拍,滿足一下八喜當領導的覺。
聽得八喜所説喜慶,卻是宿舍裏那羣貨開唱了,桌子凳子巴掌當節拍,唱得是民工小調,大兵豎着耳朵聽,八喜道着:“五大慫…聽聽。”只有一人在吼着:吃一碗、屙兩碗、屙得難受。
眾人在吼着附合:蠢死你個逑。
單唱第二慫:走一步、退兩步,沒前有後。
眾附合:憨死你個逑。
第三慫:掙一塊、花兩塊,咋也不夠。
眾附合:窮死你個逑。
第四慫:生一個、生兩個,都是丫頭。
眾附合:哭死你個逑。
第五慫:活一年、又一年、啥都沒有。
眾附合:早死去他逑…哈哈哈。
這是民工經常自嘲的調子,説得是一無所有的悲慘民工生活,但用戲謔的腔調唱出來,卻不見悲傷,而是濃濃快樂,就像他們一邊開着葷玩笑,一邊揮汗如雨一樣,此時放聲吼唱,更是讓人不莞爾。
八喜笑得眉眼擠一塊了,大兵悄悄回頭瞥他,那眼光像在審視,八喜笑着道:“瞧見沒,咱們農民工就這麼實誠。”
“他們實誠,你可不夠實誠,我知道你和我單獨談話的意思了。”大兵道。
“什麼意思?我能有什麼意思?”八喜心一慌,掩飾道。
“用你的話説,你講的這道理,就是太監開會,無稽j之談…我知道,你是怕我走,少了這麼個掙錢的好勞力。這個真不用擔心,不知道去處,我也走不了;知道去處,你也攔不住…不過我覺得我喜歡這種單調生活的…謝謝你啊,八喜。”大兵笑了笑,拍拍八喜的肩膀,回宿舍了。
被揭破了心事,讓八喜怔了好久,半天才回過神來,悻悻然自言自語着:“這傢伙腦殘了都這麼聰明…要沒腦殘前,該多明啊,我這麼有文化都被他看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