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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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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以復磕了頭“回小公爺話,我風寒還沒好利索,不敢上前來,沒的把病氣兒過給主子娘娘。”皇后嗯了聲“倒是個懂事兒的丫頭,起來吧!”又説“抬頭叫我瞧瞧。”素以這才看見皇后的臉,談不上多美,但是貴在大氣耐眼。女人的面相是可以雕琢的,敷上玉容散,拿玉杵滾皮兒,喝桃紅四物湯,這麼那麼折騰,漂亮還不易麼!但只有那份風度是裝不出來的,再好看的女人,配上個縮頭縮腦的型兒,少説也折換掉一大半。

皇后因在孝裏,打扮也不事張揚。銀扁方綰把子頭,頂上壓一朵白玉雕的芙蓉花,左右通草點綴。轉過臉擱手裏茶盞,出那靈巧端正的燕尾,更顯得發濃如墨。以前聽説皇后節儉出名,給萬歲爺的荷包都是拿尺頭做的,意在勸君進取。今兒一見真容,賢后的名聲大約不是空來風,光看外表首先叫人打心眼裏的舒服。

“長得得人意兒,以前竟沒見過的。”皇后面上淡淡的,吩咐跟前女官“我前兒和太皇太后抹牌贏的那些金銀角子,抓上一把,賞她的。”素以沒想到一上來就打賞,忙磕頭“奴才謝娘娘賞。奴才進宮後一直在尚儀局當差,沒有福氣得見主子。”皇后頷首叫起來“上回老公爺喪事兒是你和長滿壽持,小公爺來了一個勁的誇。他這麼挑揀的人能點頭,我料着差不到哪裏去。不管怎麼都要謝你,我在宮裏顧不上,你們替我把事辦周到了,我心裏有數,往後不會虧待你們。”素以道不敢“奴才給主子辦事原就是應當應分,得主子一句謝,要折奴才好些年陽壽。”她們一遞一聲閒白話,小公爺是急子等不了,直隆通道“別的都不説,先説説她提鈴的事兒吧!才料理完了喪事還沒賞,罰倒先下來了。”皇后垂着眼,似留着三分餘地七分考量,慢聲慢氣的説“話是能説上,只不過萬歲爺親下的御旨,我也不好立時就赦免。這會子先委屈兩天,回頭我去探探萬歲爺,順嘴一提就帶過去了。先頭誇姑娘會辦事兒,眼下又要説姑娘一句了。頭回乾清宮見了萬歲爺,二回在公爺府上還認不得,這就有點説不過去了。手上活兒好,有時候抵不住嘴甜懂分寸,姑娘,您説是不是這個理兒?”素以脊樑骨上發汗,料着有人往皇后跟前遞渾話,説她耍心眼,有意勾引爺們兒什麼的。橫豎肯定難入耳得很,説不定皇后這頭早就對她有了成見了。她心頭突突的跳“娘娘教訓得是,奴才兩回衝撞萬歲爺,罪該萬死。”

“也不是那麼回事,這個我問過長滿壽。”小公爺賠笑道“她有個怪病,認不清人臉。長滿壽説了,頭天晚上還帶着她撈屍首呢,人家第二天就不認識他了。這算天災*,閻王爺也拿回扣,叫投胎時昧了一味心眼子。比干七竅玲瓏心,她只有六竅,天生的記不好,不也是沒法子嘛!”皇后哦了聲復抬起眼“這病少見,沒聽説過。”又看看素以,神情和軟了些,問“姑娘是哪旗人呀?阿瑪是什麼官職?”素以蹲個福道“回娘娘話,奴才是角旗上人,阿瑪在西山鍵鋭營當值,正四品的銜兒。”

“就差了那麼一步,要不選的該是秀秀。”皇后笑着,正了正手上米珠護甲“今年多大?”問得這麼揪細,讓人心裏沒底。素以只有提防着,小心翼翼的答“回娘娘的話,奴才今年二十了。”皇后回過頭看小公爺“比你還大點兒。”小公爺摸着鼻子咳嗽“大了一歲那也叫大?”不理他姐姐,上下一通打量人家姑娘,語帶温存的憋着嗓子問“才剛説病了,是昨兒夜裏染了寒氣?我瞧瞧,遭了大罪,都瘦了。”素以太陽上一蹦,心道這是雙什麼眼睛,竟還看出她瘦了!她悄悄了下眼皮,朝廷有恩赦,丁憂不當值,小公爺穿長袍馬褂,上掛的活計底下飄着穗子,一副家常的打扮。進宮前狠收拾過了,看着還算齊頭整臉。不像守靈那幾天,頭髮亂糟糟,下巴上冒着青鬍髭,那模樣就像號子裏關押的犯人。

她出於禮貌笑了笑“謝小公爺垂詢,奴才底子好,病起來時候不長的。出身汗,這會兒也差不多了。”

“那我就放心了。”他咧開嘴,出一口大白牙“皇后主子發了話,提鈴的事兒先忍兩天。我這兒琢磨出個招兒,你們內務府採買不是也派女人嗎?等你這趟業障過了,我通通路子讓你上那兒去。宮裏宮外兩頭跑,一年時間很容易就過去了。”他這份殷情叫人不敢生受,素以遲疑着“您太客氣了,我手上沒門道,幹不了這個。再説拋頭臉的,都是司裏上了年紀的嬤嬤…”小公爺愣了愣“倒也是,不過咱們祁人和漢人不同,也不在乎那點不是。”皇后看他腦子發暈,沉着臉重重清了清嗓子“你一個爺們兒家,心那些個,不成話!還是好好籌備着,下月秋彌要你們侍衞處隨扈的。你丁憂出缺,這上頭不能免。一則是昆家體面,二則,皇上身邊有自己人,我心裏也踏實。”那些道理小公爺都明白,朝廷裏皇親國戚多,底下妃嬪孃家人丁都不單薄。一個個在皇帝左右討好,皇后生怕給人佔了先,動搖昆家基。

