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噩耗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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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會館裏,章傳福、柳文定以及數位江夏同鄉環坐於議事廳中。這些同鄉的神間皆瀰漫着濃郁的愁情,你一言我一語,不停的向章傳福訴説各式各樣的事情,期望得到章大老闆的襄助。
當眾多會館相繼在漢口鎮上立起的同時,這間佔地偏小的江夏會館也靜悄悄地揭牌開館了。它坐落於鬧市街角,雖沒有山陝會館那般宏偉的建築,也不像新安會館似的,有大殿、廂房、戲樓,駝峯、斗拱,錯落有序的建築,雕刻華麗的裝飾。
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禹王廟、廂房、議事廳等等應有的設施無一不有;田產地租、章程條款、會首務、管帳、文牘一樣不缺。整間江夏會館乃是由章傳福牽頭,眾同鄉紛紛出錢出力修建而成,為了是使這些來漢口鎮討生活的江夏同鄉們窘迫之際,還能有所依恃。
在漢口鎮討生活的江夏百姓加起來也有一百來人,這一百多人裏面,有的是店鋪裏的夥計,有的是碼頭上的挑夫,還有許多匠人,自己做買賣開字號的少之又少,自然眾人都是以章某人為尊,會首一職不做他人想。
同鄉館之會首,談起來似乎風光,非是德高望重,非是家底深厚皆難以服眾,然而只有當上這個會首之後,才能真正體會到這裏面的諸多無奈。數不清的煩事一個一個的接踵而來,每個同鄉遇到不平事,都頭一個想着來找他,生意不順,更是少不得登門求救。
如今章傳福終於明白了,為何以燕行舟等人的明,會將這個莫大的榮譽推給旁人,而自己只是做個捐款的閒人?可到他有所體會的時候,已經是深陷其中,身不得了,只能期待這三年的任期儘快過去,早離這苦海。
好像此時,幾位同鄉就是一道前來向他抱怨,自己等人初來乍到,無緣無故就被徽幫中人打壓,攪的買賣也做不成。
“這也是沒辦法的。”章傳福語重心長的安幾位同鄉道:“將心比心,這就如同我們在江夏,花去了許多的心思,才將買賣、人脈都建立了起來,突然就有個新手了進來,分走了原本屬於我們的生意,大夥自然也是會心生反,想方設法的排擠他。”
“會長,您的意思是什麼呢?總不會是叫我們收拾包袱,一道回江夏吧!”做一任會首,可真是叫人急白了頭,章傳福不得不對他們詳加解説道:“剛邁出頭一步,就急忙往回退,那當初又何必要出來呢!我的意思是讓大家都先忍一忍,切記不要急病亂投醫,壞了行業裏的規矩,只要熬過了這一段彼此適應的子,等周圍的人都悉了自己,還愁沒有買賣做嗎?文定,鋪子剛來漢口那會兒,是不是也經歷過這麼一段呀?”文定雖説不是江夏人,可從他頭一天出門做學徒起,他就混跡於他們之中,大家也早就不拿他當外人了,是以這種同鄉會,他也得以位列其中。
經東家這麼一問,文定也回憶起來:“那段時期的確是如此,鋪子裏面的買賣,有時一連好幾也做不成一筆。不但是各同行對我們懷有戒心,各商家百姓也無不是在一旁觀望。可只要是了過去,這漢口的買賣憑誰也做不完,總會有生意上門的。”聽聞過了他們的言傳身教,眾人的心中才算是有了些底氣。
畢竟源生商號成功的例子就擺在眼前。在這六年的時間裏,楞是將這間百年老號的規模擴充了一倍有餘,涉足的行業也趨於多樣化,信譽與聲望更是大步提升,足以與漢口鎮上一的商號媲美。文定他們成功的經歷,自然也值得他們這些後來者去好好借鑑。
章傳福沉了一會兒,道:“初來乍到,對抗總是不好的。這樣吧!餅些子我來作東,宴請徽商幫的沈老闆,你們也來,席間多與他套套關係,事後也多走動走動。以他在新安會館裏的地位,只要你們跟他搞好了關係,後的事就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了。”眾人一聽,頓時是喜上眉梢,紛紛向章傳福致謝,接着又説了些多蒙他照顧,多虧有了他,自己等人才能在這漢口站穩腳之類的奉承話,聽的章傳福暈暈乎乎的,嘴巴笑的都合不攏了。
下至販夫走卒,上到王公大臣,乃至九五之尊,天下鮮少有人不愛聽奉承話,不樂於受人恭維的。許多當代名士亦不可免俗,何況章傳福只是這麼一個平凡的商人,又怎會是例外呢?更何況這些人所説的有七分是實情。
憑空捏造的恭維,有時只會是適得其反,而好像這樣只是在有些方面,片面放大的恭維話,身陷局中的當事者則很難察覺出來。
雖説經過這些年的摸爬滾打之後,文定對這一切早已到了恬不為怪的境界,可若是要他好像他們似的去説些違心之言,他還是做不出來,惟有安靜的坐在一旁,笑看着眼前眾人各顯其能。
這時,會館的執事走了進來,停在文定身前,道:“柳朝奉,適才貴鋪的夥計來報,您的弟弟從老家來了,正在貴號候着呢!請您趕緊回去。”又來了,文定心中暗自嘆了口氣。這幾年裏他為了躲避那位名義上的子,一直不肯回家裏去,每每逢年過節就讓道定帶着銀子回去,而他則總是這有事、那要忙的推委。一次兩次,家裏還相信,多了自然也就被識破了,是以隔不了多久,就會讓弟弟們過江來找他回去。
