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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潛龍在淵見祥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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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三十,官道岔口,通向海棠渡的官道被拒馬擋住,身着無袖紅褙子的壯丁正在吆喝:“前方只供步行,尊客往南百步寄停車馬!”一老兩少三個儒生下了馬車,吩咐僕人自去寄存不提,放眼東望,海棠渡官道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老者有些訝異:“寶曆寺都沒什麼人,還以為今次小遊江要辦砸了,為何人都在這裏?”接着他又皺眉道:“萬一再出亂子,可就難收拾了。”身邊那二十四五歲的青年儒生道:“叔父,你沒見行人多是丁壯嗎?當王守正聚起三縣義民四五千平亂,個個有酒有菜有犒賞,今辦小遊江,這些人自要再來。我們家中那些請假的護院,都是來這裏了。”另一個更年少的儒生道:“多半還是奔着好漢酒來的。”稍長的儒生咦了一聲:“不是叫三碗醉麼,怎的又變了?”年少儒生笑道:“那一快活林三掌櫃喊‘一碗酒一個好漢’,召集了好幾百參加賽酒會的漢子,三碗醉就變作好漢酒了。”老者呵呵道:“原來是奔着酒而來啊…”年少儒生道:“王公不與大府同舟而行,倒是搶得了頭籌,今小遊江,重頭戲都在海棠渡,賽酒會比出文武狀元,只是其一。”老者正是王仲修,兩個年輕人則是王昂和張浚。聽得此話,王仲修來了興趣:“真沒想到,怕水不敢乘舟。反得了便宜。”王昂咦道:“當我就在守正身邊,怎沒聽他説到賽酒會還要比出文武狀元?”張浚微微自得:“昨我來看守正。被他抓了夫,遣去籌備此事。自然知得詳盡。”説話間便進了海棠渡,岔道口豎着十來高杆,杆上彩旗飄展。王仲修再問:“聽説那一夜,上面掛的是蕃人屍體?”説到這事,王昂又自得地瞄了張浚一眼:“正是,王守正不僅領着海棠渡民眾將作亂的蕃人盡數擊殺,還親自手刃了蕃酋董允!那董允的來意已經查清,就是趁瀘州之亂渾水摸魚,董守信正是被董允所殺!前晚間。我陪許大府來時,那董允就掛在正中的杆子上。”張浚自不願服輸,補充細節道:“守正是先遭了蕃人襲擊,帶着傷再擊殺董允的。在此之前,守正之父王夫子也是仗劍拒敵,與董允揮刃相鬥…”將那一的情形細細説到,聽到王沖決絕地下令砍了蕃人的馬腿,再以自己換人質,王仲修和王昂的神也隨之變幻。到最後王衝趁亂一刀將董允斃命,兩人下意識地出了口長氣。

“少年英雄,真如…徐元直一般。”王仲修由衷地讚歎着,腦子裏走馬燈般轉過無數人。卻都覺與王衝對不上號,勉強抓了個徐庶,出口後又覺不妥。

王昂委婉地糾正道:“守正擊殺蕃人後。又端坐孔明車,以美婢為僚佐。分派數千人如使臂指。許大府來時,就笑言再多一羽扇。守正便是少年孔明瞭。”張浚卻笑道:“孔明?不像!孔明自比管、樂,我看守正,更似管仲!王公,叔興,你們行下去便知!”一路走來,王仲修和王昂興致也一分分提了起來。五月正是西府海棠怒放之時,官道兩側紅白繽紛。若在平還不覺這彩豔麗,可間或佈置在道旁木架上的排排盆海棠,卻如點睛一般,將這景提聚而起。

行到高掛着“三碗不過江”酒招的快活林時,人已聚得層層相疊。不少人正大吹法螺,道自己在前平亂時怎般勇武出眾,道自己三碗好漢酒下肚,依舊腳下穩穩地帶隊出征。而當快活林前臨時搭起的台子上,一隊紅衣玄褲作兵丁裝扮,卻又披着輕紗綵綢,梳着高高環髻的女子現身時,頓時引爆了觀眾的情緒。