小公爺諾諾應着“娘娘放心,這個我知道。”隨即一掃素以“姑娘去過熱河沒有?那可是個好地方,山清水秀的,比京城強多了。可惜今年天冷得早,換了往年,這個時節正是金秋,風也沒那麼烈…”轉臉對皇后道“主子爺説這趟秋獮時候不對,不打算帶後宮隨扈。娘娘同行,大約得到明年夏避暑。皇上行轅外頭我能周全,行在裏頭我可顧不上。要不娘娘把素姑娘調撥過去得了,她是麻利人,不説近身伺候,就是零散地方搭把手,咱們彼此也好照應。”他打什麼算盤,皇后心裏再清楚沒有。秋獮是上下旗巴圖魯和蒙古勇士角力的一場盛宴,皇帝心情好,得勝者可以隨意請賞。討物件討女人,只要不過分,通常都會得到允許。恩佑這半瓶子醋,這回可能是想加把勁拔個頭籌,好贏個管家回府去。

皇后瞟一眼旁邊侍立的姑娘,很好,不顯山不水,連兩隻手都擺得很持重。四品官的閨女,門第雖低了點,只要人品過得去,討來做個側福晉還是可以的。不過現在還不能下定論,她兩回在皇帝面前出洋相,不知道是不是成心。説實在的,這種事無非兩種可能,要不是大意真傻,那就是明果敢透了。皇后再三的審視,還是吃不太準。知人知面不知心,自打她嫁進禮親王府起,各種各樣的女人見得太多了。表面恭順,背地裏使陰招耍手段,現在的女孩兒都不簡單吶!

皇后抻抻前的五穀豐登彩帨“人是後扈處和內務府指派,我巴巴兒下懿旨倒不好。橫豎還有幾天,先擱一擱再説。眼下最要緊的是家裏那位,額涅差人傳話來,不論好歹,進了門就是一家子…叫什麼來着?”小公爺漠然應了句“叫之卉。”

“哦,對,叫之卉。”皇后説“年紀不小了,雖然是庶出,總歸姓昆,外人也不敢看扁。等尋了機會我和皇上討個主意,看看哪家的哥兒沒有娶親。不求人家是長房,只要門當户對家境殷實就行。”小公爺對那個憑空冒出來的妹子沒什麼好,不耐煩的一哂“額涅今兒還想讓我帶她進宮來呢,被我推了。阿瑪才走,誰有這閒心認親!況且説出去又不光鮮,倒不是加兩副碗筷的事兒,主要是丟不起那人,掃臉吶我的姐姐!”因為素以是由頭至尾親眼看見的,他們談起來並不避諱她。她只是沒想到,叫她來基本沒她什麼事兒,就打算讓她作陪似的。其實她在來的路上滿懷憧憬,以為皇后宣她,至少赦免提鈴總歸有望了。誰知給了她一把角子,讓她再等兩天。她也不知道究竟是皇后怵着萬歲爺,還是嚼舌頭的人多了,讓她在皇后面前跌了份子。反正事情就這麼地了,她沒了指望,老老實實該幹嘛幹嘛吧!

斜對面有口全套玻璃罩子的西洋鍾,時候了酉時牌。她站在這裏一陣陣的發急,不像主子們清閒,她身上還有活兒,杵着聽他們拉家常是怎麼回事?宅門裏的親情能稱斤論兩的賣,親哥們兒為分傢俬還打仗呢,找上門來的私孩子算個什麼!

果然皇后的聲氣變了“讓你帶不合適,還是等額涅身子好些了,叫她領着她們娘倆進宮來我見一面。給姑娘尋摸個好人家,多置辦些嫁妝嫁出去算完。姑在家呆不了多長時間,早晚是人家的人。剩下那位小姨…瞧着阿瑪的面兒,好好奉養着也就是了。”小公爺嘀咕着“最好是趁着秋獮定下來,這不還有三年孝呢嗎,耽擱下來二十啷噹歲,不成事。”一頭説,想起了邊上另一位年滿二十的姑娘。他眨巴兩下眼“素姑娘役還沒滿,家裏應該沒説親事吧!”宮女子依着法度是不能定親的,只是大多數人家爹媽料想晉位無望,偷偷摸摸的和男方家合了八字,等着女孩兒出了宮就過禮拜堂。雖説暗裏已經成了風氣,擺到明面卻是絕對不行的。素以倒還好,沒這份顧忌,於是大大方方的搖頭“奴才明年才放出去呢,家裏都是懂規矩的,不能這麼早定親。”小公爺滿意的睃皇后一眼,又問素以“我過兩天要上鍵鋭營去一趟,到時候請你阿瑪喝酒。你有話要帶給老爺子嗎?”情夠不上,萬萬不能勞動這位王公。素以識趣的欠個身“我在宮裏好,沒什麼話要帶的,謝謝小公爺了。”鐘擺噹噹敲了五下,皇后打眼瞧鍾“光顧着説話了,素姑娘還有差事,跪安吧!”又對小公爺道“時候差不多了,你也出宮去。叫額涅小心身子,得了閒兒進來散散。”小公爺噯了聲,看見素以蹲福退出了東梢間,他趕緊掃下馬蹄袖一千兒,急忙慌的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