然而對於這件事,文定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説不回去就死也不肯回去。頭一年,父母迫的十分的緊,二弟柳以定夾在中間捱了不少的罵。甚至於柳世榮親自找上了門來,幸得道定預先報信,文定才逃過一劫,先一步去了九江。
幾次三番,二老終於也體會到了文定的決心,再加上又忙着給以定辦了一門婚事,接着翌年又抱了個孫子,這才稍稍放過了文定。
好不容易讓耳子清閒了幾個月,不曾想又來了,文定請示過東家之後,便意興闌珊的往鋪子裏走去。
原以為不過是老一套的説辭,甚至於一路上文定已經想好了應對的口吻,沒曾料到這次的事卻是讓他大吃一驚,以至於不得不第一時間向東家請假趕回去。
原來那任雅楠,也就是文定明媒正娶,卻讓她獨守了三年空閨的柳任氏,不知為何,突然間從柳家失蹤了。起先文定的娘還以為兒媳只是年輕貪玩,忘了回家的時辰,可一整過去之後,依然未見着她回來,柳李氏知道準是出事了。
心急如焚的柳家人在眾多親友的幫助下,找遍了方圓十幾裏,可還是一點跡象也找不出來。
這麼大的事,文定自然是責無旁貸,心急火燎的趕回家,頭就是柳世榮的一陣痛罵,罵他幾年也不回家,丟下老子、娘、媳婦不聞不問,整個是一個忘恩負義的梟獍。
扁是罵還不足以解恨,柳老漢起牆邊的掃帚就往文定身上打。老漢這也是氣極了,上次他親自去漢口,一路上就想好了要如何如何的説教,結果文定來了個望風而逃,害的老漢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呼呼的回了永安堡。
自覺在外人面前失卻了做父親顏面的他,一直又對大兒媳這個故人之女心存愧疚,這累積起來的怒氣,一旦找到發的地方,自然是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一發不可收拾。文定自知理虧,惟有默默承受,直待風平靜之後,才忍住疼痛打聽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到此時依然是沒有任雅楠的確切消息,至於灣子裏的人傳説的被猛獸叼走了、被壞人騙走了之類的,都沒有任何真憑實據,做不得數。惟有以定媳婦説的還有那麼一點影子,她説在她們妯娌談話時,任雅楠時常出想家的神情,興許是回孝老家看她爹去了。
柳家人分析之後,都覺得惟有這個最有可能,隨即便指使着文定馬不停蹄的趕去孝,將媳婦給接回來。開始時文定還出一絲不願,可架不住柳老爺子的怒氣以及全家人的同仇敵愾,不得不即刻起程。
三年裏頭一次回家,連口飯也沒來得及吃,文定就被家人給了出來。走在路上,他一直在反省這幾年自己究竟做的是對還是錯,非但不曾將問題妥善的解決,還將原本親密無間的父母之情、兄弟之情疏離到如此境地。
以前不論自己做過任何錯事,每每被叔父責罰之時,母親與兄弟都會出來維護自己,然而適才他們連出言相勸都不曾有,説明家裏人對自己的作為是心有怨言。文定暗下也是責備自己行事有欠考慮,只是顧及到自己的受,從來不曾想過那任雅楠的腦中會是哪種念頭,若是傷害到了她,叫他心中如何過意的去。
文定暗自決定,這次找到了她,兩個人一定要開誠佈公的談一次。
想到這裏,文定到有些好笑,做了三年的夫,彼此就僅僅在新婚的翌見過一次面,臨走的時候文定代過那麼一句照顧父母的囑咐,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接觸了,做夫做成這副模樣,真也就是奇談了。
孝地處長江以北,僅是這二字的由來,就頗有些來歷。據史書記載,南朝孝建元年,南朝宋世祖孝武帝獲悉此地孝子輩出、孝名遠揚,於是乎於安陸東境、鄖縣南境一帶新置一縣,並取名為“孝昌”以褒揚此地孝行之昌盛,同時也表明其以孝治國之決心。至五代後唐時期,莊宗為避其祖父李國昌的名諱,於同光二年改孝昌為“孝”意指孝親之情天動地,一直沿用至今。
至於説起此地的孝子,那可就是車載斗量,數不勝數,古時有二十四孝,僅此地一縣便佔去了三席。一位是扇枕温衾的黃香,一位是哭竹生筍的孟宗,當然最出名的還是賣身葬父的董永。
伴隨着七仙女下凡與其共結連理的民間傳説,董永之名可説是傳遍了大江南北家家户户,如今孝縣內的董墓,據傳為董永及其父墓之合稱,如今亦成為了孝境內的一處名勝。
孝縣位於漢口鎮以北,要從永安堡去那裏還得先經過漢口鎮,是以文定隨便回了趟鋪子,向東家多告幾的假。孰知當東家知道他要去孝走親,還順帶着委下了一件差事。
一半為公,一半為私,文定來到了孝。
名氣雖大,可孝縣的縣城卻不怎麼大,總共只有幾條街,文定沒花多少工夫便找到了任家的大門前。
抬手叩了幾下門後,裏面出來了一位大嬸,疑惑的將文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你找誰呀?”