沖天的呼喝聲中,王仲修對王昂張浚喊道:“這引客作得別緻!”張浚臉上已自得滿溢:“正是學生所定!”所謂“引客”就是勾欄瓦肆裏,正式節目之前現身的女子,或作小節目,或收錢,或派小利市。容貌過人,身姿曼妙,説話大膽,舉止放。甚至還常臂腿,將那白花花的肩膀大腿小腿亮給觀眾。

若快活林是用這種的引客,王仲修怕要沉臉罵人了,可換作一羣娘子軍,不僅應景,也合王仲修這種正人君子的胃口。

王仲修話音剛落,忽然起了鼻子,在他前方的無數看客也是這般動作。這隊娘子軍上台,還蕩起一股香風。這香氣雖然濃豔,可也就是在這汗氣蒸騰的場合下,才能穿透百味,直沁心扉,連王仲修原本掩在鼻邊的袖子都放下了。

王昂倒是知道此事“台上的引客怕都用了守正鼓搗出來的香…聽説是跟百花潘搭夥作的。”聽到這個新名詞,王仲修訝異地哦了一聲:“怪不得,我就在奇怪,哪有這般濃烈的香囊,也沒見薰香的爐子。不過…王衝怎還在擺佈這些雜碎物事?”張浚喊道:“不然學生為何説王守正近於管仲呢?”此時台上引客正脆生生地齊聲誦唸着賽酒會“武舉”章程,這倒是此時的風俗,大家都悉得很。依舊分解試、省試和殿試。解試就是三碗好漢酒,醉了自己掏錢,不醉拔解。解試前兩已經辦過了,今是省試和殿試。

此時還只是省試環節,用的是號稱“兩碗醉”的烈酒,依舊是三碗不醉,便算合格。下午是殿試,要用快活林號稱壓店之寶:一碗醉,那就是無限制比拼了。限時之內,只要沒醉,誰喝得多。還能照着引客的演示完成舉石鎖,開弓等動作。誰就是狀元。再依次排出第二三名榜眼,第四名探花。之下為“酒進士”直至“同酒進士”聚齊三甲“酒進士”

“這只是武舉,文舉又如何?”王仲修也來了興趣,此時天下興學,府州也在辦武學,這賽酒會的武舉很有興武學的味道。

“文舉在海棠樓,與武舉差的,只是用的酒不同。殿試要作的事不同。”張浚剛喊完,引客已抬上一罈“兩碗醉”一股濃烈的酒香頓時壓下香氣息,鑽得在場漢子們同時嚥唾沫,細不可聞的咕嘟聲匯作一處,竟然清晰入耳。

王仲修再舉起袖子掩鼻,這酒氣太,他可受不了,卻正是聚在此處這些販夫走卒。農夫護院等賣力氣為生的漢子所好。

由家僕護着擠出人羣向前行去,張浚如導遊一般作着介紹“海棠樓用的是海棠,有九品之分。以下三品解試。九杯不醉,還要誦詩文一篇,才算得解。而後省試用中三品。同樣九杯不醉,另答字謎三道。對兩道者合格。殿試用上三品海棠,依舊九杯不醉。再自作詠酒詩一首…”聽到這,王仲修恍然:“學士今來海棠渡,便是作這賽酒會的知貢舉!?”張浚點頭:“正是,武舉只是個面,為狀元榜眼探花授牒而已,許大府對文舉更興趣,要親自評卷。不少成都文士,甚至府學裏的大部分同窗,都想在文舉上揚名。”王仲修和王昂都沉默了,依稀能見海棠樓前也人滾滾,王仲修道:“不知這海棠到底是何味道?”王昂與張浚對視一笑,王昂安道:“叔父莫忘了,大府到時,叔父就要陪同大府,叔父可是同知貢舉,自有一品海棠奉上,就怕叔父三杯便醉。”王仲修捻着鬍鬚,不屑地道:“三杯!?不要小看老夫的酒量,只要是好酒,三壇都能鯨而下!”離海棠樓還有一段距離,就在快活林與海棠樓之間的那片荒地上,一層層花盆擺出各種造型,竹架裹着藤蔓,搭出簡便卻又意境豐沛的走廊。向深處看去,一座座花台正在緊張地施工,估計到下午就能完工,到時這裏便是一片花海。

