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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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保良和姐姐的意料,顯然,也出乎母親的意料,父親不同意這門親事,而且態度極其堅決。
父親的理由是:他現在和二伯在一個公司工作,兩家聯姻多有不便。姐姐説那你和我媽結婚時也是一個單位的,你們怎麼就沒有不便?父親反駁道:我和你媽只是一個大單位的,平時本見不着面,你媽和我也沒有領導與被領導的關係,可小單位就不同了。我現在又在權力手下幹事,以前他是我二哥,現在他是我老闆,你和他兒子有了這層關係,我在公司裏很難做人!姐姐説可你也得為我們想想,我愛權虎,權虎也愛我,我們已經分不開了。父親的口氣非常委婉,立場卻極端強硬:分不開也得分開,爸爸養了你這麼大了,就這麼一件事要你尊重爸爸,你都不肯嗎!
姐姐哭了,哭着跑出家門。當然,保良猜得沒錯,她是去找她的權虎哥了。這天晚上權虎也把權家的意見告訴了姐姐。在姐姐與父親發生爭執之前,權虎已經獲得了父親對這場愛情的首肯。
權虎對陸家的態度自然深不解,當晚就要隨姐姐回家找她父親理論,幸被姐姐擋住了。姐姐説還是讓我自己先做我爸的工作吧,他就是那個脾氣。其實我爸真正在乎的是我弟。我是女孩,女孩遲早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再去求求我爸他不會硬不同意的。再説這都快到二十一世紀了,父母也不可能干涉兒女的婚姻自由啊。
那天晚上姐姐一回來就敲開了父親的房門,還沒進門她就雙膝一跪,兩行眼淚往下一淌,哭着説:爸,您就成全了我們吧。我以後就是嫁到天涯海角,我都是您的女兒,我一輩子都會孝敬您的。父親坐在牀上,悶着無話。母親披衣出來把姐姐扶進去了。保良站在門邊溜着縫看,他不知道姐姐都這麼哀求了父親還能心不軟?
父親悶了很久,終於開口:“保珍,你還小,還不懂事,你不知道這種門不當户不對的兩家人,結了婚以後會有多少麻煩。我們做長輩的,比你有社會經驗,所以在這種大事上,必須為你做主。我就你這麼一個女兒,我和你媽都不願意看到你今後生活不幸…”姐姐打斷父親,她抱着父親的腿雙哭道:“爸,只要您同意,今後的路我自己走,摔多大跟頭我認了,摔了我自己再爬起來。”父親説:“你自己爬起來,你爬起來不還是要回你的孃家來。所以這事不光涉及你一個人,也涉及到我和你媽,涉及咱們全家,我們當然有權利發表意見。”姐姐説:“我摔倒了我不回來還不行嗎,我有多大事我都不再求你們了還不行嗎!我只求你們答應我和權虎好。以後我保證,我們就是沿街要飯都不到咱家門口來要!”父親的話卻就此打住,不想再和姐姐爭執下去,他轉臉對保良的母親説道:“你先帶保珍回她屋吧,今天晚了,這事今天先不談了。”母親彎,要拉姐姐起來,姐姐的身子往後一退,坐在了地上,她啞着哭壞的噪子説:“爸,您要是非不同意,我只有跟着權虎走了,如果權虎他爸也不同意,我們明天就離開鑑寧!”姐姐這個毒誓發的,讓父親臉漲紅,讓母親眼圈發紅。