“您好,請問此處住的是任智方任老伯嗎?”
“沒錯呀!你是?”
“小可是雅楠的相公,是來看望岳父大人的。”
“哦,原來是姑爺來了呀!”那位大嬸恍然而悟,喜道:“我是雅楠的姑媽,你們小倆口都成家三年了,這還是我們頭一回見面呢!”
“姑媽您好。”文定又重新見過禮,道:“本早就該來看望各位長輩了,只是小婿在漢口幫人做事,一直不出時間來,還望姑媽多多包涵。”
“哪裏,端人的碗,受人的管,這道理姑媽明白,出門謀生自然是身不由己。説起來姑媽謝你還來不及呢!聽你岳父説,我那兒子,就是雅楠她表哥,就是你幫忙給找的事做,工錢又高,店裏的人還處處照顧着他,這還不是多虧了你。”文定不好意思直截了當的問自己娘子的下落,只好先與任雅楠的姑媽寒暄了幾句後,再問起岳父來。
説到自己的弟弟,原本滿面笑容的任大嬸頃刻間灰暗了下來,道:“幸得你來了,要不這兩天,姑媽還準備招呼人去叫你們回來。”
“姑媽,家裏發生了什麼事嗎?”
“哎,我也是這幾才得到消息趕過來,雅楠她爹害了不治之症,大夫説怕是拖不過幾了。”
“啊!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文定大吃一驚,他這位岳父的年紀在三位師兄弟中屬最小的,從未聽説他得病的事呀!怎的突然間就説是病危了?文定忙不迭的隨着任大嬸往屋內走去。
裏屋內,任智方靜靜地躺在牀榻上,看上去就好像是睡着了,牀榻前堆滿了瓶瓶罐罐,看來是病了有一陣了。
任大嬸走上前去,喚道:“智方,快醒醒,你看是誰來了?”任智方睜開了眼,腦子似乎還是十分清醒,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女婿,只是説起話來顯得有些虛弱,道:“文…文定,你…你怎麼來了?”接着又將目光投向自己的姐姐,道:“大姐,我不是説,不要去麻煩他們嗎?你…你怎麼還是找去了?”
“哪裏是我呀!是你家姑爺自己找上門的。”
“那…那雅楠也回來了嗎?”任智方的目光開始在屋裏四處遊走。
文定頓時楞住了,強自按下心頭的震驚,回道:“她沒回來,小婿因為來孝辦事,順道來看望看望您老,雅楠她還在家裏呢!”
“沒通知她就好,沒通知她就好,這丫頭若是回來了,準又是一番大動靜,叫我如何能放心走呢!”説是這樣,可任智方眼中那一抹失望的神情,還是言不由衷的了出來。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上次見到岳父大人的時候,您老的身體還是十分的康泰,怎的幾年不見就變成這般了?小婿這就去請大夫,您老一定會好起來的。”任智方微微的擺擺手,道:“沒用的,我害的是癆瘵之症,早在你們小倆口結親之前,我便瞧過不少的大夫,每個都是束手無策。我之所以那麼心急要將雅楠嫁到你們柳家,怕的就是我走之後,雅楠沒人可以依靠。”他緩了口氣後,又説道:“定兒呀!你不會怪我這岳父自私吧?”
“豈敢,豈敢,小婿您還來不及呢!又怎會怪您。”
“我想也是如此,不是我這做父親的自吹自擂,雅楠那丫頭長的就與她娘一個模樣,小小巧巧,惹人憐愛,難得從小就勤儉持家,孝敬長輩,絕對會是文定你的賢內助。”説起自己的閨女,任老頭是滿面的笑容,繼而又語重心長的囑咐道:“文定,我走之後,你一定替我好好看着她,若是做錯了事,你直管教訓。還有,這丫頭有時脾氣很倔,實在不行,你看在我的老臉上讓讓她。”文定心中是悔恨加,任師叔將女兒的終生託託給自己,可自己卻從來不去珍惜,現在連人都給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