聽張浚介紹説這是處花會,王仲修有些不以為然地道:“區區兩籌備,怎可能聯絡得及彭州花户,沒有天彭牡丹,怎配稱花會?這便有些沐猴而冠了。據聞學士也要來花會,我看沒這個必要。”王昂倒是不太清楚,好奇地問:“怎麼沒有天彭牡丹,便不成花會了?”【1】張浚對這事更悉,解釋説:“蜀中芙蓉和海棠天下揚名,但畢竟是本地貨,大家都見慣不怪,不以為貴了。而牡丹乃百花之首,花大豔,富麗堂皇,蜀人一直非常向往。可蜀地栽培不易,本地牡丹出產絕少。”

“十多年前,彭州花户紛紛奔赴洛陽移植牡丹,在彭州立起了片片牡丹園,自此蜀地就有了“天彭牡丹””王昂興致更濃:“那這天彭牡丹,與洛陽牡丹有何不同?”王仲修也不知是被誰科普過,張口就道:“天彭牡丹雖不如洛陽牡丹氣勢壯闊,遮原蔽道,卻是秀致多品,以至有千品之分。”張浚接嘴,説得更具體:“紅花有狀元紅、祥雲、胭脂樓等上三十品,紫花有紫綢毯、潑墨紫、福嚴紫等上十品,黃花有苑黃、青心黃、黃氣球上三品,白花有玉樓子、劉師哥、玉覆盂上三品,碧花有歐碧、蘇碧、鐵心碧上三品,另有轉枝紅、探球、內人嬌等上百品雜花,再加中下品凡花,千品絕非虛數。”王昂見他説得高興,竟忘了王仲修是鄙夷眼前這處花會,要建議許光凝砍掉此處行程,趕緊道:“大府決意儘快辦起小遊江,安定成都人心,區區兩,自然不及籌備,這花會就是應應景而已罷。須知蜀人遊樂必賞花,無花不成行。”張浚道:“此處花會,是華陽百花潘聯絡華陽一干花户所成,就花品數目而言,的確不成規模…”王昂嘆氣,王仲修也不再説話,顯是打定了取消此處行程的心意。卻聽張浚又道:“可大府必須來此一趟,此處是大府來海棠渡的兩件必辦之事。”老少兩人驚詫地同時看去。張浚卻賣起了關子:“此事幹系重大,學生被王守正再三警告。若是事前,便沒得好果子吃,只好委屈王公和叔興兄,待時辰到時,自見分曉。”王昂投過去一個埋怨且不滿的眼神,王仲修卻看向另一處,問道:“那另一件事,莫非是獻道經,薦真人?”順着王仲修的目光看過去。卻是官道南面,原本的小樹林已被清出一片闊地,立着黑白相間的九宮八卦道壇,正有依稀的道樂聲響起。

“那是北帝神霄庵,要在今為蜀人和喪於亂中的生靈作陰陽兩利道場,此事與小遊江無關。不過王守正是此菴菴主的俗世弟子,央了大府移趾一觀,為道庵盛盛香火,倒不是必要之行…”張浚説到這。王仲修便臉不豫地道:“不是必要,到時便讓學士不必來此,王二郎怎與道士廝混起來?”王昂辯護道:“守正不是有心入此道,他與此菴菴主的關係。據説還有一番淵源。而那庵主更在前夜裏主持一路平亂,出力不小。便只是酬功,大府也是要來來的。”張浚不願深談此事。轉開話題道:“另一件大事,就是守正與原華陽縣學一班學子所建的書院要在今奠基。”王仲修點頭:“此事才是正理。聽説書院是王二郎一手包辦,不願假外人之手。卻還要另建藏書樓。這藏書樓,我們王家定會鼎力相助。”王昂咧嘴笑了,這事之前他就一直在説服王仲修,看來經過這一場變亂,王仲修對王衝又有新的認識,態度已從之前的觀望轉為支持。從另一個角度看,未嘗不是王家報答王衝出面平亂,替王家女婿許光凝化解了一場危機。

