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死亦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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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踱向法醫台上的兩位已經變成屍體的重案嫌疑人，華登峯此人活得悍勇，死得悍烈，自他身上取出的彈頭有一大盤子，四十八顆，説被打成了篩子一點都不誇張，掀起白單的一剎那，尹白鴿側着頭不忍卒視。

大兵不愧是劊子手出身，他摸摸脈博，似乎確定這個人死透沒有；又手指壓壓肩窩、面部肌，彷彿在試探他還會不會有反應。

怎麼可能有啊？那張醜陋的臉，會成為任何目睹過他的人最恐怖的噩夢。環伺了一遍，又到了牛再山的面前，同樣的動作重複了一遍，而牛再山的觀要比華登峯強多了，明顯發福的身材，顯得白胖了點，不像華登峯，渾身黑瘦就剩個筋骨人了。

看了一遍，摸了一遍，大兵慢慢地把被單覆到了頸部，只着兩張臉，相比端詳着，此時他才有時間再看尹白鴿了，他出聲問着:“女人的覺都很鋭，我問你，他們兩人的表情，你覺得那個死得更安詳？”

“好像是…”尹白鴿看着，華登峯顯得醜陋，可遺容卻顯得很平和，牛再山不算醜，可卻像顱部被槍擊表情扭曲了一樣，那種變了面相的樣子，讓人很不舒服，她指指華登峯:“是華登峯。”

“對，你覺得他死前在幹什麼？”大兵問。

“這個…”尹白鴿難住了。

大兵提醒着:“你分神了，連法醫報告都沒注意到。”一提醒，尹白鴿又看，檢測項目並不多，她掃到胃內容物時，看到了光相紙殘留一項，愕然了，喃喃道着:“把一張照片吃到肚子裏了？”

“這是他瀕死前唯一做的事。”大兵狐疑道，那個瞬間，能做的事並不多。

兩人檢視着法醫證物標籤，可遺憾的是，那張被下的照片，嚼碎了，在金屬盤子裏是一坨帶胃的粘狀物，恐怕恢復的難度會很大。

又是一個無法查證的結果，兩人不約而同相視，説不清這是第幾次發現端倪，轉眼又被抹去痕跡了。

就這些，大兵愣了片刻，示意着尹白鴿一起出去，而分局負責的，一直像盯賊一樣盯着兩人，看看時間，才過了一半，兩人出去時，那些法醫才重新開始中斷的工作，分局負責的一直把大兵和尹白鴿二人送出門外。

辛苦一趟，就為了這幾分鐘，連尹白鴿也覺得沒有多大的必要，走到車前，她給大兵拉開車門，小心翼翼地讓他坐回到車上，大兵不好意思道着:“我第一次被人這麼照顧啊。”

“要動你就哭兩聲吧，我也是第一次照顧別人。”尹白鴿道，意外地説了句玩笑，本以為曖昧要起，卻不料她又道着:“你像從糞坑裏剛撈出來一樣，真不知道你怎麼憋得住。”言罷關上了車門，坐回了駕駛的位置，要扭車鑰匙打火時，大兵卻像神遊於物外一樣出聲制止着:“等等。”

“怎麼了？”尹白鴿問。

“陪我説説話。”大兵悠悠道。

“好，你準備用那一重人格跟我對話？”尹白鴿問。

“第三重，客觀和本真的那一重。”大兵道。

懂了，還在想案子，尹白鴿思忖道着:“沒覺得有什麼特別之處啊，那張照片的恢復困難估計會很大。”

“一個優秀的偵察員，會學會看證據以外的東西，記得嗎，我出任務的時候，你教我的。”大兵道。

尹白鴿笑了，那是最早訓練，她當教員時給大兵上課時常説的一句話，但那目的是教大兵注意觀察嫌疑人的心理傾向而已，她問道:“那你看到了證據以外的什麼東西？”

“你也看到了，他們倆一個是含笑而逝，含憤而亡，沒錯吧？”大兵問。

“對。”尹白鴿點頭道。

“我要看的就是這個，早年大部分被槍決的罪犯，大部分都是醜態畢，嚇屙褲子的、嚇到渾身搐的、嚇得腿展不直不會走路的，什麼樣的都有，緊張、絕望、憤怒、不甘，種種負面情緒都會有，那樣的死相會很看，手是蜷的、肩肌是因為緊張收緊的，腦死亡後，最後一刻的形狀就會僵在他們身上…比如牛再山就是，左手蜷得很緊，腦袋側着都搬不過來，面部的表情因為最後一刻的絕對，扭曲到不能還原了。”大兵道。

“對，死得很不甘，可能他都無法相信華登峯槍殺他。”尹白鴿道。

大兵沒有回答，卻接着往下道着另一位:“反觀華登峯就不一樣了，我這樣問你:曾經被打成殘疾，申冤無路、告狀無門，一個普通甚至善良的人被到暴戾格養成，徹頭徹尾的反社會格，這些年以殺人為樂，而我們不但擊斃了他一個兄弟，還把他追得走投無路，還在他的眼前，打殘了他的第二個兄弟…你説，如果是你，你會是什麼心態？”

“我…”尹白鴿眨着眼，咬着牙道:“我會死不悔改，拼命到底。”

“對。”大兵道。

“是啊，他就是這樣的。”尹白鴿道。

“那接下來就不對了，不管什麼樣的死法之於他都不會是含笑而逝，他的臂很放鬆，表情裏連憤怒都沒有，最後一刻我見到了，他回過頭來，開的兩槍子彈都打偏了，以他的水平，那一剎那再殺兩人沒有困難…可卻沒有，被到這一步，不管是憤怒、不管是絕望、不管是任何一種負面情緒，都可以理解，可恰恰這麼平靜地着十幾條槍口開火，死得這麼坦蕩，實在無法理解。”大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