母親對父親説:“你就答應她吧,女兒嫁人這是好事啊,怎麼話都説成了這樣,咱們女兒要是真跟人私奔跑了,咱們丟不起這份人啊…”保良看到父親臉迅速由紅變紫,一拍牀板站了起來,他衝姐姐顫聲吼道:“你要嫌這個家妨礙你了你就走,你就別當我是你父親,你也別要你媽你弟弟了,你説出這種話來,你還有沒有良心…”父親的怒吼和姐姐的泣,至此全都戛然而止,保良衝進門去,因為他看到父親的身體趔趄了一下,臉忽然由紅變白,白得就象塗上了一層厚厚的髒蠟。母親和姐姐也都嚇壞了,都去扶持父親。扶着他在牀沿坐下。母親顯然覺到了父親手上異常的冰冷和劇烈的脈跳,她慌慌張張讓姐姐去打電話叫急救車來。父親有高血壓,高血糖,心臟也曾經犯過病的,這些病讓母親猶如驚弓之鳥,稍有徵兆就如臨大敵。這天夜裏他們把父親送到醫院後,醫生給他開了牀吊上了藥瓶,才對母親説你們幸虧送的及時,要不麻煩可就大了。
第二天權虎帶着權三槍來醫院探望父親,他們帶來了一大堆水果和一大籃鮮花,代表二伯問候病情。並且馬上叫醫生把父親從急診室的觀察間搬到了一個正規的單人病房裏。當然,父親病着,權虎和姐姐誰也沒再提起他們的事情。父親也沒提。大家彼此之間,都是一臉客氣。
權虎他們走後,吃過午飯,父親就要下牀出院。母親説:你在醫院住兩天吧,權虎剛才給保珍錢了,保珍到收費處替你住院費去了。父親説:咱們家又不是沒錢,幹嗎要收權虎的錢!是不是非要做出一家人的樣子來我同意?母親説:你講話不能總這麼難聽,人家看你病了,是表一下做晚輩的心意。父親命令母親:你去叫保珍不用住院費了,她要不想讓我再犯病就去把錢還給權虎,我出院回家躺一天就好。
母親怕父親再犯病,不敢違拗,急急地出了病房找姐姐去了。父親讓保良攙着下牀,讓保良這就攙他回家。保良説:不等我媽我姐了?父親説:咱們先走,不等了。
保良也不敢多話,扶了父親出門,在醫院門口叫了一輛出租汽車,剛一上車父親就用手機給什麼人撥打電話,和那人約了地方説有事要談。於是,車子半路轉彎,沒往保良家去,而是開到了離保良家不算太遠的羣眾體育館,在那裏保良見到了父親約來的那人。
那人不是別人,又是父親原來的同事小於叔叔。
父親給了保良十塊錢,讓他到一邊玩兒沙壺球去。父親當刑警時帶保良來這裏玩兒過沙壺球,不過那次玩兒是免費的。
保良就去玩沙壺球了。
保良玩着沙壺球,眼睛卻是瞄着父親的。因為他能覺到,在這個輕鬆熱鬧的體育館裏,父親和於叔叔的表情都不輕鬆。父親情緒動,説話時連肢體都會誇張地用力。保良幾乎可以肯定,他們是在説姐姐的事情,在説姐姐的婚事。現在除了這件事能讓父親如此動,還有什麼事呢。
小於叔叔——其實也不小啦——先是平靜地聽,然後參與到對話中去。他的表情時而平緩時而烈,有一刻保良看到,他差點和父親吵起來了,但又馬上壓住。他們即便是爭吵也全都壓着聲音,並且不時環顧左右,一副深怕隔牆有耳的樣子。除了從表情動作上能受到他們彼此的分歧,他們的談話保良一句無法聽清。
保良心裏很亂,亂得沒了玩興,儘管他以前對沙壺球曾極度着,但此刻每個球都被他推得方向錯失。幾個中學生模樣的人過來問他:你還玩兒嗎,你還玩兒多長時間?雖然保良已經了半個小時的錢,但他説了句:不玩兒了,便離開球枱向父親走去。這時父親和小於叔叔似乎已經達成了某種一致,父親安靜下來,悶着面孔聽小於叔叔如此這般地解釋着什麼,勸説着什麼…看見保良過來,父親中斷談話皺眉詢問:“保良,你怎麼不玩兒了?”保良説:“不想玩兒了。”父親説:“是不是他們搶你的台子?”保良説:“沒有,我不想玩兒了。”父親説:“怎麼不想玩兒了?”保良沒有回答,小於叔叔説:“老陸,那就這樣吧,你身體有病,先帶兒子回去,這事就這麼辦吧。回頭我等你電話。”父親説了句好吧,小於叔叔便和保良打了個招呼,匆匆走了。在父親的提醒下,保良衝他的背影追了一聲:“於叔叔再見!”保良跟着父親回家,路上父親始終在想問題,始終沒和保良説話。