再往前行去,就在海棠樓對面,那一片看起來是新立不久的大棚,又讓王仲修和王昂開了眼界。

這片大棚其實就是個集市,賣木石鐵器的,賣糧食果蔬的,賣布衣帽的,還有各百貨雜物,玲琅滿目。這倒不出奇,出奇的是集市不僅佈置規整,攤主也個個身着統一的無袖白褙子,前背後再貼一塊正方形的紅布(當之亂裏預借白布廢物利用)。

公平秤這種東西,尋常草市都有,也沒什麼可説的,奇異的是,在大棚入口處,另有人發放“市鈔”説是抵錢引用,一張十文,入市就發,買什麼都可以用,甚至臨時入市的那些遊樂攤子也能用。

王仲修一時好奇,與王昂張浚兩人各取了一張市鈔進去,結果發現,還真能用,沒哪個攤子不收。問到攤主,對方也很老實地説,他們收了,會用這東西跟大掌櫃抵攤位錢,多的也能換成錢。

聽起來,這市鈔其實就是變相讓攤主們降價,同時又免了攤主的攤位錢。王昂一時沒想明白,那“大掌櫃”不是平白虧錢了?

張浚卻道:“這是打下名聲,不僅引客人來此買東西,也會引貨主來此賣東西。”再見到有些人進進出出,重複領“市鈔”王昂搖頭道:“還是不智,這些錢用來印帖子,足以把名聲傳遍整個成都。”王仲修作過地方官,對此舉另有認識:“一次買賣只能用一張市鈔,本無心買東西的,有了這東西,就想佔到這十文錢的便宜,為此他們得掏出幾十文甚至幾百文。即便重複領,也是攤主受益。再説此舉又能花費多少?一張市鈔十文錢,便是一萬人領,也不過百貫而已,被這百貫帶出的錢,怕不止千貫…”聽王仲修一算,王昂和張浚暗道,好算計,真是把這小遊江作成了大利市。

三人一併好奇,這大掌櫃到底是誰?

兩個五六十的婆子在集市裏坐鎮,自稱二掌櫃和三掌櫃,被問到大掌櫃,異口同聲道:“那還有誰?便是王二郎!”三人愣住,王衝還作起雜貨鋪…不,開起市集了?

張浚苦笑道:“昨守正吩咐人去廣都的印坊取東西,怕就是這市鈔了。”王昂對張浚道:“我開始有些明白,你為什麼説守正像管仲了。這傢伙連蚊子腿都不放過,雜貨鋪也能作出一番花樣。”三人出了集市。這才注意到大棚區的店招:“十文利”不由同嘆一聲。好名字!不僅是説買家來就有十文利,也示在説貨價低,賣家只賺十文利。

“守正滿腹經綸,還是不要太沾利事。”王仲修還是來了這麼一句,王昂張浚都同時點頭。

行到海棠樓下,海棠樓對面的河灘荒地也已搭起了台子,這自是夜晚歌舞之處。為許光凝打前站的王仲修已無心檢視雜務,他的全副心神,都已被海棠樓裏飄來的酒香引住了。

海棠樓的喧囂一直持續到黃昏。但這僅僅只是盛會的開始。

酉時末,江面鼓樂大作,一條條綵船順江而下,停在海棠渡上岸。原本小遊江的終點是寶曆寺,可這一次,和尚們丟了大生意,終點改在了海棠渡,寶曆寺只作為許光凝的宿夜處。看海棠渡這光景,許光凝會不會過去宿夜。還真是難説。

與往年小遊江更有一樁絕大不同,為首的官船上,不僅下來了許光凝和成都、華陽、雙、廣都等縣的知縣或縣丞,還有成都府路轉運司、提舉學事司、提舉常平司、提點刑獄司等路司官員。甚至還包括成都府路兵馬副鈐轄等武官。除了礙於明制,不得與路府州縣官員同遊的走馬承受,成都府大大小小數百官員。幾乎面了大半。