第二天,父親跟二伯告假,説要上省城看看病去。二伯在電話裏説:上省城幹什麼,乾脆上北京去看,我幫你找個大醫院,你是看心臟還是看什麼?父親説:朋友幫我聯繫了省城的一位老中醫,我這病,不能頭疼醫頭腳疼醫腳,還是得找中醫綜合辯證地調理一下。二伯説那要不要跟個人啊,要不讓三槍陪你一趟?父親説不用了,我讓我女兒陪我去就行。
父親帶着姐姐走了,去了省城。
照理,該由母親陪父親去省城的,可父親偏偏讓姐姐陪他。
姐姐陪父親去省城看中醫的第二天,權虎來看望母親,給父親帶來些降壓強心的補藥,又託母親轉達他的問候。權虎還帶來一台ibm的台式電腦,最新款的,讓人安裝在保良的屋裏。這是保良擁有的第一台電腦,而且比學校裏和任何網吧裏的電腦都高級多了。母親死活不收,權虎死活讓人安上,還讓安電腦的師傅教保良學習怎麼使用。母親看着保良眉開眼笑愛不釋手的樣子,終於沒再權虎把電腦拆走。
姐姐陪父親去省城看中醫了,一連三天,保良一放學就泡在那台電腦前廢寢忘食。他完全沒有注意到三天以來,父親始終沒給家裏打過一個電話,報過一聲平安。
三天之後,母親有些着急,打父親的手機,手機是關的。母親讓保良去問權虎,看權虎有沒有接到姐姐的電話。權虎説沒有接到,這兩天他一直撥打姐姐的手機,可姐姐的手機也是關的。
第四天,母親急得幾乎要報警了,父親的電話這時打回家來。一聽到父親的聲音母親的懸心一下落地,可父親電話中的語氣卻是萬分的焦急。
父親問母親,保珍有沒有回家,有沒有往家裏打過電話。母親慌了,慌得口吃起來:沒,沒有啊,保珍不是跟你在一起嗎?父親説:保珍不見了,我打她電話,手機也關掉了。
姐姐失蹤了。
母親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權虎。
她讓保良陪着她到百萬豪庭大酒樓去找權虎,可權虎聽到姐姐失蹤的消息也同樣大吃一驚:沒有啊,她沒有給我來過電話,她走以後一次都沒跟我聯繫過。二伯也聞訊趕過來了,和父親又通了電話。據父親説,他們住在省城火車站附近的一家旅館裏,第二天去看了醫生,昨天去街上逛了逛,今天一早起來,姐姐就不見了。原以為她又出去逛街了,父親還生氣了一個上午,到午飯時還不見姐姐回來,才疑心出了意外。二伯又厲聲追問權虎,是否知道姐姐的下落,權虎賭咒發誓,堅稱不知。保良和母親都相信權虎的表情不是裝的。於是,二伯建議父親別再等了,應當馬上報警!
於是,父親在省城報了警。
母親和權虎當天晚上也趕往省城去了。兩天後二伯也趕過去了,據説二伯在省城有不少關係,在公安局公安廳也有不少人。
兩週之後,父親和母親一起從省城回來了,回來時兩手空空。雖然二伯在省城託了不少關係,點了不少鈔票,但姐姐還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母親天天淚,什麼事都幹不下去,家裏又髒又亂,前所未有。保良也哭了兩場,但他看到父親沒哭,而且還一個人到廚房去找吃的。在父親那照例沉默的表情裏,保良看不到應有的悲傷。沒有人留意到保良看父親的眼神,連父親本人也不會察覺,一個剛滿十三歲的孩子,眼神中的疑惑究竟意味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